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铠又回忆起那天，雨下得哗啦啦的，似乎连电视机的嘈杂也模糊进了雨声里。
关上窗一切都安静下来，隔绝了屋里屋外两个世界。
那一天雨一直在下，彻夜未息。
“分手吧。”
铠听见自己这么说。
说来也是奇怪，或者是好笑，铠在心底默默嘲讽着自己，现在开始厌倦了的，却反而是当初最先鼓起勇气告白的人。

他无法抬起头直视百里守约的眼眸，不去看他也知道那人现在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守约手中的碗摔到地上了，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碗碎成一片一片的，守约慌张地蹲下来收拾着，同时又笑出声来。
他说：“别开玩笑了，铠。”
“我没有。”
铠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捡那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像是百里守约现在碎了的心，不小心碰到棱角的时候还在疼。铠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是有多么可笑，望着百里守约的双眼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两个可以平平淡淡地走完一辈子。
那时候他嗅到的是阳光的气息，露水也闪着耀眼的光。伴着那束玫瑰花的，还有铠不常见的温柔的目光，隐隐约约也听见了一句“我爱你。”
该死的回忆。
铠揉着眉角不想再陷进过去的往事里了，他知道爱上百里守约的话，两个人都不会太幸福的。
守约那家伙的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若是遇见了一个好女孩，怕也是那姑娘一辈子的福气了，可他偏偏就无法放手。
他当时也在害怕着，怕自己一不留神那人就离开了，彻彻底底，不会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伴着甜蜜的却常常还有无法言说的难堪。
同性恋。
在两人走过大街的同时总能听见有人私下议论着，窃窃私语的，还有投过来的不屑的目光。起先铠是不在乎的，从最开始他能对守约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做好了抛弃一切顾虑的准备。
别人说那些话又怎样呢？
可渐渐地，铠发现自己放不下的，不是自己出于自私而对百里守约做出的一切举动，而是百里守约本人。
守约原本是不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的，大多时候他也从不张扬，但是日子久了，他竟也咬着牙忍受了铠在他洁白的颈上留下的咬痕。
铠爱他爱得深了，却开始怀疑自己。
旁人的闲话他是当作听不见了，但就像这样，无条件地接受了自己一切无理要求的守约，真的心甘情愿吗？
他义无反顾了，不代表守约也是。
铠终究是害怕了，他怕守约会厌倦，可他知道自己却是先提出分手的那个人。

他可以对那些冲着守约笑的女孩子视而不见，他可以装作听不见来自社会各界的讽刺，可他无法忽略在听见那些恶毒的话语之后，百里守约眼底深深的失落与惆怅。
铠也在怀疑所有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他曾把自己关在房里，却无法回避来自守约的任何话语，哪怕只是轻叩房门随后来一句“开饭了”。
铠割舍不下心中的执念，也不想看着那人默默地为自己的私念而吃亏。
所以，分手吧。
一切就这么简单而顺理成章了，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了，不想让你再去承受那些无端的攻击了。
铠眯着眼听了会儿窗外的雨声，渐渐感到一种无来由的愤怒。
他起身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是很热的，他喝下去时感觉口腔已经被烫得有些麻木了。

他回过头之后，看见守约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厨房门口，指尖还在颤抖着——那一瞬间竟把铠看得有些呆了。他忍住了伸手去抱一下他，或者是安稳一下他的欲望，犹豫了很久也只能一把推开了守约，然后往敞开的门口走去。
出门的时候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这座城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现在雨点毫不留情地淋湿了衣服竟也感觉不到多大的寒意。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现在暖和得很。
整个世界都湿了。
有人奔跑着，有人叫喊着，混杂了汽车的鸣笛声，夹杂着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过了良久，却又寂寞下来了，没有声音。
铠冷静地走着，他知道接下来他会干些什么，走进离他最近的一家咖啡店，要一杯咖啡然后就着热气让自己先平和下来再说。可他同时又是不冷静的，他不知道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正确的，从那个人的角度而言。
他喘着气，雨水从发梢流下，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了自己回头的念想。
这么大的雨声，整座城的嘈杂都在耳边响起，他是怎么听见那个人撕心裂肺的呼唤的？
他不该回头的，这一眼看过去他就再也无法离开那人了。
不应该的，回头能看见什么呢？看见黑色的海浪拍打着冲刷着石块，看见不透明的水滴渐渐充斥了他的视线吗？

