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别间是化验中心，副院长经常带着团队来这里进行试验，因此不对外开放。
流歌推开门，没看见有任何人在。
“失礼了。”
流歌绕过一堆又一堆的试验器械，来到化验台，动作熟练的撕开一包注射器，装好针头，准备好促凝管，找准自己的腕部浅静脉后，消毒，然后轻轻扎进针头取血，最后再打开仪器，将管子放进去进行化验。
动作结束后，流歌右手按着左手腕，找了个椅子坐下。
“......”
啊，说起来从昨晚开始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呢，这么抽的话会不会低血糖啊。
流歌摇摇头，想将乱成一团乱麻的脑子甩干净。
——“你是个同性恋！同性恋还敢主刀！”
——“不过，同性恋啊，啧啧啧，这么令人恶心，还有医院要吗？”
——“——谁叫，你是个同性恋呢。”
同性恋，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
流歌抬起头，看着琳琅满目摆满试剂器材的大柜子，上面透明的玻璃反射出流歌的表情。
看着，不像妖怪啊。
这不是和正常人一样吗。
果然对他们来说，女人就应该结婚生子、在家收拾杂物吗？
不仅要受到性别歧视，还要受到性取向歧视啊。
流歌鼻子一酸，一时间没控制住，眼泪一颗一颗的下落。
“呜......”
没了前途，没了亲戚，没了理想，现在连工作都要抛弃自己了吗？
就真的，这么令人恶心吗？
“失礼了。”
神威乐步推门而入，“大山教授，你要的论文——人不在吗。”说着向里面看去，看见了手拿单子，面色苍白的流歌。
“你在这里干嘛？”
流歌转了转眼珠，连扭头都没扭。
“那什么，这件事情——”乐步想了想，突然打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解释她都不可能信的，更何况教授那里确实有自家的东西。
“我是来找大山教授的，”乐步走到大山教授的桌子，将手中的文件放下，“这就走，不打扰你。”
然后，看到了那里闪着的机器。
“你又......”
乐步很清楚流歌做了什么。每次在院里有人挑出她是同性恋时，她都会来这里给自己做血常规化验，以证明自己体内没有HIV病毒，不是艾滋病患。
“是27床的佐佐木吗？”
在乐步的认知范围里，目前比较难对付的就是那个病人了。
流歌还是没有说话，可能她还是不想理乐步吧。
然而发出的问没有回答也很是尴尬，乐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呆的话，我先走了。”
流歌说道，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到乐步身旁时明显打了一个趔趄，乐步想伸手去扶——
“别碰我！”
流歌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乐步。
“别碰我，我是同性恋，我是怪物。”
......乐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流歌的表情。
“免得，玷污了要去美国的高材生。”
“流歌！”
乐步看得出来，流歌的脚步极其虚浮，还是伸手去扶了一把——
“......啊......”
没等到乐步，流歌就这样瘫软的晕了过去。
手上的报告单，清楚地写着阴性。

未来一直都很清楚的。
自己没有才能，这件事情。
——不然，自己也不会在钢琴上一练就是二十几年。
“您的意思是？”
未来此时正坐在总编辑的办公室里，他的旁边站着公司董事会的一位董事，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三木编辑。
“初音小姐，您是个聪明人。”
总编辑扶扶眼镜，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那份文稿，“事实上我们能从半月杂志社那边收您过来，已经算是让步了。”
“是，这件事情我是很感谢，”未来在上一个单位半月杂志社混的不是很好，因此被调了过来，“可是这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说实话，凭实力，您不够格做这个副编辑。”
“那我可以让出这个位置啊，我也——”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
总编辑摆摆手，打断了未来的发言。
“鄙社也算是个大型的杂志社了，每年入职的人也很多，牵扯到的商家企业也很复杂，这背后也有很多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东西——初音小姐的话，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未来心里知道，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我知道。但是我也可以从头做起啊。”
听到这里，总编辑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您还真是说了个有趣的话题呢。我们录用新人也是有规定的。”总编辑还是将桌角的一沓信封向前推了推，“事情就是这样，非常抱歉。”
“我......”未来看着桌子上的信封，眼睛不争气的湿润了，“是因为，我是个女同性恋，所以影响不好吗？”
沉默。
“初音小姐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介绍一家还不错的会社。我记得初音小姐是四国出身？”
一个个的都是这样，不过也难怪。
女同性恋对他们新闻界来说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吧。
那么，还是像以前那样，礼仪得体的回答吧：
“这段日子，承蒙诸位关照了。没能帮上什么忙，真是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是我们有所不足。”
未来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拿下了那个信封。
怎么办啊，自己又没有工作了。
在经历了所有看待自己如同瘟神一般的员工的眼神后，未来抱着自己的办公用具离开了这栋名叫“开樱社”的大楼。
“呜......”
