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婆子 >
疼痛是从半夜开始的。
她起来去了一趟浴室，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卧室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蓦的一黑，她撞到椅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很大的声响。
自然是立刻吵醒了他，他迅速的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枪。看到她脸色惨白的蹲在椅子边上，飞快的奔过来：“碧城，你怎么了？”
她头晕的厉害，疼痛飞快的席卷而来，淹没了她，冷汗在一瞬间涌遍全身。
“碧城？”他慌乱的扶住她肩膀，声音不复平日里的冷静从容。
“我……”她疼的厉害，却依然羞涩，“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到底怎么了？”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他的声音大的吓人。
印象中，唐山海从来没这样大声的在她耳边说过话，连她闯祸差点害死熟地黄那次，他都没有吼过她。
“我……只是……肚子疼……”声音细不可闻。
“肚子疼？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唐山海下意识的问出口，却也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瞬间恢复了冷静，抿了抿嘴角，吞下一口口水，掩饰住尴尬。
“来，”他伸出手搂紧碧城的肩膀，“我扶你到床上去。”
徐碧城倚着他，想站起来，可是强烈的眩晕让她使不出任何力气。她冷汗淋漓的靠在他手臂上，闷闷的哼了一声。
他伸出手臂，把她打横抱起来，几步跨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皎白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在床上。她的脸色白的吓人，额头和鼻尖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冰冷，像虾米一样蜷缩在被子里，不住的颤抖着，她的声音也打着颤：“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他没有类似的经验，虽然知道这是女子生理期的不适，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治疗。
“用不用去医院？”他温柔的询问她。
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她能想像出他认真的模样。
“不用，”她甚至轻轻的笑了一下，“我躺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飘渺，虚弱得像是随时要消失一样。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皱紧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腹部往下坠，撕扯着她，她又涌出一身的冷汗，她把自己蜷的更紧，几乎缩成了一个团子。
唐山海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收缩起来，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碧城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掌心粘腻，全是冷汗。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碧城？”他的声音不自觉的透着焦虑，“告诉我，我能帮你么？”
“家里，有汤婆子么？”碧城问，她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汤婆子？”唐山海一头雾水。
“算了…”徐碧城知道家里没有那东西。她并不是每个月都发生理痛，只是偶尔受了凉，才会痛。他们来上海来的匆忙，到了以后又遇到故人和各种状况，她自己也忘了自己痛起来有多可怕，忘了要做一些准备。
“你去睡吧，”她把手从唐山海手里抽出来，“我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她声音带着哽咽。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会在她生理痛时给她准备红糖姜茶，家里的老妈子用那种老式的铜汤婆子把整个被窝烫的热乎乎的；在黄埔的时候，周丽有一个搪瓷的汤婆子，她痛的时候周丽便隔着薄被子拿那个汤婆子给她暖着小腹。可是这些人都不在了。现在旁边只有一个唐山海，这个男人焦虑的耙着自己的头发，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关切。
徐碧城也眼泪巴巴的看着唐山海。
这个男人是那样无畏和强大，他是军人，他上过前线战场，他是特工，他潜伏在最危险的敌境，他头脑灵活机智沉稳，他枪法精准百步穿杨，他格斗术高超可以徒手扭断成年男子的脖子，可是现在的他，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一脸的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强烈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推开唐山海，然后她扶着床沿，吐了。
