08
“原来你会说话啊。”崔荣宰给斑斑包扎好了之后,笑着说。
“我会一点点,但不是很熟练。”斑斑有点艰难的表述说。“你想跟我说话的话可以说慢点。”
崔荣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瘦弱的人有些蜷缩的身影,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了上去。
“你先在这好好休息,我去捡点柴火。”崔荣宰看斑斑的眼神不算抗拒,便起身离开了。
很快崔荣宰捡了些柴火,把火点了起来。
崔荣宰也在火堆旁边,倚在一棵树上抱着剑坐下了。
“你快睡觉吧,明天还要训练。”崔荣宰发现斑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对他说。
看着他眼里的抗拒和不信任,崔荣宰明白他是怕自己趁他睡着杀害他,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如果真的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救他,还浪费自己也并不充足的药。
“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现在这样子,回到营地也不安全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如果你半夜有什么突发情况物品还能照顾你。”
斑斑想了想,还是闭上了眼睛。
崔荣宰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崔荣宰一睁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而斑斑在火前烤着兔子,看到自己起身,举了举手中兔子,说了一声,等会就好了。
崔荣宰起身,看到地上还有一只没拔毛的兔子,拿起来开始拔起了毛。看着崔荣宰一点一点拿手拔着毛,摇了摇头,拿着烤好了的兔子递给他,又把他手中的兔子抢了过来,熟练的拔起了毛。
崔荣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着斑斑把兔子的毛拔完。
“吃吧。”斑斑看着崔荣宰站在那里看自己,对他说。
崔荣宰咧开嘴冲他笑了笑,开始吃了起来。
“你恢复得好快啊。”崔荣宰看着好像已无大碍的斑斑,感慨道。
“被打断的骨头,接起来之后,更坚硬。”斑斑有些磕磕绊绊却坚定的说出了这句话。
崔荣宰知道,他一定受过很多欺负,也受过很多苦。所以他的拳头才会那么硬,所以他才会对人那么戒备,所以他对痛苦的忍受要远强于常人,所以他自我恢复能力才这么强。
崔荣宰想,也许将来,我也会变成这样。
两人吃完烤兔子,收拾完了之后,崔荣宰对斑斑说,我们分开回去吧。斑斑点了点头,崔荣宰便先离开了。
崔荣宰本就擅长与他人交往,又想学习斑斑那套狠戾实用,自己又从来没见过的拳法,特别喜欢与斑斑套近乎。虽然和其他人的交往中,在平静甚至有些亲密的气氛下也会感觉到隔阂与防备,但和斑斑,那个红发少年,即使自己曾经救过他,帮助过他,在靠近他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拒绝与他人交往的防备与本能的为了保护自己的杀意。他总给崔荣宰一种狼或者豹子之类的野兽的感觉,虽然看似瘦弱,但却比同期训练的其他人都更危险,也更警惕。不过问了问其他人,没有知道这个红发少年的姓名的,崔荣宰想大概自己对于斑斑来说还是与其他人稍微有那么点不同吧。至少还是存在一点信任的。
因为段父曾经交代过这个“训练营”的老师,给了崔荣宰一些特权,崔荣宰便向老师寻求帮助,希望他能给自己创造一些能够正大光明和斑斑相处的理由,以免自己对斑斑不同的态度太过明显引得他人猜疑。
在老师半逼迫性的让斑斑发出了几个字节在众人面前证明了自己并不是聋哑人之后,老师便让崔荣宰教斑斑说话。
其实其他人心里还是挺同情崔荣宰的。因为大部分人,都因为试探斑斑是不是聋哑人或者看他瘦弱欺负他挨过打。甚至有的人本来是想帮助他的结果还挨了打,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惹这个看似瘦弱却是众人中最强的那个。也因此,在那次他受伤后,大家希望趁机除掉他。
崔荣宰回忆起当年自己自学的过程,便依照自己当年的那套方法,每天晚上按照一定的计划教斑斑。
崔荣宰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斑斑的认真。他也能猜到,在之前的日子里,虽然看似斑斑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其实他一直在努力根据其他人的动作和音调来学习说话,根据他曾经打过的一点点语言基础。
崔荣宰也在教他说话的过程中也在不断的试图与他交谈,也因此了解了斑斑的一点情况。知道了他来自南方的某个小国,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雨林中。而他正是在雨林中被找到的。他虽然长时间和野兽生活在一起,很多行为和特质也有点像野兽,但他依旧一直保持着人类的生活方式。
“那你的拳法呢?”崔荣宰趁机问道。
“你那次,见到我打那套拳法了啊。”斑斑脸上柔和的表情又像冰冻一般凝结了,语气也变得冰冷生硬。
“你这么努力的接近我,就是为了打探这拳法?”
