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收割
罗格星从地平线上探出赤红的头颅，在它的映照下，戴斯星的湖水有如岩浆般翻滚。
咤克斯很想把那条搭在他小腿上的断臂踢开，自从醒来他就想这么做了，可惜力不从心。那条手臂有着狰狞的断面，说不定在被从躯干上扯下来后还凌空飞行了一段时间。总之，它的主人十有八九是惨死了，和横陈在他脚边的这七八具尸首一样。
等待清理的战场上有的是死人，不止这些。比起触觉，他的视觉还很灵敏。他能看见遍野的残骸，初升恒星诡异的红色光芒笼罩着它们。此时的大地没什么好看的，错过了最后一幕的咤克斯觉得自己像是坐在成片的食品包装袋里，为饥饿所困扰。
这局，胜负已定。
他困难地牵了牵嘴角。不多时，“违”这个名号乃至大暗黑天的夙愿，就和他了无关系了吧。
天边巨轮一般的恒星仿佛要这块高地碾过来了。在那之前，他视野中唯一的活人拖着步子向他靠坐的这块高地走了过来。不用想，是赢家，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走近一看……还真是你。”来人喘着粗气停下来，干干笑了一声。他手里拿着一柄剑，但恐怕那只是临时捡的。“创世神”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他手中凝聚的能量——到必要的时候，他会没有丝毫吝惜地弄脏自己的手。
“谱尼……”靠在尸体堆上的魔王努力吐出完整的句子，但收效甚微，只能在心里嘲笑自己蚊子般的音量。
这到底是死亡的丰收，不是你的。
但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声音的控制，而谱尼也没有听到他说话——他只能注意到他投向那轮红色恒星的、带了些陶醉的目光。
“原来你还能看见的啊。”白色长袍的下摆在风中烈烈飞舞，还留着那么些气度，但已经被血污和尘埃侵蚀了。
“锵——”谱尼将手里的剑掷在地上，摇晃着他的浅色脑袋坐了下来。在他掷出那把不属于他的武器时，咤克斯以为自己是明白他的意图的。
不过就是来给我最后一击，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感受到剑锋没入身体的冰冷。又一阵晕眩袭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试图握成拳，却只能抽搐。“你又得死一次了。”谱尼休息时仰头望着天，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和袍子一样脏，但眼睛沉静如湖。
观赏敌人狼狈的死亡，这种事情对伪神来讲也一样充满着乐趣吧。魔王的眼珠嘲弄地转向谱尼，几乎闭成一条紫红色的缝。
“你错了，生死不是能让我们拿来取乐的东西，”谱尼的气息已经恢复匀整，开始十分专注地望着他，“当然，如果我猜错了你的想法，那就另当别论了。”
咤克斯不怎么愿意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这不可能达成共识的问题上，一来对方在这方面一向悟性极差，二来言语上的碰撞素来是天邪的强项，而不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他确认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咤克斯啊咤克斯，你这样一副思考的样子，是没法好好休息的，”谱尼说着，又一面四下打量，“被耶里梅斯重创成这样，还能战斗那么长时间，也不愧是你啊。
“现在，我需要确认你的死亡。”
他们身处高地，所以在谱尼环顾四周时，那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对他而言定是一览无遗。罗格星已经露出大半个轮廓，黎明的光辉在他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亦在他脸上涂抹熟麦的金色。谱尼展现出的悲悯是平静的，如此仁慈，却又如此残酷。会以这样的目光共同凝视着庄稼、杂草和收割者的人，注定会丢失一部分人性，因此也不会清白无辜。
“你们发动了一场无谓的战争。”这是咤克斯从谱尼那里听到的，对这次战争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评价。
咤克斯厌恶这句话里的审判意味，但与脑海中如洪钟鸣响的死亡预警相比，这一点厌恶已经不算什么了。
圆满的罗格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仅仅是盯着它就花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杂糅的色彩在他的视野中晕开，又逐渐模糊、消失。
砰砰、砰砰，砰，砰……
砰。
开局，又一次。