吐完之后，她头更晕了，天旋地转的，眼前直冒金星。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地上那一小滩秽物里。
太丢人了，她想，不知道有没有溅到唐山海的身上，她没力气想了，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晕过去了……
唐山海显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出去倒来了一杯水，他坐在床边，轻轻的抱起碧城，示意她漱漱口。
“碧城，我们去医院吧。”他轻轻的说，语气那样温柔，像在哄一个孩子。
徐碧城一边摇头一边哭，眼泪不断从她紧闭的双眼下流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羞赧。
“我不去，”她仿佛赌气一般的说，事实是，医生也并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唐山海，”她抽抽嗒嗒的说，“你能给我弄一个临时的汤婆子么？我想，”她的头发被冷汗和泪水粘了一脸，“我想要一个热呼呼的东西放在肚子上。”
“好。”他一口答应，服侍她漱了漱，迅速的拿来工具清理了地上的那点呕吐物，然后他取来热水瓶和脸盆，绞了一条热乎乎的毛巾给她。
徐碧城哭得更厉害了，男人果然还是不懂，怎么能用热毛巾敷呢，身上湿了会更难受。
唐山海吓得慌了手脚，他拿手里的热毛巾擦着她的眼泪还有额头的冷汗：“碧城，你怎么了，是不是更疼了？”
徐碧城赌气似的呜呜哭，仿佛她肚子痛是唐山海害的，她一边哭一边对着唐山海嚷嚷：“不能用湿毛巾，要干的热呼呼的东西。”
她痛的晕头转向，还吐了一场，早折腾的没力气了，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好像撒娇一样。
唐山海心里着急，听见她这样说，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手，直接伸进被子里，隔着薄薄的睡衣，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他做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大脑还未思考手已经行动了，当手捂上去那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徐碧城的小腹软软的，冰凉，透着一股寒气，而唐山海的手，刚绞过热毛巾，是滚烫的。
热呼呼的大手熨贴着她冰凉的腹部，
真舒服啊！
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徐碧城用两只冰凉的小手扣住大手的手腕，微微用力，让大手更紧的贴紧自己的肚子。
唐山海很快反应回来这样太过失礼，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疼痛让徐碧城失去了理智，她紧紧的抓住那只大手，不让他抽开。
“唔⋯⋯”她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因为有些羞赧不敢抬眼看他，她侧过身体背对着他，蜷起双腿，双手依然死死扣住唐山海的手腕，那宽厚又温暖的大手紧紧贴着她冰凉的小腹，虽不似汤婆子那样滚汤，却是这个冰冷的深夜里她唯一的救赎。
她又迅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身体不再那样颤抖了。
唐山海明白过来，原来温暖能够缓解她的疼痛。思及此，他没有犹豫，直接掀开被子，整个人从背后贴上她。
在前线的时候，那些漆黑冰冷的寒夜，战友们都是依偎着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的。现在情形虽然不大相同，但他能立刻想到的，也是这种最实际有效的办法。
徐碧城还是僵硬了那么一秒钟，但是生理的痛楚马上占了上风。
他太温暖了，对比她的冰凉，他宛如一个暖炉一样火烫。
他把她她冰凉的双脚抵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冰冷的后腰正好贴在他的肚子上，她的背抵在他胸间，他的手臂拦腰揽住她，大手依然紧扣着她的小腹。
身体所有冰冷的地方都有暖意传来，徐碧城像被暖水包围的冰块一样融化了。她的小腹依然坠痛，头依然眩晕，想吐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但她全身都逐渐温暖起来，不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冰凉。
她的意识逐渐飘远，好像唐山海在问她“碧城，这样好些了么？”可是她不想回答，她只想安静的、紧紧的、长久的依偎在他身上，远离那些冰冷、痛楚和绝望。在这个漫长而凄凉的黑夜里，不，不只是这个夜晚，在这个被黑暗和危险笼罩的上海滩，在这个动荡而惶惑的时代里，在这个随时会丢掉性命的任务中，唐山海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慰藉和最坚实的依靠。她闭紧双眼，暂时抛开了一切，在这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她好像突然一个迷路而疲惫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她想好好的睡一觉。
当徐碧城醒来时，她依然蜷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整个人缩在唐山海怀里，他深沉绵长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她居然就在他怀里睡了一整夜，窗棱上已透进点点微光，冰冷的长夜就这样过去了。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甚至都没有做梦。她肚子不再痛了，头也不晕了，浑身暖烘烘懒洋洋的。