自己究竟，还要受到几次这样不公正的对待？
女人、生不了孩子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的同性恋女人。
还有什么标签是这个社会无形之间没有给自己打上的？
未来抹抹眼泪，继续向家的地方走去。

（五）
未来推开门，意外地发现流歌居然已经回来了。
“啊，流歌，你回来了？”
“嗯？嗯，啊，是的，”流歌坐在沙发上，似乎正沉思着什么，右手摸着鼻梁，“你回来挺晚啊。......啊才五点多啊。”
“怎么了吗？”
流歌会这样迷迷糊糊并不常见。
“没事。......倒是你，抱着那一大盒干什么？”
“没什么，整理一下办公室乱七八糟的东西。本来地方就不够用嘛。”未来笑着，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她暂时还不想告诉流歌。
“是吗。”流歌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没有在意的余力。
“没睡够吗？”昨晚似乎通宵了的样子，毕竟也没有回来。
“下午在值班室好好补了一觉，放心吧。”流歌为了表示没事，冲着未来笑了笑，“晚上吃什么啊？”
被流歌问到，未来突然反应过来，今晚本来是打算替流歌庆祝一下的。看她这么累，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突然，未来感觉肚子很痛，一下子弯下了腰直不起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有点肚子疼，”未来揉了揉肚子，“可能中午吃的便当有点凉了吧。”
流歌点点头：“这样啊，一会喝点热茶暖暖就好了。不行的话我再帮你看看。”
“嗯，没事，”歇了一下，肚子也舒服多了，“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些什么吧。”
但是很遗憾的，未来忘记准备好食材了。
“好啊，交给你了。”
家务问题上，流歌一直是交给未来的。
结果最后，还是做了几个最为简单的菜式。虽然未来也有提出去外面买点菜的建议，但被流歌以“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新鲜的了”为由拒绝了，因此本来打算悄悄给流歌庆祝的一天也变成了往日里乏味可陈的一天。
——乏味可陈，这个词是不是不太好。未来想。
“对不起。”
未来加筷子的瞬间停止了，“怎么了吗？”
流歌将一块米饭送入口中，“嗯......我忘记买螺丝了。”
“呼，这事啊。”未来呼口气，继续夹菜的动作，“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
“我觉得挺大的啊，”流歌拨弄着碗沿的米粒，凑成一块，“你交代的事情嘛。”
未来咬下一口葱花，“你啊，就这种地方执着的不行。我的药还够用，没关系的。”
“执着，执着，”流歌突然像是晃了神，“执着些，不好吗？”
“唔......”突然被发难，未来一时语塞，“还是分情况吧。有时候也是一种好的特质呢。”
流歌将适才的米饭送入口中：“对吧。人总是要朝向远方看的，没点执着，还怎么坚持的下去啊。”
未来一愣，眼神突然偏到一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流歌你......有时会动不动说出蛮打击别人的话呢。”
“什么意思？”
“人总是要朝远方看什么的，不觉得和‘何不食肉糜’这样的很像吗？”
流歌送菜入嘴的筷子就那样停在了口中，流歌下意识的咬住了。
“有那么过分？”
“有啊，因为流歌你出身很好啊，”未来放下了碗，右手拿着筷子无自觉地摆动，“家里有钱，学习又好，也成功的留在了学校的医院，还被屡次评为天才医生——所以你不知道，有些人，光是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了。哪里来的什么，对远方的执著。”
可能是这两天工作上的各种不顺，未来没有克制好自己的情绪。
未来语气里的酸味很明显尖锐的刺痛了流歌敏感的神经。
“怎么了，执着不对吗？”流歌也放下了筷子，“什么叫我出身好学习又好，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天才的，我付出过多少努力有谁知道？”
“我知道啊，我也认识你快二十年了，”未来笑笑，一个深呼吸转换了情绪，“吃饭吃饭，别说这些了。来，今晚喝点红酒吧。”
未来起身，去厨房取了一瓶红酒，又拿了两个高脚杯，一人倒了一杯。
而就这么一小会档口，流歌也似乎已经平复了情绪。
“对不起，我今天可能有点......劳累过度？”流歌笑着，举起酒杯。
未来也举起酒杯：“我也有点情绪上来了。我也有错，干杯。”
“干杯。”
玻璃制品轻轻碰撞，两人共同饮下红色的液体。
“说点别的吧。你那边怎么样？”
未来想了想，“还不错。你呢。”
“唉，不能算很顺吧。”流歌还是笑着，脸上的笑意即使已经很淡了，“我们这一行面对疑难杂症都是家常便饭。”
“还是辛苦啊。说来听听？”
流歌扒拉着盘子里的菜，“嗯，下次吧。”
本来想把话题往流歌工作上牵扯的未来，发现自己失败了。
“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替你庆祝的。”
“庆祝？庆祝什么？”
“庆祝你打算去美国跟随里见教授的事情啊。”
悬在空中的筷子就这么停了下来。
“......挖苦我吗？”
流歌的反应有些出乎未来的意料，“诶？”
流歌放下了筷子，稍微有些重的扣在了碗上。
“谁告诉你的？美可？”
“什么？美可学姐怎么了吗？”未来仍处于惊讶状况。
“哼，没想到还能再受一次窝囊气。”
流歌嘲讽的语气也刺痛了未来本就破烂不堪的情绪。
“不是，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未来心里本就有着怨气，好心准备庆祝流歌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的敌人吗？要不要给你把枪你杀了我？”
流歌一愣，然后开始冷笑：“怎么，你故意针对我我连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我哪里针对你了？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名额放弃竞选教授这才打算庆祝的啊？”
“这还不叫针对？！你说这叫什么？！”
流歌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彻底震惊了未来。
“一直都只有你，全世界最有理。”未来也放下了碗筷，冷丁丁的盯着流歌，“仿佛全世界就你最忙最累最辛苦最有发言权，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学会控制你那坏脾气？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来就没有过有好脾气的一天！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为什么你每次一定要把你那最坏的脾气，发在我身上！！”
“你是我的什么人？”流歌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亏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你每笔账算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有任何问题打死都不联系我生怕欠我哪怕一毫米的东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你每天晚上失眠起来一声不吭你觉得我在床上会感觉不到？啊？我们到底是情侣还是您不过是来我这里借住的？！”
说着说着未来眼眶都红了：“我不算清楚，能行么？你有没有在意过你背后的声音？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来做，你有想过哪怕半分之一的帮我承担一些家务劳作吗？我也要工作，我也是人，我不可能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还要按照你的设定去做一个女人！这又不是在医院！”
“烦不烦啊你！患者就该好好听话！”
——呲。
一瞬之间，未来右手扶上了左心窝。
“你现在又怎么了？”流歌已经是口无遮拦，吵架时也没几个人能意识到这些。
——呲。
“呼......哈......呼......哈......”