前排？棒哭棒哭

2.破晓
戴斯星最后一役，生还的人已经尽数回到营地。只剩尸体的战场上，谱尼与已经死去的精灵对坐，血红的朝霞铺满了东方的天空。临终的咤克斯和其他血肉之躯几乎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恰好走到附近，感受到了那股区域性的力量压制感，谱尼是难以发现他的。
但死后就不一样了。魔王的右手搭在腹部的空洞上，从生命离开这具躯壳的那一刻起，黑色能量就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出来，向整个战场蔓延，直到消无踪迹。
谱尼安静地看着他死亡，又安静地看着他逃逸，期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对面的空壳单薄得像纸糊成的一样，铠甲破损了，头盔也不知所踪，露出那根颀长可怖的角。死去的魔王眼睛半睁，紫红色的瞳仁里燃烧着诡异的光，那是他在世时鲜少展露的生机。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怪物，一看便知。
这就是他们花了一年才拿下的戴斯星的敌军头领。“违”一死，大暗黑天又被削一足，战局已然倾斜。破晓之战，号称这场秩序之战中最后的“大清洗”，实是一场星系浩劫。一群打着殉道者旗号的人绝不会任由大暗黑天如天邪龙皇设想的那般建立新秩序——“美德”会活活窒息在那样的世界里，而混沌教派的所作所为则让谱尼也不得不参与到这场战争里。
如今，快要结束了吧。谢天谢地，他已经感觉到厌倦了。
一晃神间，谱尼听到有人再叫自己的名字，徇声看去，只见一个金色的身影正在向这边移动。谱尼眨了眨眼，在眼睛适应了那金属反射的光芒后，他看清了来者的脸。朝阳在万霆之主的盔甲之外又加上了一件礼装，使他看起来和周围扭曲的残骸格格不入。
“您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身处正邪之争的风口浪尖这么久，看起来竟还能像新开刃的剑一般。谱尼不由地笑了笑。
“我在检查尸体的时候看到了黑色能流，就循着痕迹过来了，”走近的雷伊继续说道，话音刚落就看见了谱尼对面的尸体，“等等，这不是……”
“没错，是咤克斯。不过黑色能量还没散尽，小心被感染，”谱尼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耶里梅斯怎么样了？”
“还是昏迷不醒，不过万灵圣女刚刚确定了他能挺过来。”
“那就好。”
“他今天那么逞强，现在看来也是值了。这些能量……您能净化吗？”嗯，这是个好想法，如此一来问题会简单很多，至少下次会少一个难缠的对手。
但他做不到。魔王托贪婪与恐惧而生，而世人的贪婪和恐惧，终是无人可以化解。
“那万一咤克斯卷土重来——”雷伊的眼神凝重起来。谱尼知道咤克斯和赫尔卡星的渊源，阻止咤克斯对这位前赫尔卡守护者来说，其间意义不是“责任”或“正义”能够简单概括的。“放心，缺少天邪龙皇那样的助力，他只凭自己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的。”
况且，千百年未必再出得了一个天邪龙皇。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胆识和实力吸收咤克斯这样的怪物进组织呢？
谱尼也是在这次战役中，才第一次与这位恶名昭著的魔王交手。以这原始形态的庞然大物为中心，象征贪婪的肉红色荆棘疯长、蔓延，连同黑色瘴气一起，硬是在战场上开辟出一块独属于魔王的领域。在咤克斯的主场里，黑暗不仅是肉眼可见的，更是能逼人心神的。他睁开猩红的眼睛纵声大笑、目眦近裂的场景，谱尼觉得自己大概是忘不了了。
如此大幅度笑的时候是难以对来自背面的攻击作出及时防范的，即使对于一个擅长操纵黑色能量制造出范围主场的人来说，这都很不明智。显然，实力号称“千古一帝”的天邪龙皇乃至狂傲的修罗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的这个同僚却不在乎。谱尼一面感叹于那让人不太舒服却实在强大的力量，一面庆幸这样的人不是己方一员。
战场瞬息万变，强敌丧命是很突然，却不值得付诸太多惊讶。谱尼始料未及的是，咤克斯的死竟是“瞳神”耶里梅斯动的手。除了一句“后生可畏”的感佩，谱尼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没有看不起耶里梅斯的意思，而是……
谱尼想了想，没找出恰当的描述。在漫长到可怕的岁月里，不论是调停还是战斗，谱尼一直凭自身理性行事，像这样违背自身理性的想法，他一般会选择忽视。谱尼承认，自己因此会有所缺失，“创世神”应当是完美的，而他不完美，所以他不是什么“创世神”，谱尼认为这个推断很正确。所以当雷伊再一次这样称呼他的时候，谱尼心平气和地纠正了他。
他们离开了。走了约莫几十米远的样子，谱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高地上只剩下了一堆死于咤克斯之手的精灵的遗体，魔王本人的躯壳已经尽散于晨风中。

