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醒来，一反平常懒恹作态，急着呼人来伺候净面、漱口、更衣。收好案上干透的、睡前摹的帖就往额娘处去。被告知今日容平姑姑来访，同额娘在格致园内小叙，就想着将临帖放在屋内榻上，再去园里见姑姑。进了里厢，渐不闻外边鸟虫噪鸣，纱帷雕木任由日光薄薄鳞了一遍，还未醒觉，静得好似春日都偏远了。转身时铜镜泛着光惹眼，一时兴起至妆台前，拾起尚未收好的半块螺黛。身后侍人欲言，又放下，背身说道。】
我就看看。【说罢却言行不一地拿起来，攥着那一小块青黛色对镜踌躇好一阵，放到眉间一对，恰逢门外响动，一时情急之下竟沿着右眉往太阳穴扫出一道痕来。】
【嘶！】

【咚。轻轻声，那半块黛石落回原处了。纱帐里转出应在园里同额娘品茶赏花的姑姑来，小睫一垂，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容平姑姑——
【迈了一小步要惯常地上前去挽住她的袖，缠一缠撒个娇才罢休，这次第先睨见她身后的侍婢拿袖掩了半边脸偷笑，抬起的脚又退回去了。偏过小鬟在圆镜里找从眉骨延伸的印迹，是我方才的“杰作”了。拿指腹去抹，细汗沾了颜色反而晕开了，愁极！捂住一只眼，只露得半面来仰视她】姑姑，您不许笑我！

本来就不是很严重，亏得哥哥及时将马降住啦，那天穿得袄子又厚，只是磕了青紫擦破了些皮，消了肿就好全了~
【一直向长辈遮掩此事，怕又让哥哥遭怪罪，亟亟转了个圈，回头笑道】瞧，姑姑您看，没事吧？
【一手拢着姑姑的前襟，仰着面由她替我拭去那扰人的痕迹，湿帕触到眉骨凉丝丝，灵台也清明了些。又望望那镜子里墨印是否消了全，仰颈偏首，像极了一只鹤。验毕才又钻进姑姑怀里】我觉着您与额娘，你们晨时用的这些个粉黛胭脂都奇得很，原来就素芙蓉一样的一张脸，经手一描画，更显得桃花面似的！

好呢。下回姑姑若得空去京郊马场，就将我带我去~【经此一小难，府中再无人肯将我带到奔马面前，连平时无所惧的哥哥也摇了头。这才明白，杯弓蛇影大半是被身边人惯哄得了。】
【将狡黠的笑收了半，正过身面向镜前，望进铜面里氤氤氲氲的两只影，她胸前耳畔螓首的饰物在镜中映得比方才更惹人注目。点头对上镜中温柔婉和的双瞳，清朗朗声音比风作铃略略轻些。】
姑姑今日的蛾眉很是好看了。【言下意显，面颊绯红，不由低眉去摹袖口的云纹。】

【姑姑未应下，也未曾拒绝，深知此事仍需慢慢琢磨，便也不再辩解，将宽袖搅了两圈作罢。肩骨端正，微昂首正对她高髻左侧的一只银簪，黛石触在额首凉凉酥酥的，想要侧鬟对照镜子来观，却不敢动，怕描迹一歪重蹈刚才的覆辙。】
唔…【未几便在她话语悄歇处插进来】姑姑慢些——
【趁石黛空悬之际又坐的直些，扫一眼方才偷笑我的侍婢】你，帮我另拿面手镜来。

【我一时观不着，就跟着螺石触眉的感觉一边用手在膝上跟着描，平白想着模样。闻言凑近抬向我面前的把镜，先侧向右瞧画好的眉，细细柔柔一条从眉尖延至鬓角渐隐，像极了书画课里勾青山的轮廓，不禁称道】姑姑画得精致！
【又侧向另边瞧未经修饰的素眉，顶着半面妆尤其新奇，兴兴然又问】这描眉是否还得先学画工笔？在人脸上作画，手一抖就残了，顶顶难！

那姑姑是何时学的绝技，若我这样手拙的，要肖您一样笔走如神，是不是得更早些学绘才好？【说罢又兀自点点头来】要早些才好。
【小侍适时将镜又端到我视前，轮到右面时才得以窥得全程，眉间起，比得纸笔作画又更慢些，勾勒的廓线也愈细。姑姑趁时又叮嘱几句，恰云袖末尾蹭到面颊，澹恬的香味从袖间溢出，钻进鼻尖来。要轻轻再嗅一嗅，同额娘熏的香又不同。原想问一句，整妆后从人手中拿过铜镜自己来照，拂过额间碎发，圆眸一弯，眉也跟着柔和】
姑姑您瞧，我是不是比刚才更漂亮了？

【正值识颜色的时候，车过街庭，见美貌秀骨便生欢喜，遇丑态恶相恨不得拒之千里，连茶肆雅间里品食时也要样貌端正的小厮和侍女才下得去口。城中容妆服饰一时南北，新奇是有，但比不得宫中持重耐看，而容平姑姑又在宫闱里十数年…认真应首，而后谨慎又小心地轻碰甫才描的眉，回过意来再觑姑姑神情，额儿抬高，倾近她臂里】
姑姑莫要嘲我，嘻嘻，我先来蹭一蹭嗅一嗅真天人的仙气~
【身量未足，观不见精巧小瓷瓶中盛的是什么，只觉得芬香扑鼻，踮了脚去瞧。】姑姑，这又是什么呀？

我可不敢经常吃甜呢 …【仰着脸作小声，又有些赧然】怕牙里长个大窟窿，就不好看了。
【她将手上瓶口一倾，让我也能晓见里面印作梅花五瓣的琼粉。闻一闻姑姑手背上新试的敷粉，不沾阳春水的贵人皮肤本就养得白皙，一搽仿能透亮，应声称好。】
这是什么做得呀，香的很，又剔透。姑姑也给我扮一扮~

【舌头抵抵两颗门牙，前些日就有些松动了，紧张得不行，连每日要吃的果酪也只尝一小杯。若下回姑姑见我时嘴门漏了风…唉，我可没脸见她！问过哥哥，他却没有丁点意思要换牙。大约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比哥哥厉害之处吧。】
【小刷轻扫两颊，虽很是轻柔，仍小心地阖上睫，由着姑姑沾来这个又点上那个。细细记下，玉簪粉，桃胭脂，朱口脂，连着各色小巧又精致的瓷器上掐金的纹路。一番忙罢，迫不及待去拓镜，不禁出声】咦？
【镜中施粉的娃娃也挑眉作疑，这才信得，这真的是我了。两掌撑在桌台上，顾左盼右一阵，又道】姑姑好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