相比于流歌的面红耳赤，未来显得面色苍白，和前一秒成完全两个对面。
“喂，你怎么了？”
——呲。
未来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仅仅扎住，死死地勒着根本喘不过来气。她只能一边捂着心脏，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患者就该好好听话！”
——“患者就该好好听话！”
——“患者就该好好听话！”
流歌见状，没有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在，你心里，我，我就是个，患者。”
听到未来只言片语的轻声，流歌突然冷静下来，察觉到了自己言语之中的漏洞。
未来仍旧低着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死死的捂住胸口。
“你......”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居......”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我......”我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么伤到我......
未来已经失去了完整说话的能力，或者说，此时的她已经不想再和流歌说任何的话。
心寒了。
这种话， 流歌居然也说得出口。
“未来，我没有那个意思。”流歌很清楚，当年未来就是因为身体问题来找的自己，“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流歌虽然冷静了下来，但仍没有道歉的打算。
“......”
——呲。
胸口不断地传来痛苦感，未来只得死死地抱着自己。
“未来。”
流歌走到未来身边，想着检查一下未来的状况。谁知未来虽然缩成一团，但却仍拼尽全力般的抵抗着自己，流歌一时愣在了原地。
“叮铃铃~”
不偏不倚，流歌的电话响了起来。
本来没打算理的流歌，却被对方不屈不挠的劲头折服了。
“怎么了你们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传来小研究员的声音：“啊，对不起，多有打扰，巡音副教授。只是27床的佐佐木情况突然恶化......”
又是那个屁事特多的家伙吗？“我不是说了交给那个神威去处理吗！”
“这个......现在院长也在这边，说是务必要副教授来......”
听到院长也在几个字之后，流歌真的犹豫了。
“那个，副教授？”
“嗯......等我。”
挂掉电话，流歌看向餐桌，未来仍旧是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对不起，医院有点事我要赶紧走。嗯......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流歌做着解释，“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打算，只是最近可能真的......嗯，还有，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呃，那我走了。”
听到关门声响起，未来感觉胸口明显能好一点。
就在她放宽心的时候，泪水突然就涌了上来。
“我不是......我、我不是患者......”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六）
九年前。
未来半靠在病床上，看着面前近乎黑白的男子。
“所以，海人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海人站在那里，手握着背包带，一会握紧一会松开，脚也不住乱动，似乎找不到地方放。
“对不起。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
“因为是独生子，所以你对家庭有责任，”未来泣不成声，“所以你就对我们之间的这几年不闻不问了？所以你一定要在我还在大病期间说这些话吗？”
“其实也没有一年吧就七八个月......”