艾特娱乐用万能天使。

提个建议，适当空行。这种意识流空行甚至可以营造氛围，也可以提升阅读体验

坟贴勿回

不是英卡洛斯吗

所以。。。咤就是那个投向太阳的热度和光芒的伊卡洛斯？

我的ID就是看那个希腊神话取的

3.分娩
它忘了自己前一秒的感叹，继而被磨灭了形体与理性。在上古时代，赫尔卡星人不认为这样的事物能被称为生命。但到它终于符合“生命”的定义时，他们又称他为“噩梦”。
意识像溶化在水里的方糖一样失去了原来的形态。如果说这里还残留着什么咤克斯的影子，那大概就是猎食贪恋、恐惧与愤怒的本能了。
无形的“黑色”能量在元素介质中传递，偏偏飞向了介质越来越稀薄的地方。
在本能地觉得找到了温床之后，它开始减速。
世界对于它来说是漆黑一片，直到某一刻，一道门出现了，也是漆黑的。
怪怪的。在产生疑惑的那一刹那，他发现背景已经被偷偷换成了瓦蓝，于是他怀着一个婴儿的新奇，向着天空乃至那道刷着黑漆的铁门举起了一只手。
“唉——又一个么？”
“看起来是的，连布都不舍得包一块，还知道放在孤儿院门口。”
“等等，我把他抱起来……”
短促的对话空白被一声低低的惊叫终结了，接着是追问形式的责怪。
“额，怎么了？小心伤着孩子。”
“你……看他的眼睛。”
婴儿不明白这段对话，他只是睁大了那双不祥的紫红色眼睛，天真无邪地盯着两个成年人惊恐的脸，看起来颇为开心。几万光年以外的赛尔号在静谧中背向地球而行，而赛尔号的母星，在此刻迎来了又一个她亲自孕育的生命。

4.尘土
时间飞速流逝。或许是神经被绷得太紧，等到谱尼回过神，才猛然醒悟道战争已经真正地结束了。
那时他正两手空空地立于索伦森的墓前，夜间泥土释放出的阴湿之气夹杂着一丝暗香，逐渐唤醒了他还滞留于睡梦中的感官。这座墓由暗之战联修建，整洁而庄重，却简陋得与“魔君”的名号不相称。它的选址也耐人寻味，谱尼一度以为会是魔灵广场之类的地方。墓碑上靠着一束已经蔫了的花，他刚来时嗅到的香气应该就是来源于这个。
这种花的话，大概是白天伊修兰迪来的时候留下的吧。
看来，索伦森的死不止给破晓之战画上了句号，也打破了某些他生前无可奈何的屏障。谱尼的目光又落回到坟丘顶端的弧度上。
众所周知，这座墓是衣冠冢，魔君本人并非安息于此；无人知晓的是，在被数不清的杀伐磨灭了一切脆弱感知后，“传说”也会有因为一场战争失眠的一夜。
谱尼借着星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忆起那上面所染的许多鲜血，忆起猩红的戴斯星湖泊、幻蓝的宇宙之核。同时浮现在他眼前的，还有淡金发色的少年的脸，即使经过镜面虚幻的反射，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早熟和坚毅也一目了然、真实无匹。
“我发誓……”
一种麻木而复杂的情感涌了上来，谱尼仰起头，没让它化为叹息。入目为满天繁星，它们冷静地发光，不曾因为地上生灵的愚钝而黯淡过。
不出所料，谱尼听到右前方传来笑声，他竟忍不住去揣测其中怜悯的分量。