怀中的她稍微一动，训练有素的特工唐山海立刻醒了过来，但是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为了避免尴尬，他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控制自己的呼吸，缓慢又深长，装作一副还在熟睡的模样。
徐碧城在他怀里轻轻的舒展开身体，蹑手蹑脚的钻出他的怀抱。她披着晨衣，站在床头凝视了他一会儿，他睡得很沉，呼吸深长，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双眼紧闭，但看起来还是夜里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徐碧城轻轻的笑了，可能是睡的好，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突然间觉得信心满满，从黄埔毕业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刻这样自信。他们，一定能够顺利的完成任务的，冰冷的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来临。
那天的早饭，徐碧城亲自下厨，做了唐山海喜欢的三明治，她还亲手热了牛奶。两人很默契的谁也没提起昨天那个尴尬的夜晚，安静的吃罢早饭，各自拿起公文包，挽手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徐碧城说：“山海，明天下班我们去趟百货商店，我要买个汤婆子。”
结果直到了第二个月——
“怎么了碧城，又肚子痛？上次忘记去买汤婆子了，怎么办？”
……………………
“唉呀，刚刚去百货公司，只买了舅妈的生日贺礼，忘记买汤婆子了。”
……………………
“碧城，完了，汤婆子又没买上，怎么办？明天下班去买吧。”
……………………
这个家里的汤婆子，总被各种各样的奇怪的事情耽误，始终没有买回来。那些女主人腹痛的夜晚，只好麻烦男主人充当那个总是忘记购买的汤婆子。这个人肉汤婆子，暖的面积大，还恒温，不会变凉。确实比她用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好用的多。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人肉汤婆子出了门，再也没能回来。
徐碧城一个人偷偷跑到百货公司，买下了一个白瓷的汤婆子。当天晚上，她把汤婆子灌满热水，放进被窝，可是那个汤婆子一点都不暖。
她抱着那个汤婆子，一直哭到天亮。
<汤婆子>完
疼痛是从半夜开始的。
她起来去了一趟浴室，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卧室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蓦的一黑，她撞到椅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很大的声响。
自然是立刻吵醒了他，他迅速的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枪。看到她脸色惨白的蹲在椅子边上，飞快的奔过来：“碧城，你怎么了？”
她头晕的厉害，疼痛飞快的席卷而来，淹没了她，冷汗在一瞬间涌遍全身。
“碧城？”他慌乱的扶住她肩膀，声音不复平日里的冷静从容。
“我……”她疼的厉害，却依然羞涩，“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到底怎么了？”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他的声音大的吓人。
印象中，唐山海从来没这样大声的在她耳边说过话，连她闯祸差点害死熟地黄那次，他都没有吼过她。
“我……只是……肚子疼……”声音细不可闻。
“肚子疼？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唐山海下意识的问出口，却也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瞬间恢复了冷静，抿了抿嘴角，吞下一口口水，掩饰住尴尬。
“来，”他伸出手搂紧碧城的肩膀，“我扶你到床上去。”
徐碧城倚着他，想站起来，可是强烈的眩晕让她使不出任何力气。她冷汗淋漓的靠在他手臂上，闷闷的哼了一声。
他伸出手臂，把她打横抱起来，几步跨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皎白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在床上。她的脸色白的吓人，额头和鼻尖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冰冷，像虾米一样蜷缩在被子里，不住的颤抖着，她的声音也打着颤：“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他没有类似的经验，虽然知道这是女子生理期的不适，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治疗。
“用不用去医院？”他温柔的询问她。
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她能想像出他认真的模样。
