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氏被赐死。文禄讲完，就陷入长久的沉默。我与他从前也很少讲话，但那时的静谧是带着秋意的凉爽，一串串的红缨从墙头的枝干上压坠下来。没多久，就微微一笑，又打起昨日的半盘残局。这一日我亦未追问。尤贵人是自缢，淑妃与我之间的这笔糊涂账也就烟消云散。善善以她的手腕利落地解决了我无法周全的隐患，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我能抚着他的手，当作一切都未发生。但他明白，我也明白。所谓的“出手”，它考验的正是最难的默契。]
[ 宫人隔门通传，华妃来访。相握的手一刹撒开，我起身走向窗边，留文禄去开门迎人。]

【尘埃落定，淑妃的禁足解了，戚氏也死了，连带着尤氏的死，也一并再无人会追究，可我心中尚有一处，依旧是意难平——我的好姐姐，竟是在我劝了又劝之后，对淑妃下了手。心中只觉得嘲讽，她素来自诩稳重清高，如今，竟也成了这样的人】
【行至钟粹，早早就有宫娥将自己引了进去，她独自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沉默，又带了疲惫。自然是要疲惫的，费尽心思的算计，最后却全然不如她意】
如今这般，熹妃可满意？

【她永远都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也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不待她招呼，自顾自的坐下，面上含了几分嘲讽】
我有何不敢呢？这话，送给你倒是合适些。杀了尤氏，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想着栽赃别人，这边是你口里做的对的事情？我倒是很好奇，若是德妃知道，你这做姐姐的是这样的人，又该作何想？
【她怪我护着淑妃，于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我护着淑妃，可好歹淑妃这次能够全身而退，那你护着德妃，又得来的是什么？尤氏害了锡朝，你换不回锡朝的命来，要了尤氏的命，却险些把自个儿搭进去。熹妃，你说你步步为营，又落了些什么。

怎么，只许你和德妃被中宫申斥，不许中宫回过头来嘉许我一二了？熹妃，便是除了你，我也有我自己要牵挂顾及的人，当初淑妃的事儿，我同你说过，不过是为了给你个提个醒，可你做了什么，便是这样来回报给我的么。不论皇后做了什么，至少呀，我的心思，早就不同你在一处了。
【她的话落在耳中，皆是她素来自以为是的正义，偏偏这下头，是我最不屑的虚伪】
是，咱们都姓韩，可是你和德妃的处事原则，并不是我的，德妃视你如母，可我却是有娘亲带大的人，咱们，不一样。

瞧瞧你说的，在宫中这么多年，中宫夸耀也好，申斥也罢，不过是面上，可这落到实处，却大有不同。你带着人去揭了淑妃，可若非当初亦图和尤氏的事儿，中宫也不会对你心生猜忌，更不会让我和婉妃来查尤氏。一步错，步步错，怎么，我的好姐姐还以为，这只是炫耀？
【浅笑摇头，这么些年了，皇后的心思不过是六宫和美，可多了猜忌，来日再有事端，那便来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后话入耳，面色变也不变】
我娘在宫外，哪能知道宫里什么事儿呢，不过要真是她知道你做了什么，怕是不会看不上我，倒是怨恨你这做长姐的，把咱们三姐妹，都往不回头的路上带呢。

捧杀，忠言？熹妃，你自己算算，咱们入宫都多少年了，若是如今尚且需要韬光养晦，那你这么多年的功夫，都做什么去了。更何况……中宫要我做她的枪，那也得看看，我乐不乐意不是？她又能强迫得了什么。前朝后宫素来一处，便是她，也要思量的。
【纵使我不愿见庭鹤，可他在京中在朝堂，岱钦在万岁心中亦有分量，那我身后，便更能多几分坚实的依靠】
我的威风，不及你，随便找了个宫女，便能去陷害攀诬。我要是疯了呀，怕是你也该没得救了，自个儿让人害了尤氏不说，还敢闹到皇后跟前去？
【目光一转，落在那段文禄身上，似笑非笑道】
你身边奴才这么体贴，怎么就不替你分忧的时候，多想周全些呢。