就算告诉了自己无数遍，可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下了脚步。在他理智线崩断的最后一刹那，在他目光开始投向远方前的最后一秒钟。
所有的人都觉得，就看那一眼，不会怎么样的。
铠听见百里守约在铺天盖地的雨中狼狈地大声吼着，他似乎在说：“铠，你回来啊！”
他渐渐感觉到冷。
寒气顺着头顶侵袭而下，铠忽然开始迷恋家里的炉火了。
鱼和水流，鸟和巢穴，铠和百里守约。
他终还是贪恋着最后那一次回眸了，四周没有人，只有守约拿着一把伞跑得跌跌撞撞。
和他一样，守约也被淋湿得差不多了。
所有生灵都会深陷在由家构成的温暖之中无法自拔，凡是尝过了一次这样的甜头之后就再也无法释怀，那种温暖如同最甘醇的酒，从心底开始泛滥成灾。
铠也是一样。
他想起了那天在玫瑰花后面，守约的脸上悄悄飞过一丝红；他想起了每天回家之后迎接他的，不仅仅是一桌子美味的饭菜，还有那人所带来的片刻安宁；他想起了守约很讨厌有人碰他的耳朵，唯独在他有心玩弄的时候闭着眼一声不吭；他想起了百里守约全身被脱光之后骑在自己身上，捂着眼睛，无论是疼痛还是欢愉都一脸隐忍的样子【省略号】
他想起了一切。

透过雨水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着，似乎连时间都在无限制地放慢，最终凝固在铠的记忆里的，只有守约迎面跑过来的身影。
守约就那么站在他面前了，像一只无缘无故被人弄伤的小兽，在雨中显得失魂落魄，连个流浪的方向也没有。
他茫然得让人一阵心疼。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铠能看见他的全身都在颤抖，还有那双明显是哭红了的双眼。
“如果你执意要走的话，”守约试探性地开口，“请把伞，拿上吧。”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伴着那人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神，在铠的心上狠狠地刺了一下。
风，雨水，湿淋淋的城市，一把黑色而普通的伞，两个人。
这情景，如同三流爱情片一样，有美感却毫无逻辑。
铠这么想着，却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狂奔而来的人，他的动作如此突兀以至于守约手中的伞都掉到了地上。铠就那么拥着，似乎抱住了自己的一切。
是的，从某种程度来看，守约就是铠的世界。
这一切显得真美好。
守约呆呆地望着他，弄不懂铠到底要做些什么。

耳边充斥着的，是雨滴砸在屋顶的声音，滴滴答答的。
但是在铠揪着守约棕色的头发吻上去的时候，这个世界寂静无声。
雨水从守约的脸上缓缓滑落，他闭着眼的样子像一只逆来顺受的猫，平静而让铠心安。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在伸手抚上那人的脸颊时，铠如是想。
****异性恋。

【END】

他记得的，那一瞬间百里守约红色的眼里似乎溅上了血迹，嘴角也挂上一丝残忍的笑意。
百里守约举起枪，却是瞄准了铠的身后。
“别动。”
守约这么说，一边眯起了眼。
殊不知，他这幅模样，映着余晖和火烧云如同厉火一般燃着的背景，比子弹更具爆发力，像是在人的胸口上重重地开了一枪，且不穿透人心决不罢休。
铠听见了大漠的风声疏狂，却又冷冷的，吹得他心底一颤。
“你或许已经忘记了多年前我以一个怎样可笑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但是我绝对不会忘。我想告诉你的是，那时候你眼里，现在也是一样，载满了西域最美的星辰。”百里守约淡淡地评价道，“很好看，冷静得摄人心魂。”
铠忘记了曾经的一切，他的过往他的未来全都统统抛弃，他不要了，却偏偏没有忘记那人。
也只有是他，唯他例外。
彼时的他轻笑着扛着一把枪，而铠穿梭于横飞的子弹与遍地的尸体之间，看着敌人嘶吼着咆哮着的一切无谓挣扎。
剑落了，通常会伴着点温热的红色，沾到剑上，挥剑的人却是衣袂飘飘的未曾染上半点。
然后两个人回过头继续本就毫无疑义的厮杀。守约白而纤长的手指又一次扣动扳机，随着一道银光坠落下来的是血，如同雨水一样洒在这片沙漠。
有的时候铠会恍惚一阵，在深夜的时候，喝酒的时候，无时无刻不陪在守约身边的时候，他常常发现自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来到了这片蛮荒之地，他渐渐爱上了一个人。
很多事情，有关那个人的，就算过了那么久也记忆如初。
以绝望挥剑，着逝者为铠！
而指尖，刀歌暂放。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