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干戈逐宍，戕之山崩。哀我同袍，功败垂成。冻土之角，嗟尔天嗔。－《严重风化的书》

二
“我们古龙研究所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发现新的古龙了，如果换算成所长们的任期，那就是三个浑浑噩噩的酒囊饭袋咯？”苏帕呷了口热饮，目光斜罩着我。身为区区一介书士队记录员，我自然不敢反对这位新晋的所长，连忙点头称是。然而就算如此，她似乎依然对我很不满。
“我说你啊”，她指着我的鼻子:“也是酒囊饭袋，都在这儿工作这么久了，什么风土啊生态啊，一点也不了解，连找来的向导都是根笨木头，你不是说他去过那里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
我表示很委屈:“工作很久的那是上一任书士啊，我不久前才调到这里，一开始我就说不行，你还硬拉着我上路。再说，波波是村里唯一肯为我们带路的……”
“我不管，就怪你！”苏帕直跺脚。
前方带路的向导波波掸了掸肩上的雪，似乎没有听见我们的争吵。鉴于我不服教条，苏帕嘟着嘴，不再和我说话。
这位任性的古龙研究所所长，打破了我这个小书士一成不变的采风生活。甫一降临，本以为是领导送关怀，没想到她这光杆司令二话不说，硬拉着我当助手，直接拖进了冻土的冰天雪地。
大风裹挟了一些雪花，反复扫荡着冻土大地，三人小队脆弱得像一茎苇草，苏帕不时闷声咳嗽着。太阳渐渐走到了冰山背后，天色倏的暗下来，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靠近苏帕:“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想办法过夜。”
她不置可否:“你问问向导，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我暗中叫苦——同时失去了太阳和篝火，不啻于赤裸裸暴露给寒冷和野兽——不禁嘟囔道:“一会儿天黑了，怕是先变成冻肉，再被恐暴龙叼了去。”
苏帕白了我一眼:“乌鸦嘴，就你话多。快去问！”
“好好好。”
我摊了摊手，提高音量，用蹩脚的方言叫住了十步开外的向导波波，王城来的苏帕无法与当地人交流，这种事情还得依靠我。
波波正闷头走着，听到我的呼喊，转过头来，浓密的须发被大风掀来掀去。“怎么啦？”他说话瓮声瓮气，似乎是从巨大胸膛里溢出的回声。
“她问你”，我指指苏帕:“我们离那个洞穴还有多远？”
苏帕瞪了我一眼，怀疑我在用方言骂她。
“大概还要走半天吧，如果有驾轰龙雪橇的话，转眼就到哩。”波波说了句俏皮话，憨笑起来。
“能否连夜赶路呢？”苏帕又让我问道。
“可不敢哩，万一遇到轰龙咋办。”
“做成雪橇吧。”我看向苏帕，笑着躲过她的飞踹。
三人合力，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了附近的一处山体，避风，遮雪，足够容纳我们。
波波稍事打扫，掏出烤肉架，在底座上插了几根浸透了野猪油的小木柴，靠近碾了撮硝化菇粉末，几点火星落到上面，立马点燃了火焰。他掏出一些白化里脊肉，慢慢烤着。
“香味不会引来怪物吗？”我虽然饿得不轻，但还是保持谨慎。
“不会的。烤熟的夫鲁夫鲁肉，恰好可以驱赶怪物。”波波解释道。
“居然是夫鲁夫鲁。”我吃了一惊。
“在野外，这是非常安全的烧烤材，效果和肥料玉差不多，还能吃哩。”
这话听得我一阵反胃。
“你们在聊什么呀？”苏帕凑近过来，眼睛的余光全是肉片 。
“向导在教我怎么烤雪山鹿肉呢。”我用匕首挑起一片，装模作样的。
“这是鹿肉？我怎么觉得你们在烤小桃毛？”苏帕有点怀疑。
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三个人都皱了皱眉头。