未来右手死死地握成拳。
“——你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海人弯下了腰，鞠躬，“你要我怎么赔礼都可以，这样好了。你说吧，这次看病要多少钱，我出。”
“啪！”
未来忍无可忍，狠狠的对海人扇了一巴掌。
“你滚！滚啊！”
海人站起身，一手捂着脸，一手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那我走了。”
“你滚！”
未来将那沓信封狠狠地扔在海人脸上，里面的钱一张一张的掉了出来。
“你别这样。”海人将钱又捡起来，放在了打着吊瓶的未来碰不到的地方，“那我走了。对不起。”
“呜呜呜，啊啊啊啊！”

目睹了全程的木村讲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摇摇头，心想医院里真的什么事情都有。
“哟，怎么了，木村。脸色很难看啊。”
木村抬起头，“啊，巡音。正找你呢。”
流歌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办患者的检查手续，“什么事说呗。”
“里见教授要去美国了。”
“啊这事啊，”流歌没在意，“我知道，你别瞎掺和了。对了，你刚才看见什么了？表情那么奇怪。”
“哎，就是感叹医院什么事情都有啊。”木村叹口气，“来医院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啊。”
流歌停下动作，转向了木村：“怎么了大惊小怪。”
木村耸耸肩：“小情侣吵架，分手。”
“屁大点事。”
流歌毫不留情的吐槽，随后转过椅子，“你是不是单身久了。”
“不，这次还真是不常见，”木村走到流歌旁边，坐在流歌隔桌的桌子上，“那女的检查出来先天性子宫畸形，生不了孩子。然后男方就借此机会和小三结婚了，还说了一堆道德制高点的话。”
“子宫畸形生不了孩子的话也怨不得别人吧。”流歌并不在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木村还是坐在了凳子上，“但那男的在女的还住院期间来这么一手真的不是人干的事情。我都想声讨他。”
流歌松开握住鼠标的手，“那女的，先天性子宫畸形？”
“对啊。”
“在住院。”
“不然我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没事老往妇科跑干什么？”
木村尴尬的笑笑，“这不，会诊，会诊嘛。”
“奥，会诊能这么详细，前因后果都摸清楚。”流歌滑动转椅，去另一个桌子拿了文件，“你能不能好好工作啊，副教授的位子不想坐了？”
“不，这件事早都沸沸扬扬的了，你不知道？亏你还是浪速大学的人。”被蔑视的木村也是一脸不屑。
“浪速大学附属医院能有几个不是本校的。”
流歌倒也没上心。
木村又走近流歌：“那不应该啊，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啥。”
“这女的是你们学校的人啊。”
“啊？”流歌愣住，“我们学校的？”
“对啊，所以我才上心啊，不然别人都在传就我不知道多冷场。”木村翻了翻白眼。
流歌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在场，“说说看病人情况呗，什么身份，学校领导亲属？”
“那倒也不是，感觉家境挺一般的，听说原来是新闻系的，不过中途辍学了没毕业好像。”
流歌心里“咯噔”一下。
“叫什么名字？”
木村没注意到流歌语气的转变，“这个就不是非常清楚了，好像是叫什么，什么未来的。”
“初音未来，吗？”
“对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木村拿起自己的杯子，面露笑容，“你这不是很了解吗——喂，巡音？你怎么了？”
流歌手里的文件掉在了地上。

哭过之后，心情也算是舒畅了不少。
未来的床位靠近窗边，她看着窗外的树叶，突然想起那个有名的树叶掉完就活不下去了的故事。真是可笑，以前天天叫嚣着打死都不生孩子的自己，居然有一天真的生不了了。自己作为女性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妈的。”
为了不让老家的爸妈担心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也真是有够寒心的。未来心算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打拼似乎还够支付医疗费。谁要他的臭钱，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早知道，就不辍学了。”
丢人现眼的还是回到了学校的附属医院，这下估计所有人都知道了吧，自己过得这么辛酸可悲。明明就是不为了变成这样才逃开的，她不会知道了吧......
“你还知道回来？”
未来一惊，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身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是啊，人生病了是要看医生啊。”
这个作为女性稍显低沉的声音，和这个喜怒哀乐都能从话里听出来的语调。
“嗯......你好。呃，好久不见......”
未来回过头，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满脸泪水。
“......巡音学姐。”
流歌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半张着嘴就这样盯着未来。
随后，她伸手拉上了病房隔间的幕帘。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未来低着头，“对不起。我也没想过要逃......”
“哈，想逃你就逃呗！越远越好！”流歌一边装腔作势的笑着，一边侧过头去，哪怕泪水都滴湿了袖口，“好像谁会找你一样！”
“流歌......”未来不知道说什么，眼睛下午就哭肿了，现在还在发痛，“我现在是个患者，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行吗？”
流歌吸了一口气，挤挤眼睛，将泪水挤了出去。
“你是打算给别人生孩子吗？那个渣男？”
未来看了一眼流歌，“我现在也生不了了啊。”
“你.......”流歌被未来的回答噎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你看，”未来终于直视着流歌，伸开双手，脸色惨白的笑着，“我现在，是个残缺的人啊。这一次真的是个怪物了。”
流歌看着未来，手在口袋里渐渐收紧。
“医生说可能要摘除子宫，还说什么有较大的风险，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你还吼我......”未来说着说着，眼泪又一次掉了，“我是怕才从你那边跑了，没想到现在又是这样......我......我......”
流歌伸出右手，摸着未来的脑袋。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求求你......别让他们拿掉我的子宫......”未来手攥着流歌白大褂的下摆，哭的一抖一抖的，手都没有力气，“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那样......我不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哭得止不住的，不止未来一人。
就像那些个惊醒的午夜一样，那种无助与仿徨。
“未来，只要你答应我，这次哪里都不去的话，我来想办法。”
抬起头，未来红肿的眼神充满血丝，像走失的孩子般凝视流歌。
“......你还要我吗......”
