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已經把這輩子的勇氣,包括未來的勇氣,全部用光了。」
她說,「從現在開始算起,未來的我,可能永遠膽小。」
『妳還是試著說吧。』
「我現在根本沒勇氣說出來。」
『那怎麼辦?』
「我寫信給你吧。」她說,「用說的會有語言表達障礙,用寫的應該
不會吧。」
『妳不會又搞出不告而別那一套吧?』
「絕對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另一個十四年了。」她說。
我們凝視彼此,時間彷彿凍結。
場景不斷快速切換:M棟側門水池邊、黃金海岸海堤、沙灘、
大菜市包仔王、白色建築、迴轉兩次的早餐店、她公司樓下、
星巴克、雲平大樓、下雨時的騎樓末端、她家巷口、7-11門前……
「該走了。」她打破沉默,也避開凝視。
『嗯。』我說,『我送妳。』
「才五分鐘的路程而已。」
『即使只有五秒,我也不想讓妳一個人走。』
我幫她拿著舞萩,然後一起走回巷口,果然是五分鐘。
一般我會站在這裡看著她的背影,等她背影消失,再轉身離去。
但這次我繼續往前,她也沒說什麼,讓我可以多走20公尺,
走到她家樓下鐵門邊。
她拿出鑰匙打開鐵門,人走進去,我把舞萩還她,她接手。
然後鐵門鏗鏘一聲關上,我轉身走到我的車,開車回去。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
曾經埋葬的所有問號,一一浮現,也得到答案。
那些曾經因為她不告而別所產生的傷和痛,似乎已痊癒。
但我沒有恍然大悟、豁然開朗、原來如此的釋懷,
只有慚愧、虧欠、內疚的悔恨。
我突然覺得,在過去的十幾年,與其說她是我的逆鱗,
倒不如說我是她的逆鱗才對。
我們也終於打破了十幾年來的那兩個默契,直接說出口。
但她說得很對,從來沒做決定,也是一種決定。
從來沒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面對所謂的決定或選擇,她總是毫不猶豫、不計後果與代價。
而從來沒做決定或選擇的我,以為可以歸咎於個性的優柔寡斷,
但其實還是做出了決定或選擇。
不管我身邊有沒有另一個人,她對我一直是個最特別的存在。
無庸置疑,也無可取代。
以前總覺得我和她是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相處,
在真實世界中幾乎沒交集。
但重逢至今,交集似乎漸漸變多。
然而在真實世界中,我和所謂的我的她,雖然因工作而分隔兩地,
但從大學時代起,就是旁人認定的一對。
如果十幾年前不能解開的難題,而這難題經過十幾年後更難了。
那麼現在的我,能解開嗎?
在平行世界裡,我和她可以自在悠遊;
但在真實世界中,我必須做出決定或選擇。
而在平行世界裡從來沒做決定或選擇的我,
在真實世界中就等於決定或選擇了,所謂的我的她。
重逢後不久,我隱約覺得這是老天給的第二次機會,
雖然我從沒想過老天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
但有時我也會覺得這不是第二次機會,只是偶發或錯亂而已。
我不斷掙扎於各種矛盾而複雜的情緒中,再次飽嚐思念之苦。
她在我心裡的影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美。
而以前留下的種種遺憾,似乎也因重逢而彌補。
我想抓住她,卻始終沒伸出手。
我真的有把重逢當第二次機會嗎?
日子久了,我開始有種奇怪的想法:
我們重逢的意義,不是老天再給我們一次在一起的機會,
而是讓我們好好道別。
今天聽她說話時,這種奇怪的想法不斷浮現。
我甚至想起楞嚴經上說: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