【从前我不过是内心猜疑，我这位好姐姐，同她身边这忠仆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如今看起来，她的确是享受其中的。宫中寂寥，有个人能陪着她，闲谈也好，静默也罢，起码都是安慰不是？可惜，这样的安慰，来的不是时候，也让她昏了头了】
我来，本是想问问熹妃，陷害淑妃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如今所见，怕是用不着问了，这答案，都明摆着。
【段文禄亦是奉了一盏杏仁露过来，绯绯替我挡了，看了他一眼】
且照顾好你的主子才是正理儿，这杏仁露，本宫可是从来不喝的。

【这话说出来，一来是委实受不了这段文禄，二来，的确有下了她面子的心思，她要追问，我也只做浑然不觉】
这样的小事儿，熹妃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倒不用熹妃再细细去想了。
【从前敬她是长姐，自然处处都要给她面子，可今时今日，面子二字，只怕早也不在她的心里。德妃那处，她自然是处处维护，到了我这儿，便成了我不按着她的法子来办事儿】
不用去了，也不嫌使唤的麻烦？端来了，喝不喝，还得看我心情不是。

这话呀，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在府里头的时候，怕是熹妃这个做大姐的，更没心思瞧我两眼呢，毕竟一个病秧子，活到什么时候都还不知道，哪值得你来注意。不过这话也说得没错，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确很多事儿就挑剔起来了，这吃的东西是一回事，这侍奉的人也是。
【不过随口一说，为了给这段文禄点儿面子，熹妃倒也是舍得花心思，偏偏这样的人，我最是看不上，连自个儿都不是完整的，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看了看那段文禄，蓦地笑了起来】
本宫原就说听说熹妃器重你，如今看来，你的本事还不止这些，不只是器重，更是连离都离不得了。

我给你尊重，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值得我去尊重了？当初大伯同我们说的，做人要大气，那你呢？你从前拿这个来教训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和大气和两个字，沾不沾的上边。
【她当然要愤懑了，我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她这样好面子的人，哪里能够忍得住，目光落在段文禄的身上，心中的鄙夷毫无掩饰，我的爱恋无法宣之于口，可我把它埋在最深的地方。可是她呢，名正言顺的带在身边，仿佛以为，旁人都不会知道一般】
我的绯绯如何，用不着你来管，当初，你不是也让我不要操心你的身边这位么？话我说在这儿，绯绯知道的多，他何尝不是，可有的念头，只有你会对他有，熹妃，你说，这是害了你，还是害了我呀。

【那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来不及回神，也来不及躲开——我不曾想过，她也会有向我动手的那一天。若是从前，我也许会问她，会因她这般言语举动难过，可此时此刻，心里却平静无波，除了面上的滚烫，似乎再无其他】
疼在你？熹妃，收起你这虚伪的样子吧，真要是你疼的人，你维护都还来不及，德妃是，段文禄也是，为了他打我，你也还有脸面说这样的话。
【绯绯急急递了锦帕替我捂着那红肿的地方，我却只瞧着熹妃，那样心力憔悴的模样，竟让我痛快。苦心孤诣维持的东西，如今全然破碎，不知道她是否也会觉得难以支撑】
那你以为，你就有资格打我么？除了我爹娘，没有谁有资格打我，连你也一样。不过也好，你不是总觉得我欠你了么，这一巴掌，我就当还清了。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碍着谁，碍着了，你也休得怪我了。
【扶着绯绯的胳膊，起身往外，走到门边，回首看了那段文禄一眼，带着几分讽刺】
好好把你主子伺候妥当了，她这样的性子，你们同甘共苦，聊以慰藉的日子，有今日没明日的，指不定还能有多久呢。
【元年入宫，姐妹之情一朝断送，我却丝毫不觉后悔，本就不是一路人，再也不必强迫自己，与她们走在一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