流歌没忍住，抱住了未来。
“我要。”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会诊了。
里见教授的欢送会流歌都没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往妇科那边跑。光跑还不算，拿走了第一外科最好的药品，还拐跑了两个最好的护士和最有水平的麻醉医师。
“就连伊武副教授都说你疯了，不过里见教授还真是理解你，居然允许你这么乱来。”神威掏着耳朵，“要我说你也是疯了。当年你们学园祭办完之后我以为你要跟她公开了，没想到她跑路了。喂，你还理她干什么？”
“屁话真多。有这时间说话为什么不多动动手，”流歌继续翻着厚厚的书籍，“我们组的病人不是都给你们了吗？这么清闲的吗？”
“我是为你不值。”
“少来这套。你都要结婚的人了说这些干嘛。”
神威转过身，一脸不悦。
“流歌我说真话，你应该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这个时候让医院上下知道你是个同性恋，你的教授还怎么评？”
“真刺耳啊，‘同性恋’什么的，”流歌抬起头，舒展一下脖子，“我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个女生罢了，能有多大影响。”
“影响能大到爆炸，”神威满脸的正经，“我看前段时间那边出版社的社长不是邀请你去吃饭了吗？好，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喜欢女生，为什么还要是她未来？你当年被她突如其来的消失折磨的多惨你不知道吗？”
流歌嘟囔着嘴：“啰里啰嗦啰里啰嗦你这人真烦啊。”
“我是担心你啊！先天性子宫畸形就是个定时炸弹，万一哪天突然恶化——”
流歌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资料乱飞。
“你说够了没有？什么叫定时炸弹？”
神威知道，自己已经劝说无用了。
“这是我负责的患者，我会让她毫发无损的出院，你信不信？”
“......我就是，多嘴扯两句。你觉得好就好吧。”
流歌冷不得热不得的臭脾气，神威乐步还是很清楚的。
结果，在流歌的努力下，未来没有动任何大型手术，只是做了个小小的辅助术式就成功的出院了。出院当天，流歌就将她连家带人的搬到了自己住的大公寓。
打开门的瞬间，未来条件反射的捂住了鼻子。
“你这也叫家？一股酒味。还有咖啡味。”
“酒是你走了逼我喝的，咖啡是为了你的治疗逼我喝的，”流歌看着句句在理，“都是你的错。”
未来笑笑：“行吧，都是我的错。谢谢啦。”
“别谢，趁这个档口我先说好。”
“诶？”
“我不会做饭，所以以后你要负责我的伙食。”
“就这个啊，好啊。”
“还有。”
“还有什么？”
流歌用下巴，有些不情不愿的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架钢琴。
未来眨眨眼睛，向那边走了两步，“这个，不会是大学音乐室里的那个——”
“嗯，花了大价钱买的。”流歌从背后抱住了未来，“以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还要负责但钢琴安慰我。”
“孩子吗你是。”
“我不管！”流歌紧紧的抱住怀里的人，“总之，你不许再离开了。”
“......嗯。谢谢你，然后，对不起了。”

（七）
流歌从沙发上起身，靠着扶手睡果然还是落枕了。
她坐起来，下意识找了找咖啡，没有找到。
面前有的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无穷无尽的病例的工作。
“唉。”
捂着脸，流歌做了次深呼吸。
怎么又梦到过去了。
身旁的电话不断的响起，吵醒流歌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
“喂。”
“唉。你要多久才接电话？”
“你咋这么烦，”流歌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怎么了？”
“未来在你那边吗？”
流歌咂咂嘴：“没有。”
“我这边也联系不上未来......”电话那边美可似乎显得非常焦急，“你一会问一下未来到底怎么了。”
“未来怎么了吗？”流歌没告诉美可她们吵架的事情。
“不知道，刚才未来给我发了一条‘暂时离开大阪一段日子，流歌麻烦您照顾一下’的短信，然后电话就打不通了。”
“哈？嗯，你不用管了，我去问问。”
流歌没等美可反应就挂了电话，心里毛糙的有些难受。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下午四点，说起来昨天手术忙到大半夜然后就这么睡了。
未来似乎打过来了四五个电话，但是流歌没有接听。短信箱里有一条短信安安静静的躺着，流歌迷迷糊糊的点开，却在看到内容的瞬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流歌，我回去一趟。我爸走了。”
然后，无论怎么打，都打不通未来的电话。

当流歌赶到未来的老家四国那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车子前些日子送出去保养，因此没有办法只能坐新干线一路“咣当”过来。未来的父亲一直处于病中这个流歌知道，但具体怎么样未来一直没有告诉流歌，流歌起初还以为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唉。”
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居然睡过去了。
妈的。
凭借着大致的记忆赶到未来的房屋前，却发现门口已经摆满了鲜花和花圈。
“......”
流歌在门口站定，拍了拍自己脸颊，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毕竟她还不知道，未来不接电话的原因，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伯母好。”
刚进屋里，没走几步，流歌就看见了十分憔悴的未来的母亲。伯母见到流歌，眼神里有一丝喜悦，也有一丝沮丧。
“流歌，你来了。未来在房子里。”
“嗯。”
流歌大致的看了看屋内，伯母的旁边还有一些亲戚朋友，似乎是在安慰也似乎是在哭泣。伯母对面的桌子上是一座小祭坛，上面摆放的照片是伯父。流歌还记得，大学的时候还经常见到伯父，明明是个那么好的人......