“不用，”她甚至轻轻的笑了一下，“我躺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飘渺，虚弱得像是随时要消失一样。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皱紧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腹部往下坠，撕扯着她，她又涌出一身的冷汗，她把自己蜷的更紧，几乎缩成了一个团子。
唐山海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收缩起来，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碧城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掌心粘腻，全是冷汗。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碧城？”他的声音不自觉的透着焦虑，“告诉我，我能帮你么？”
“家里，有汤婆子么？”碧城问，她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汤婆子？”唐山海一头雾水。
“算了…”徐碧城知道家里没有那东西。她并不是每个月都发生理痛，只是偶尔受了凉，才会痛。他们来上海来的匆忙，到了以后又遇到故人和各种状况，她自己也忘了自己痛起来有多可怕，忘了要做一些准备。
“你去睡吧，”她把手从唐山海手里抽出来，“我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她声音带着哽咽。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会在她生理痛时给她准备红糖姜茶，家里的老妈子用那种老式的铜汤婆子把整个被窝烫的热乎乎的；在黄埔的时候，周丽有一个搪瓷的汤婆子，她痛的时候周丽便隔着薄被子拿那个汤婆子给她暖着小腹。可是这些人都不在了。现在旁边只有一个唐山海，这个男人焦虑的耙着自己的头发，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关切。
徐碧城也眼泪巴巴的看着唐山海。
这个男人是那样无畏和强大，他是军人，他上过前线战场，他是特工，他潜伏在最危险的敌境，他头脑灵活机智沉稳，他枪法精准百步穿杨，他格斗术高超可以徒手扭断成年男子的脖子，可是现在的他，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一脸的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强烈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推开唐山海，然后她扶着床沿，吐了。
吐完之后，她头更晕了，天旋地转的，眼前直冒金星。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地上那一小滩秽物里。
太丢人了，她想，不知道有没有溅到唐山海的身上，她没力气想了，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晕过去了……
唐山海显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出去倒来了一杯水，他坐在床边，轻轻的抱起碧城，示意她漱漱口。
“碧城，我们去医院吧。”他轻轻的说，语气那样温柔，像在哄一个孩子。
徐碧城一边摇头一边哭，眼泪不断从她紧闭的双眼下流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羞赧。
“我不去，”她仿佛赌气一般的说，事实是，医生也并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唐山海，”她抽抽嗒嗒的说，“你能给我弄一个临时的汤婆子么？我想，”她的头发被冷汗和泪水粘了一脸，“我想要一个热呼呼的东西放在肚子上。”
“好。”他一口答应，服侍她漱了漱，迅速的拿来工具清理了地上的那点呕吐物，然后他取来热水瓶和脸盆，绞了一条热乎乎的毛巾给她。
徐碧城哭得更厉害了，男人果然还是不懂，怎么能用热毛巾敷呢，身上湿了会更难受。
唐山海吓得慌了手脚，他拿手里的热毛巾擦着她的眼泪还有额头的冷汗：“碧城，你怎么了，是不是更疼了？”
徐碧城赌气似的呜呜哭，仿佛她肚子痛是唐山海害的，她一边哭一边对着唐山海嚷嚷：“不能用湿毛巾，要干的热呼呼的东西。”
她痛的晕头转向，还吐了一场，早折腾的没力气了，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好像撒娇一样。
唐山海心里着急，听见她这样说，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手，直接伸进被子里，隔着薄薄的睡衣，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他做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大脑还未思考手已经行动了，当手捂上去那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徐碧城的小腹软软的，冰凉，透着一股寒气，而唐山海的手，刚绞过热毛巾，是滚烫的。
热呼呼的大手熨贴着她冰凉的腹部，
真舒服啊！
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徐碧城用两只冰凉的小手扣住大手的手腕，微微用力，让大手更紧的贴紧自己的肚子。
唐山海很快反应回来这样太过失礼，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疼痛让徐碧城失去了理智，她紧紧的抓住那只大手，不让他抽开。
