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再次和乔凡娜见面的时候，一切都恢复常态了。
孩子还是会满屋子地乱转，惹得乔凡娜几声埋怨又呼啦啦地四散开来，西里维奥开始总是盯着乔凡娜的手腕看来看去，每当对方发觉而得意地晃晃手链的时候又不屑地扭头跑走，乔凡娜手机里的信息好像也逐渐多了起来。
每天的生活又开始变得一如往常。
沢田纲吉往这里跑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穿个白衬衫西装裤还真给乔凡娜一种他是个生意人的感觉。但是他的话题总是跟这些没有一丁点关系。
而最近沢田纲吉好像总是在关注什么人体实验。
乔凡娜的父亲原来是个政府人员，托他的福有些东西就算不告诉她也会被听去一两耳朵，而现在乔凡娜对沢田纲吉欲言又止的话题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可怕，他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尽量别招惹吧。”

没有顾得上把手上残存的水渍擦掉，乔凡娜双手撑在桌子上慢慢坐了下来。
“‘这个问题……’现在这么严重了吗？”
“也不能说严重……因为问题一直存在，只是什么时候会发生的问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只是正常的关心而已哦。”
语气突然轻快了起来，转变快得让乔凡娜反应不过来。早已换下方才严肃神情的沢田纲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新闻上。

沢田纲吉没有说话。
孩子们都在午睡，起居室里就只剩下乔凡娜和沢田纲吉两个人。安静的氛围不断扩散开来，正当乔凡娜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沢田纲吉开口把对方的话拦在了嘴边。

乔凡娜是真的认了真，却没有想到沢田纲吉也是。
那天她正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把花销尽量省出来再雇一个人的时候，沢田纲吉带了另一个人来拜访。
同样是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只是口音听起来不是意大利人，和自己一样开朗活泼，只不过这一点比起自己可能更像沢田纲吉。
那女孩说是以后想做幼师所以来做志愿者，每天回家早上再来，提前跟孩子相处一下积累经验。
“一个人的话应该很累吧，我希望自己也能帮上忙。”
女孩的眼睛闪闪亮亮，让乔凡娜一时发起了愣，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
也想要做一名幼师，每天和孩子在一起无忧无虑，不用顾虑很多事情，开心就好了。
然而后来她发现人生也不是那么简单。
无论是职业规划的分歧和父亲吵的架，还是独自一人背井离乡生活的艰辛都曾经让她红过眼流过泪，不过好在现在的生活还不算事与愿违——尽管要顾虑的事情还是很多。

“年轻真好啊。”
“嗯？”被介绍来的女孩不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旋即笑了起来，“您也还很年轻呀。”
“和你比起来可是老婆婆啦，”故意压沉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苍老，乔凡娜左想右想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留下来吧。”
“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呀。”
“哼哼，”听见不远处发出阵阵窃窃私语的乔凡娜双手叉腰站了起来，“以后上课就由这个姐姐来教了哦，我会告诉她要对你们严厉一点的。”
意料之中的稚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过完十二月变到了新的一年，孤儿院里也早早布置上了彩带和小彩灯，乔凡娜趁没人注意把买回来的小扁豆放在了橱柜最上面的一层，甚至恶趣味地把偷釆下来的一枝槲寄生藏在了衣服口袋里。
12月31日那天如预报中说的一样飘起了小雪，终于挨到太阳落山天色昏暗的孩子们一个个高兴了起来，看见乔凡娜手里的两把烟花眼睛都好像擦出了亮晶晶的火花。扔下桌子上的几盘小扁豆就成群结队地向外跑去，乔凡娜甚至没来得及让所有孩子带上帽子一屋人就蹿得不见了踪影。叹口气围上围巾，乔凡娜拿起打火机迈出了大门。几十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把烟花举得老高，期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支希望早点亮起来。屋外不小的一片空地被分散在四处的光亮点燃后又熄灭，每个人的脸都被烟花绰绰的火花映得亮亮的。
乔凡娜独自点燃了一根烟花举到面前。
埃莉请假回家去陪家人，沢田纲吉也一天都没有出现，明明去年也是独自一个人带着这群孩子过的，今年一样的场景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寂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乔凡娜手中的烟花燃尽的一刹那，五颜六色的礼花在空中突然绽放。男孩子们开始振臂高呼，女孩子也开心地跳了起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深黑色天幕中绽放的礼花上挪开。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猛然响了起来，接连几秒都没有停下来，慌忙拿出手机看向屏幕，几条短信同时在零点的时候挤了进来，预览框里几个不同的语气说着节日快乐。