09
“我一直奇怪,明明之前没什么交集,你为什么那次会帮我。在这里,那些药,都是最珍贵的东西。我能感觉到,你也不舍得用,可你却毫不吝啬的给我用了。而且,其他人都觉得我是异类,你却愿意接近我。”斑斑说到后半段,声音变得生涩,语速也放慢了下来。
“是。我那个时候看到了你用那套拳法。但我后来接近你,是因为你告诉了我的名字。你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自己的名字,包括老师吧。”崔荣宰柔和的说,语气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我会教给你那套拳法。你帮了我很多,我不愿意欠别人东西。”斑斑的语气依然冷硬。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
“你不用再说了,明夜子时开始,去那片树林里找我。我今天不想学了,你走吧。”斑斑下着逐客令。
崔荣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叹了口气离开了。
这些天崔荣宰和斑斑除了学拳之外再也没了什么交集。
除了学拳时必要的接触,崔荣宰能明显感觉到斑斑在躲着自己,闲暇的时间几乎看不到斑斑的身影。
崔荣宰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斑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大概已经把自己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了。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心里总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唉,看起来再怎么成熟再怎么独立,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啊。
就像……弟弟一样。
回来找个机会哄哄他吧。
崔荣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是在烦恼着如何哄闹脾气的弟弟一样。
俩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过了些日子,直到老师把俩人一起找了过去。
“给你们一个任务。”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但崔荣宰没有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要去杀人了。
马上要举着刀子,插入别人的心脏,看着鲜血从别人的身体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然后偷偷走上前,确认他是否还有气息。
我马上就要成为那个见不得光的,用鲜血和杀戮奠定自己的地位,再也回不去过去的,丢掉性命和过去,眼里只有明天的自己了。
这种日子,无论我怎么试图忘记和逃避,也总是会来的。
出乎崔荣宰意料的,斑斑很主动的跟着自己离开了,一路上虽然不主动跟自己搭话,但是自己提出什么问题或者说着些什么话,斑斑也会搭几句话,一路上气氛也不算太尴尬,也让崔荣宰感觉到不那么紧张了。
其实斑斑并不清楚自己对崔荣宰到底是抱有怎样的态度的。那天自己快要被打死了的时候,是他把那些人赶走的,然后又给自己上了药。
斑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人那么温柔的给自己上药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受伤是常有的事,可却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鬼使神差般的,自己说出了那个很多年没有说出口过的名字。那个温柔的呼唤着自己那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从那以后,自己就把和那个人的一切记忆,连同这个名字,一起封印在脑海的深处,不愿提起,也不愿忘记。
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去暗杀林在范派到地方去联系八王爷的心腹,以挑起林在范和八王爷的矛盾。先不说这心腹武功高强警觉异常,一路所带的侍卫也并不少,对自己的保护滴水不漏。
两人一直偷偷跟踪在这心腹之后,好几次,这心腹都扮成了路人甚至是侍卫,让侍卫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要不是斑斑提醒崔荣宰侍卫的数目总是不一致,崔荣宰还意识不到这心腹到底心思多么缜密。
眼看这心腹已经走到离八王爷属地不远的小镇了,斑斑和荣宰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商量决定硬拼,毕竟自己在暗处那人在明处。
