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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终将逝去。”
“休要忧怅叫我惴惴难安，入了阴曹地府也寻不得安宁。岁月倥偬，流年偷转，皆作流水。向东流。我的幻境深沉睡去，不该种的相思子恣意萌生。”
“临终前但有三愿。别无他法，生来就是心惊唯诺的主儿，学做不得潇洒模样。只待我一句一句地说来，来日镌刻于碑，也好不那么凄凉。”
“一愿友人妆安。初逢恰值惊蛰过，乍暖还寒。庭前雪融，冰破看的真切。俏娇娘秉扇嬉笑，豪言壮语伶骋掷地，端了大人的做派。本想邀她至竹林，免了茕茕孑立躲不过的寂寥。尚未遂夙，抱歉良深。人间岁改，天上星回，识她多载，盼念她收敛丫头片的心性，别再娇纵妄为。也莫要哭，莫要哭呀，我是做青天大梦去啦。”
“二愿御主颐祉。孔雀常伴身，笑语晏晏胜过十里菡萏。她是长生不老之躯，而我终将逝去。折枝不堪寄，霜雪落满头，我将彩笺同跹蝶送去，佑她笑靥不改曾。千言万语皆是不达意，不说了、不说了，尽惹得珠泪簌簌掉。我这一觉应当睡得酣畅淋漓，睡得安稳。”
“三愿吹笛人无忧。是我贪，贪他的笛暗飞声，还贪他的难敛温柔。要借鱼传尺素寄达心意，还要托朔风递去片片念想。春秋千载弹指间，我在等这一树一树的花开，等他来寻我，只这生来命不讨巧，该先行一步了。我识得他，虽未曾逢面，方从笛中听出一二来。麋鹿踏过径苔，竹叶同夜风私语。我听得清银铃笛音在倾诉，他想必是预言中那位、年轻的神。”
“细碎的话尽是些语无伦次的，还叨扰你如此之久。”
“抱歉了噢。”

#折花辞。
风卷香珠帘，流云缱绻追。
苍穹空晚，漫漫烟水。
我闻香觅迹寻到这里，摆渡人拄杖要渡我一程，思索确也无事可行，于是拢袖敛声，步步生菡萏。木屐叩地，舟呜咽作响，摇摇晃晃变了向。掠水，再振骨整仪，垂首拨弄指壳儿。熏风裹挟酒气，吹动绿纹漂漾。眼波流转飘瞥，吁吁出了口气。
“⋯能否告诉我呀，告诉我旅途的终点在哪儿。”
下雨了。
她又不作答，任雨湿前衫。牧童高唱，小调慢慢。天无尽头，几盏灯火明灭，曳豁出虚实倒影。雨是疏冷的雨，分明打进心底去。扬腕佯作遮雨，牵动衣袂窸窣。薄暮偏染，留我半肩残香。含混细密雨点，皆是目中不清。信手折过岸上枝，揉碎茎叶任风四散。
汀草负沉霜，野花齐膝开。
方才她回转过头来，黑纱笼面，怎的也不见真容。蓬莱玉枝轻挥，徒留星火点点，这才掀开些许，透过罅隙看，却是三分慵懒，七分淡漠的姿态，流萤闪烁。她启口，字句掷地有声，回旋在空朗上方。
“⋯⋯你不该。”
“作偿，便拿你的故事来。”
气势威压，彼时水面又浮散起蒸腾云雾来，枭枭缠腰际。雾里恍惚看人好不真切，迷蒙飘然。足碾船板，款款起身至尾。撩袖拨开迷雾，惹得晕乎意上头。
云叶布天衢，我缓然开口。
“希望不使您厌烦，权当消遣便好。
⋯我曾身居竹林，长眠不起。终日与昏杳相伴，寒气侵体颤，冷到骨头里去了。无人念我思我，我更情愿生作三生河畔一枝花，也好有个牵挂。
再后来，林中出现笛声与夜色私语，悠远清冷各自掺半。我听得清那并非是在唤醒我，而是在传递片片念想。我虽未曾有缘同吹笛人相识，还是贪恋他的暗飞笛声。
最后他消失了，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我想找他⋯⋯便到了这里。”