“唔⋯⋯”她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因为有些羞赧不敢抬眼看他，她侧过身体背对着他，蜷起双腿，双手依然死死扣住唐山海的手腕，那宽厚又温暖的大手紧紧贴着她冰凉的小腹，虽不似汤婆子那样滚汤，却是这个冰冷的深夜里她唯一的救赎。
她又迅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身体不再那样颤抖了。
唐山海明白过来，原来温暖能够缓解她的疼痛。思及此，他没有犹豫，直接掀开被子，整个人从背后贴上她。
在前线的时候，那些漆黑冰冷的寒夜，战友们都是依偎着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的。现在情形虽然不大相同，但他能立刻想到的，也是这种最实际有效的办法。
徐碧城还是僵硬了那么一秒钟，但是生理的痛楚马上占了上风。
他太温暖了，对比她的冰凉，他宛如一个暖炉一样火烫。
他把她她冰凉的双脚抵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冰冷的后腰正好贴在他的肚子上，她的背抵在他胸间，他的手臂拦腰揽住她，大手依然紧扣着她的小腹。
身体所有冰冷的地方都有暖意传来，徐碧城像被暖水包围的冰块一样融化了。她的小腹依然坠痛，头依然眩晕，想吐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但她全身都逐渐温暖起来，不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冰凉。
她的意识逐渐飘远，好像唐山海在问她“碧城，这样好些了么？”可是她不想回答，她只想安静的、紧紧的、长久的依偎在他身上，远离那些冰冷、痛楚和绝望。在这个漫长而凄凉的黑夜里，不，不只是这个夜晚，在这个被黑暗和危险笼罩的上海滩，在这个动荡而惶惑的时代里，在这个随时会丢掉性命的任务中，唐山海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慰藉和最坚实的依靠。她闭紧双眼，暂时抛开了一切，在这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她好像突然一个迷路而疲惫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她想好好的睡一觉。
当徐碧城醒来时，她依然蜷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整个人缩在唐山海怀里，他深沉绵长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她居然就在他怀里睡了一整夜，窗棱上已透进点点微光，冰冷的长夜就这样过去了。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甚至都没有做梦。她肚子不再痛了，头也不晕了，浑身暖烘烘懒洋洋的。
怀中的她稍微一动，训练有素的特工唐山海立刻醒了过来，但是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为了避免尴尬，他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控制自己的呼吸，缓慢又深长，装作一副还在熟睡的模样。
徐碧城在他怀里轻轻的舒展开身体，蹑手蹑脚的钻出他的怀抱。她披着晨衣，站在床头凝视了他一会儿，他睡得很沉，呼吸深长，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双眼紧闭，但看起来还是夜里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徐碧城轻轻的笑了，可能是睡的好，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突然间觉得信心满满，从黄埔毕业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刻这样自信。他们，一定能够顺利的完成任务的，冰冷的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来临。
那天的早饭，徐碧城亲自下厨，做了唐山海喜欢的三明治，她还亲手热了牛奶。两人很默契的谁也没提起昨天那个尴尬的夜晚，安静的吃罢早饭，各自拿起公文包，挽手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徐碧城说：“山海，明天下班我们去趟百货商店，我要买个汤婆子。”
结果直到了第二个月——
“怎么了碧城，又肚子痛？上次忘记去买汤婆子了，怎么办？”
……………………
“唉呀，刚刚去百货公司，只买了舅妈的生日贺礼，忘记买汤婆子了。”
……………………
“碧城，完了，汤婆子又没买上，怎么办？明天下班去买吧。”
……………………
这个家里的汤婆子，总被各种各样的奇怪的事情耽误，始终没有买回来。那些女主人腹痛的夜晚，只好麻烦男主人充当那个总是忘记购买的汤婆子。这个人肉汤婆子，暖的面积大，还恒温，不会变凉。确实比她用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好用的多。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人肉汤婆子出了门，再也没能回来。
徐碧城一个人偷偷跑到百货公司，买下了一个白瓷的汤婆子。当天晚上，她把汤婆子灌满热水，放进被窝，可是那个汤婆子一点都不暖。
她抱着那个汤婆子，一直哭到天亮。
<汤婆子>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