鼻头一酸，流歌吸了吸，脚步沉重地走向未来的那间房间。
房间的门没有关，没有任何预警的，坐在床上的未来出现在流歌面前。她抬起头，双眼四周红肿一片，眼眸却显得清澈，看上去十分僵硬的面容，却对着流歌露出了笑容。
“你来了。”
流歌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看见这样的未来的一瞬间，泪水就止不住的落下，呆呆的立在那里像个木桩子一样。
“你坐过来吧。”坐在未来身旁的短发女孩站起身，拍了拍流歌的肩膀，出去了。临走前还带上了门。
“呜呜.......呜呜......”
可是流歌还是那样傻傻的站在门口哭泣，未来只好起身，拉着流歌坐到自己身边。
“没事的，不哭了流歌。”
不安慰还好，未来这样一安慰，流歌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越哭越凶，越哭越凶，哭的未来也开始抽泣了。
“流歌，你别哭了。你看我的眼睛都这样了，”未来脆弱的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已经红肿的双眼，“不然我也要跟你哭，明天就该去看眼科了。”
“呜......”流歌终于是多少听进去点的样子，左手胡乱的抹着眼泪，右手紧紧的攥着未来的手，“为......为什么......呜......不接我、电话......呜......”
“我手机没电了，也没拿充电器，”未来腾出右手，从床头抽出几张手纸，替流歌擦去泪水，“没事了，流歌。我这边还好，已经没事了。”
流歌眼圈又红了：“什么、什么叫......没事。唔，呜。怎么会没事......怎么会......呜呜......”
“过去了，我没事了，流歌，”未来也握着流歌的手，低垂着头，“真的，没什么事的.....别担心我，我也不是小孩子啦。”
可是，流歌还是哭个不停。
“对不起......对不起......”像个孩子一样，根本停不下的哭泣，“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不该跟你发火......不该说，不该说那些话......对不起......对不起、没能陪着你......”
未来又拿出纸帮流歌擦去泪水，“没事的，我都说了没事的。你要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哭了。亲戚们都在外面，我不想让他们担心的。”
“嗯......我努力......”流歌试着深呼吸，一个不行又做一个。
“要喝点茶吗？我给你倒点。”
正试图起身的未来被流歌拉住了。
“不准、不准离开。”流歌还在做着深呼吸，如同不想让大人去上班一样闹的孩子，“不喝。你别、别忙了。歇会......”
“嗯。”
未来没起来，也没那样坐着，而是侧着脑袋靠在了流歌的肩膀上。
虽然现在的流歌还是一抽一抽的，忍着泪水的感觉。
没多久，未来也难过了，侧过脸将伤心藏在了流歌怀里。

流歌协同伯母送走亲戚朋友后，已是夜里了。
将门口的鲜花花圈收好，打扫了屋里的卫生，将明日准备办的葬礼仪式流程等等确认之后，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打扫完卫生，冲好澡的未来先回到了房里。还想再帮助伯母些什么的流歌被伯母拒绝了。
“你去陪着那孩子吧。也去冲个澡，今晚你就睡她那里就好。”
“没事，我这里还有点没做完。”
伯母轻轻地按住了流歌的手，声音又轻又柔，“这点伯母来就可以。那孩子现在需要你，你能过来我已经很感谢了，谢谢你愿意照顾那个孩子。”
“哪里，一直是我在受照顾。”流歌也回着话，“那我就过去了。”
“去吧。”
谢了伯母之后，流歌在路过卫生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先去看看未来。推开门，屋子里一片黑暗，流歌打开灯，发现未来正缩在床铺的角落，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一动一动的颤抖。
哭声细若游丝。
流歌一咬牙，上去掀开了被子，看着偷偷哭泣的未来：
“我们出去逛逛吧。”
显然，未来没有回应。
“我很累了......”
“没关系，我可以背着你，”流歌找着各种方式，“附近我也来过很多次了，不会迷路的。晚上风应该挺舒服的，这边比大阪那边好得多。刚好我也有点事没做，陪我出去逛逛好吗？”
不管找什么方式、什么借口，总之流歌死都不想让未来在蜷缩在这个屋子里了。
不然，再让未来像这样一个人舔舐着伤口的话，流歌是不会饶过自己的。
“......”未来的表情呆滞木讷，像是没有反应。
流歌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打开未来的衣柜，从里面翻出衣物，替未来换上，又找出一件大的风衣披在未来身上，最后替未来穿上袜子，拉着她走到了玄关，换鞋子。
“你们......要出门吗？”
“是的，”流歌看着疑惑的伯母，“真对不起，我有点事没办，这大晚上的硬拽着未来陪我，我们一会就回来，您放心。”
“小心点啊。”语气里漂浮着担心的伯母，脸上却满是慈爱的神色。
“鞋带。”
被包裹严实的未来嘟囔了一声，流歌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给她穿好鞋子。
“那我们出门了。”
随意勾上鞋子的流歌就这样半强迫的带着未来出了门。

未来家临海近，今夜却意外的平静许多。流歌拉着未来在海边附近走来走去，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情都是骗人的，大半夜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她只是不想让未来一个人蜷缩在房子里罢了。
“走慢点。”
“啊，啊。”拉着未来的手还走得这么快，流歌也是心里有些慌吧。
“没事的，随便走走就行了。”未来虚弱的显白的脸上还是有着笑容，“晚上还是很安静的。”
“嗯，和大阪那边不一样呢。”殊不知未来这样的笑容，让流歌再一次难过了起来。
“手术，怎么样了。”
“嗯，没什么大事。”
未来拉着流歌的手使了点劲，“呐，流歌。说说你们手术的事情呗。我想听你聊工作，每次听上去都感觉很快乐的样子。”
“哪有那么快乐，”流歌哭笑，“说起来，你编辑部的工作，有好好的请假吗？”
“我被辞退了。”
“诶？”
适时的海风吹起，到底还是挺渗人的。
“冷。”
流歌有些后悔没有给未来带上一条围巾。只好替未来戴上风衣的外套，再紧一紧拉链。
思考了一下，未来被辞退想来也不会是多么好的事情，既然她想听医院的事情，那就讲点好了。
“那天是27床的一位患者的手术，食道癌的突然发作......”