不自觉鼻尖染红，思愁攀上眉梢。掸衣正姿，风尘吹掠身上衫，沾洇世俗气。鸦青睫颤颤，垂挂两滴泪。舔舐过紧阖的唇，平添几分不该的娇艳。游鱼腾跃，转瞬便回归水底，翻溅起层叠水花来。
“最俗气不过风月事啊，小神女。”
她目光灼灼，牵带指尖凝青光。唇畔勾出弧度，索性扯了黑纱任其水中漂泊。红唇是烈火，与周身昏蒙格格不入。
天变，僻静天幕统统沦入黑暗。
“你不该。”
“如此，还不若濯风草，涤尘香，学学风雅人，隐居离世，图个自己快活。哪用这样麻烦，不过一支笛，纠结的无缘无故。快些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噢。”
听她语调蕴着半许戏谑嘲弄，只好颔首领了情意。褪去花哨外衫，置于一隅也无心去取来。曲膝扬腕，提拎裙裾，眉目含清秋。岸边有白浪拍击，行得小心些。本欲同摆渡人道声再会，却已不见踪影。
想来是我不好，要躲人世纷杂，还要寻香落俗。倦意又泛，若是当真有缘，来日定相会。
月已明晰，碎光逐流。
我拥风怀星再回头，徒留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多谢。”

折花辞。
——
醒后一星孤。
惊雷中窥探天光，贫瘠的梦里要有写满花鸟风月的彩笺。世事多作平庸枯燥的绕指烟，须臾就消匿失形。我诞自为妖数载，知时如穿隙流沙，蜉蝣朝生暮死，湮没在弹指间。 我妄自菲薄，方敢追忆过往，徒留不由分说的声声悲怯。关乎囚我牢笼，关乎何归宿命。
生于混沌荒诞，醒在浑噩自知。
糊涂梦一场，远笛诉衷肠。鸣蜩朱律，夏蝉聒噪，浮躁的不堪言述。七月流火天，我终日趴伏于竹筒之上，栖憩在荡涤灵魂的声音里。笛是绵亘徐缓的笛，林是深远幽谧的林。应当是极尽温柔之人所奏，才这般摄人心魂。春樱叮聆，夏鲤拍案，秋叶乱舞，冬松落雪，所谓四季更迭，都缩影于一曲飞声中。
缘分牵出欲断还连的线，化作手背上蜿蜒起伏的脉络。相遇如期而至，我应当是见过他的，在南柯荒唐梦里。眼望眼，难觅的孤寂知音。他是疏离孤高，是茕茕孑影，虽是过客，我胡乱猜测，想必也有一腔未释孤勇，在这无业火侵涉、无血污斑驳之处，获攫理应的安详吗。我呆愣出神，羞赧含蓄的不像话。
“你的笛声、很好听。...就像和煦的风。”
他仅是颔首权当作答，启口还踌躇片刻，振羽扬翼掀动迂回的气流。我偷摸的打量，瞧见竹笛斜挂在腰际，唇畔是生硬的弧度，眉间是难解的紧蹙。许是掬日月描画的面庞，再精致不过。到底是姑娘家心性，净晓得胡猜一气，恁时便倾吐心意。心都要跳出胸膛来，面颊烧的滚烫。亟待回应，不知何处来的心急。
『......好。』
姑且算是答应，我却视之若宝。低厚的云，紧凑的叶，彼时都洇染渡光，万物生息，皆被赋予新的颜色。再之后，我仍赴往闻笛，如鸟投林。藏匿于竹筒中，偷偷地、偷偷地看他。
原以为的安稳，是驻留于幻境中吹皱的水，碎在惨淡的星辰下。
笛声逐渐销声匿迹，剪裁风作裳，随大义远飞去了。临行前按捺不住，信手折枝赠他，道不尽的惋叹。知他心高志远，便该叫他放手搏。我无权将他羁绊在此，滞步不前。
于是我最后一次听他吹笛。
“......此去道阻且长，还望珍重。”
八千里路云和月，于你，我昼夜相随。
毕竟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