“将就吃吧，结云的木柴都用野猪脂加工过，烧起来都这味，习惯了就好。”我瞎编了个理由。
“好吧。诶，你吃什么携带食料啊？”，苏帕一把夺过我偷偷啃着的肉干:“储备粮现在由我保管，今晚只准吃烤肉……”
拿着烤熟的夫鲁夫鲁肉，热烘烘的桃毛兽气息在脸上舔来舔去，肥腻的口感实在不敢恭维。我和苏帕梗着脖子咽了两块，相视苦笑，都表示饱的不行，剩下来的肉全归波波了。波波则很开心，大快朵颐着。
青蓝的极光漫天铺开，黛色的冻土之夜，寒风也驯服了许多。篝火边，波波裹着兽皮大氅发出鼾声，苏帕则例行口述着今天的经历，由我记叙。
“唉，这彩鸟羽毛笔老是塞住，盾蟹汁也不经冻，所长你体谅体谅我吧。”我无奈地看向喋喋不休的苏帕，书写速度实在跟不上语速了。
“例行公事嘛。辛苦你了。”苏帕递来热饮，示意我暖暖身。
“谢谢所长。”我受宠若惊，差点洒了一身。
“喝完后，再帮我誊写些东西吧。”
我颇觉自己上了当，差点又洒了一身。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这可恶的女人眯着眼直乐，然后掏出一片巴掌大的金属，递给了我。
金属很轻薄，白晃晃的，边缘有腐蚀的痕迹，不过不是那种庸俗的铁锈色。其上似乎有些成行的纹路，但映着晃动的篝火光，很难辨识。苏帕托着腮，饶有兴致地补充着细节。
“它是和好几把风化武器一起鉴定出来的，确定为古代人的工艺，我们称之为‘严重风化的书’。其实听名字你也该猜到，它本来有好几页，但我认为，唯独这一页能指引我们找到古龙。
“看见上面的图文了吗？你或许看不太清楚，这是一幅插图和一首诗，大体记载了古代人猎杀崩龙乌卡姆鲁巴斯的过程——图画显示，他们利用强大的武器将崩龙驱赶至冻土的洞窟，然后毁坏山洞将其彻底掩埋，而诗歌则记录了他们意外的失败。
“似乎并不是战术或者地形的不逮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古代人将其归咎于‘天嗔’，有理由相信，所谓天的愤怒，暗示这里盘踞了一条强大的古龙。
“诗句中的‘冻土’一词，据考证正是现在的结云一带，而根据你们书士队的报告，结云村民自古将村北方的这片区域称为冻土，更加缩小了寻找的范围。
“当我来到这里，听龙人村长说到冻土深处的大洞穴时，我确信自己已经站在了古龙的面前——我一定能找到它的踪迹。”一抹绯红溜上苏帕的脸颊，双目炯炯，意气风发。
“这么危险的任务，所长你亲自打头阵吗？”我算是知晓了自己的处境，犹如上了一艘贼船。但转念一想，既然所长在此，整个研究所必定唯其马首是瞻。
“那当然。我全权负责，同时独自负责行动。”
独自行动？
“补给和后援呢？”我忐忑不安地问。
“所里暂时没有人手，物资也短缺……”苏帕眼帘低垂，豪情荡然无存:“十年颗粒无收，王城早对所里绝望了，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搏。”
“也就是说，没有支给和援助？”
“嗯。”
我一阵眩晕。
“只凭我们三个，真的能行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沉默。
“我会成功的。”她把脸埋在阴影中，阴影都露出忧愁的眉目。
……
“你要我誊写的，就是这上面的诗句吗？”不知过了多久，我打破僵局。虽然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不只是诗句，凡是图画，花纹，都要尽可能还原，我需要多研究一下细节。”她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
“我可以直接用盾蟹汁把内容拓下来。”我提议。
“嗯，具体由你把握吧。”苏帕道了声谢，裹上大氅，兀自蜷缩成一团。
看着手中的书页，我吐了吐舌头:古代人尚且不能战胜，我们就算找到了，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