就这样边走边讲，流歌才慢慢注意起来，之前每一次说这些事情时，自己都是眉飞色舞的，而未来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对未来来说，这些事情真的有意思吗？会不会只是在配合自己演戏呢？
不过，如果对方不是未来的话，自己也不会想说这许多的吧。
一边思考着，一边乱七八糟的说着，流歌牵着未来走了一段距离后，被前面亮起的灯光所吸引了。
“那个是......”
未来轻轻的笑了：“为什么这里会有关东煮的摊子啦。”
“真的是，很奇怪，”未来此刻的笑容，才是流歌所希望的，“刚好我也有些饿了。吃几口吧？”
未来摇摇头。
“会胖。”
“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着减肥。”
流歌连推带搡的将未来安置在了摊位的椅子上，“老板，来一份关东煮！”
“好的，您请坐！”老板穿着T恤，头上扎着白色绷带，一副老厨师的形象，“您要吃点什么？”
流歌其实也不是很熟悉，也就随便点了点什么，其中有未来比较喜欢的油豆腐。至少流歌是这样记着的。
“明白，你稍等！”
不多时，小碗盛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被摆在了两人面前。
“嗯~闻着很香啊，店主可以啊！”
“哈哈，您过奖！”
然而未来看着没有一点食欲，流歌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假装很有胃口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吃。
吃了两口之后，未来突然藏在了流歌的怀中，哭了。
流歌对店主摇了摇头，意思他不必在意，店主也就知趣地忙自己的去了。流歌一边一口一口的慢慢吃着，一边用手抚着未来的后背。
“小心着凉了哦。”
“要你管。”
不多时，感觉到未来深呼吸的流歌松开了手，果然，未来坐了起来，还冲自己笑了笑。
——虽然流歌都能看懂，但还是配合着笑了。
“来，本店特产，小鸡蛋糕！”
突然店主又将一个小碗摆在了未来面前。
“诶？”流歌愣住，“我们没点这个吧.....”
“本店特别赠送的，这位姑娘，”店主满身热气的笑容蛮有感染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有好朋友陪着，再来点好吃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的。”
原来刚才店主在忙活的是这个吗。
未来看了一眼流歌，这回算是真心的笑了。
“不，店主，这是我女朋友。”
“哦呀，这可真是，”店主爽朗的笑声在偏冷的海风中都显得温暖，“这可真是缘分，那两位可一定要幸福啊。”
“店主不会嫌弃吗？”未来还是蛮惊讶的。
店主摸摸头巾，“爱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快，趁热吃吧。”
听到店主的回答，未来似乎有活力了一点，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很不错。
“唔。”
看着未来突然揉了揉肚子，流歌笑笑：“下次还是不要晚上吃东西了。”
“也是，天气又冷，肚子都不怎么舒服了。”
虽然这样说，未来还是继续吃着。
那碗小鸡蛋糕像提拉米苏一样，又有着年糕的层次，“话说店主，你有这种手艺怎么在这里开关东煮摊啊？”流歌问得很直接，但未来知道她不过是害羞了。
“哈哈！”店主笑着双手叉腰，“打听老板私人情报的话，可是要额外收费的哦！”
“那就算咯~”
流歌侧着身子，看着未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吃东西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暖洋洋的。
要是能永远这样和她在一起的话，那该有多好。
流歌不禁这样想着。

（八）
等未来家中丧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接近一个礼拜了。
这期间未来也和美可通了电话，告知了一些情况，这位老学姐兼嫂子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未来被辞退这个事情伯母似乎并不知情，未来借口说是请假了。流歌则接到很多医院方面的电话，但由于之前她已经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期，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教授居然批了。所以基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毕竟是浪速大学的附属医院，医生还是很多的。
这几天未来的情绪还是时好时坏，即使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笑容摆在脸上，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会突然哭出来。流歌除了提供一个肩膀，似乎能做的也并不太多。伤口这个东西，是需要时间去处理的。
“那我们走了。”
整理好行李，未来和流歌在玄关对着伯母示意。
“其实我真的请了半个月的假......”