这日晚上,两人决定动手。两人偷偷藏到心腹所住的客栈里的树上,没想到看到这心腹独自从客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鸽子。
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两人一对视,斑斑点了点头,向心腹丢出了飞镖。顿时,心腹倒地,手也松开了,鸽子飞了出去。
崔荣宰则赶紧起身,去抓那鸽子。
斑斑则还是躲在远处,观察着心腹。这心腹看了眼突然出去的崔荣宰勉强的在身上摸索了摸索,突然向着崔荣宰的方向丢了些什么。
不好。斑斑心里一惊,这人竟然没死。
斑斑立马起身飞向崔荣宰所在的方向,并向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再次丢了一只飞镖。
崔荣宰只顾专心抓着那鸽子,好容易抓住了那鸽子,想冲着斑斑比个手势,却发现斑斑就在自己的斜下方,然后他听到了飞镖进入身体的声音,紧接着,斑斑迅速地坠地了。
崔荣宰着急的把鸽子身上的纸条换成了早已准备好的内容,把鸽子放飞了,看了眼不远处的那心腹已经没了动作,便赶紧跑向了斑斑,抱住了他。
直到抱住那单薄的身体,崔荣宰才意识到,斑斑的身体是那么轻盈,他是那么的瘦弱。很难想象到,这么瘦弱的身体,承受住了那高强度的训练,也承受住了在雨林里与野兽的搏斗。
崔荣宰看了看那伤口,距离心脏只有一点点的距离。斑斑现在还有一点意识,还有呼吸。但崔荣宰知道,斑斑撑不了多久了。
“你挺住,我带你去看大夫。”感觉到怀中的人即将睡去,崔荣宰摇晃着怀里的人,轻声说。
“我先带你出去。”说着,便抱着斑斑,翻出了客栈的墙。
“荣宰,别跑了。我好难受啊。”斑斑突然开口。
“不行,停下来你会死的。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崔荣宰感受到怀里的人稍微清醒了一点,赶紧说。
“不,停下来。我快要死了,我想舒服一点死。”
感受到怀里的人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崔荣宰想了想还是妥协了。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把斑斑放了下来。
“荣宰,你不必愧疚。”
“我的名字只有两个人知道。你一直问我以前的生活。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把我藏了起来,自己却被杀手残忍的杀害了。那之后我就躲到了丛林中生活。”
“这一次,终于是我站在前面,保护着对我重要的人了。”
“แม่ฉันมาที่นี่”(妈妈我来了。)
荣宰听着斑斑断断续续的、气息越来越弱的说着这些话,最后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他想那大概是他们的家乡话。
他感受着怀里的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直到呼吸停止。
他就那样抱着怀中的人,靠在小巷深处的墙上,心里五味陈杂,就那样坐到了天微明。
他知道,是斑斑替他挡下了那计飞镖。他没想到,在斑斑的心中,自己的地位和他的母亲,那个用生命保护了他的人一样。
他了解这次训练的一切内幕,他知道,死亡在这里就像家常便饭。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条不归路,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命运,但他现在只想咒骂那可恶的命运。
他以为自己的心在自己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死了,但实际上,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的心还会痛。
崔荣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甚至没有确认目标是否被杀死,但他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他以为他只是会因为杀人而感到不适,却发现当自己看到地上那个中了两镖的人,心里只有生气和恨,并没有怜悯或者可惜。
崔荣宰租了辆马车,把斑斑带回了离训练基地最近的小镇,又抱着斑斑,把斑斑埋在了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那片树林。
我为你做的太少了,这之后我能为你做的,只有永远记住你,好好活下去。
崔荣宰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朝着埋葬斑斑的地方磕了三个头。
斑斑的死亡并没有给在这里训练的人们的生活带来太大的改变,训练已经接近尾声,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完成了任务留下来的人,也每天小心翼翼的训练生活。
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这片看似安详的土地,即将变成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