5.幽灵
“吱——呀……”
被这刺耳声音打搅到阅读的妇女用指关节按了按眉心。听起来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院子里应该没人才对。她撂下手头的文件，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刚站起身，她就觉得眼前发花。为了能把这所慈善幼儿园支撑下去，她确实是有些拼命了。
不过，这些都是值得的啊。她缓步经过教室的时候，孩子们正被逗得大笑，老师似乎刚刚讲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妇女的金丝边眼镜下露出了好眉好目的笑意，她即将步入老年，注定留不住蓬勃的朝气，但孩子们的笑声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她继续向前走，向着大门旁那个背对着她的孤影而去。
记忆中这个孩子被罚站的次数是所有人中最多的，但她不大记得清他的名字。在记忆人名的能力上，园长一向显得比较弱势。与此相反，她几乎能记住交谈过的每一个人的脸。
比如眼前这个男孩。他正略显迟疑地将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眼睛里是她已经有所了解的那种专注与虚无。男孩好像想在自己的额头上找到什么，但实际上，那儿童独有的光洁皮肤表面什么都没有。
妇女没有意识到自己皱了皱眉。
她望了望那扇打开的铁门，不满地猜到又是老师忘记插上门闩了。她询问他是不是刚刚动过它，男孩承认了。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拉开它吗？”语气很和蔼，但园长刚问了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她马上想起，这里的大多数孩子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都会直接承认错误，好像是在提前抵御未知的狂风骤雨一样。
不过，这个孩子是个例外。“外面有个人跟我说话，我听不清楚，就把门打开了。”他抬起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睛望向妇女，却发现对方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
妇女扫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除了她和男孩外再找不出第三个人，想必男孩刚刚提到的人已经走了，她稍稍放下心来。“记住，孩子，这很重要，以后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警惕一点，保护好你自己，”妇女仔细插好那把黄铜门闩后，又弯下腰来对男孩说，“等会站到那边去吧，对，就是那扇窗户对面。”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糖拐杖，递给男孩。
拿着糖的男孩站到了院子另一头的墙根，正对着园长办公室的窗户。园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后，被窗户单面透视的玻璃遮挡起来。男孩眨了眨眼，看看手里的糖，又看看自己身侧。他不明白的是，园长明明默许了那个陌生人站在他身侧，又为什么告诫他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呢？
“呵，你也有今天。”陌生人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以男孩的身高，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大腿。男孩先是觉得这话听起来奇怪，像是以熟识的口吻说的，但他没有细想这些——对方吐出的那个句子打消了男孩与他进行任何眼神交流的欲望。
“有趣，尽管我知道要激怒你并不难，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容易。在你否认之前，我们换个话题吧，”说到这里，陌生人像园长方才一样蹲了下来，“他们一见你就不开心，是不是？”
男孩的手指玩弄着那根糖拐杖，没有答话。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糖。那阵浸润了恶意的哄堂大笑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这正是他在门边想要忘记的。来访者似乎没有被男孩的沉默打击到，他微笑着直视他的双眼，额头上的长角几乎触到男孩的额头。
“你用什么东西把眼睛遮住了？”
“‘美瞳’，每天上学前都要戴，但……”男孩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戴。”
“那就取下来试试啊。”
取下来？
男孩望进陌生人与自己同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带了笑，他却不知为何在里面看到了怒意。这种情绪让他觉得新鲜。虽说老师时不时也会对他发火，但他们的双眼只瞪着他片刻就将目光避往了别处，从不像眼前这对紫红色的眸子那样通透而神秘，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在燃烧还是在结冰。
“咔哒！”兴许是出神过了头，糖果拐杖在男孩手里被掰断了。

6.归处
“你，这是决定了要走？”在听过他的辞行后，黑特·罗杰露出了他那全船上下都在熟悉不过的严肃表情。他的眼睛神采收敛，成了半月形。
“是的。”
算起来，这是谱尼第三次正经坐在罗杰的对面。第一次是在勇者之塔神秘领域，雷伊和英卡洛斯一左一右站在谱尼身后，以免他威胁到船长的安全；第二次还是在神秘领域，罗杰命令解除对他的束缚，从那以后七封印被重新整合为他的力量，而不再是枷锁。谱尼很清楚为什么最初赛尔号的众人会拆分他的力量又封入七道封印，大费周章，不过是想研发出延续地球能源的方法。
显然，赛尔们失败了。如今他早已不是敌人，地球能源的事也不再帮得上什么忙，想一想，罗杰没有再留他的理由。
然而对方一反常态地没有提公事。
“要不，等二十周年庆过了再走吧。”
这样的情况倒是稀罕，理由也没有什么力度。谱尼想着。
不过，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