今年的新年也并不孤单。

乔凡娜打开其中一个对话框，飞快地打上了“新年快乐”几个字。
几秒后回复框里的文字又被一个个删除了下去。
既然每个人都可以见到的话，当面来说“新年快乐”吧。乔凡娜想着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抬起头把刚刚绽放的橙色的烟花倒映在眼睛里。

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乔凡娜还没把一头金发梳理好打开房门就被手捧一束满天星的沢田纲吉拦在了门口。
“嗯……纲吉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沢田纲吉见对方虚掩上了门于是转头向客厅里的木桌旁走去，换掉花瓶中的清水插好满天星，沢田纲吉抬高音量朝乔凡娜屋门的位置喊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嗯……今天要辛苦埃莉一下了，”乔凡娜手里举着梳子，另一只手拿着发夹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我要去一趟花店。”
“要回家去看看吗？”
“回家……”
乔凡娜嗫嚅着从屋里蹭了出来。
“也许明天……我再想想吧。”
门铃又突然响了起来。
抢在门外站着的人之前声音清脆地道一声“新年快乐”，乔凡娜把诺拉迎进屋里就收拾收拾出了门。
到花店的时候店员正忙，看见她的时候也着实吃惊了一下，让她在一旁等一下送走所有客人才顾得上过来和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人搭话。
“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跟你说新年快乐呀。”
“……就这么简单？”店员眯起眼上下审视着对方，“不给我包个场啥的？”
“嗯……”
“——逗你的，”店员说着手里已经又包好了一个花束，百合、郁金香、满天星，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朵簇拥着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连店员笑着的脸都显得更红了一点，“送给你的。”

乔凡娜红着眼眶被店员嫌弃着送出了门。
街上的人并不多，昨天晚上的小雪早就停了只在房顶和树梢留下薄薄一层白色。路灯上商店里悬挂的彩灯悄无声息地等待夜晚的降临，裹着风衣戴着围巾的人们行色匆匆，拖着行李箱想要快点回到家里。
乔凡娜哈出一口气，眼前出现了白白的一层水雾。
仿佛神使鬼差一般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罗马现在天气怎么样”以后便一直再没有其他动作，直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墨色的字迹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才满意地迈开了步子。

在她询问天气上面的一条对方发来的“新年快乐”乔凡娜依旧没有回复。
看来还是要回家一趟的。
乔凡娜这么想着，回头望了一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拉着行李箱不自觉哼着歌的小女孩，暗自加快了脚步。

订好机票再收拾好所有东西，下午才刚刚过去一半。她离开家的时候带的东西也不多

“明天就回去了吗？”
和早上一样的对话，和昨天一样的语调。
而此时泽田纲吉蹲在地上右手轻抚过孩子的脊背，目光是笑着望向自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件事，心里愈发的不安却寻不到来由。
抿抿唇深吸一口气，她伸出左手按住了自己不停颤抖的右臂。右手被金属的门把手渗得发凉，乔凡娜感觉这股凉意从指尖蹿上了小臂，细密却迅速地蔓延到了全身。不顾自己还没完全平复的情绪，她不由自主地向沢田纲吉大步走了过去。
褐发的青年像是有点困惑，慢慢站起身来仍是对乔凡娜笑着，手慢慢从亚瑟的肩头垂了下来。
乔凡娜心跳得厉害，有一瞬间完全空白的脑子里只听得见胸腔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女孩动作略显僵硬地迅速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纲吉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家人应该都在等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人下的逐客令。
低着头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她在对方转身离开后关上门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从窗户向外面望出去。背靠着门缓缓地跌坐在地上，她听见了孩子在窗户旁边的窃窃私语。
“纲吉哥哥……刚来就走了吗？”

街道的转弯处，沢田纲吉的身影刚刚消失的地方弥散开来一片靛紫色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