流歌还是害怕未来没有缓过来，至少她是希望未来再留一段日子。但是未来似乎有自己的打算，在回大阪这个事情上显得意外的固执。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伯母的笑容满是疲惫，她将一袋子东西交给了流歌，“这是家里的一些小点心，你们拿去吃吧。我一个人了，也吃不下这许多。”
“嗯，”流歌接了过去，“伯母保重。等未来那边放长假了，我们再回来看您。”
“在那边好好呆着吧，”伯母摆摆手，“老家这边不用操心了。”
未来抱了抱自己的妈妈，“妈，等我，女儿就回来。”
“好好的，就行了，你也很辛苦，”伯母看了眼流歌，笑着，“那，这女儿就托给你照顾了。”
流歌鞠了一躬：“您放心。”
“走了。”
未来摆摆手，拉着箱子转身就走，流歌连忙跟了上去。
也没来得及问，“女儿就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在母亲面前还是强装着确实累人，回程的路上未来基本都在睡觉。偶尔醒来，除了喝水，就是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流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回到了家。
却在楼下，见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你终于回来了。”
“啧。”
听到流歌咂嘴，未来轻轻推了推流歌，“别再闹脾气了。有什么事就好好谈谈吧。”
——不然，就没机会了。
流歌大致猜到了未来的意思，确实，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那，我先上去了。哥哥好。”
被未来叫做哥哥的男子摆摆手，也说了声“你好”。
随后，没等流歌反应，未来就抢了流歌手里的东西，先行一步进了公寓。
“那个，她是不是讨厌我了，看上去好冷淡。”
“你真不会挑时机，伯父刚去世。”流歌没好气的看向路旁。
“啊？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男子摸着脑袋，“呀，真是，怎么说，太失礼了，有点。”
流歌叹口气：“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流纪。”
流纪看了看流歌，又指了指小区里的咖啡馆。
“去那边说吧。”
咖啡馆坐定，流纪给流歌点了一杯咖啡，随后询问流歌要不要吃点什么。
“别那么假情假意的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看着一脸尴尬的服务员，流纪随便点了几个蛋糕，把他打发走了。
“你知道我来的意思。”
“哼，”流歌嘲笑着扭过脸去，“我现在养活的了自己，不需要你们一分钱。”
“——我听说里见教授的项目你落选了？”
“你再多说一句，这杯水我就泼你脸上。”
流纪望向流歌的眼神，有一丝无奈。
“一定要这样刀锋相见吗？”
“呵，真有脸说啊，”流歌像是听到了很好听的笑话，双手抱起，右腿跷在左腿上，“当年把我赶出家门的，不正是你吗？现在跑过来关心我？还是想让我换掉‘巡音’这个姓氏？”
“其实爸爸他——”流纪还没说完，便被流歌怒吼打断。
“别跟我提那个**！”
一想到过去，流歌的脸颊就隐隐作痛。
“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把我打到地下——我应该记得很清楚，家里这几年养我的钱我还的一干二净，能不能别再提这个人了！”
流歌怒吼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的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看到流歌如此强烈的反应，流纪不由得偏过了视线。那天流歌告诉了爸爸她和女性同居的事情时，爸爸怒不可遏的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然后，命令自己将流歌赶出去。
......除此之外，爸爸还做了很多很多制裁流歌的措施。
想到这里，流歌不由得闭上了眼，捏起了自己的额头，面色痛苦而难堪。
“流纪，看在你还愿意来找我的份上，我求求你，能不能假装我没有过这个父亲？”
这时咖啡送来，流纪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
“可你毕竟是我的妹妹啊。”
流歌依旧紧闭双眼。
“其实，”流纪放下了咖啡，凝视着桌面，“我这次来，不是我想来。”

匆匆告别流纪之后，不知所措的流歌一个人在楼下瞎转悠了一会，她不知道未来用意在什么地方。不得不说，现如今的未来，和十几年前自己的那个学妹所去太远。然而当她回到家，看到满屋的狼藉时，流歌进一步的不知所措了。
“你在干吗？”
未来的行李箱打开着，但不像是将东西整理出来，反而更像是将东西收纳进去。里面有衣物、文件甚至洗漱用品。
“流歌，你回来了？”未来似乎没预料到流歌回来的速度之快，手上还拿着毛巾的她有些尴尬，“和哥哥谈完了？”
“你先回答我，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流歌此时的表情，未来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呐，未来，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打算一言不发就离开吗？”流歌抬起双手，想做些什么动作，但最终只能无力地悬在空中，“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不会做家务，事又多又忙，有时候不仅察觉不到你的心意还会没来由的责怪你，但是，但是......但是我没有恶意啊......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旅行吗？呐，你说句话好吗？”
只是，流歌渐做哭腔的语气，却没有换来未来的回答。
“未来？我错了好不好，未来，”流歌鞋子都顾不上换，径直走上木地板拉住了未来的手，“你......你想做什么？”
未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流歌。”
听到这样的口吻，流歌不由得心被攥紧了。
“我都从美可姐那里听说了，”未来也握着流歌的手，曾经那样细腻白皙的手，现在皮肤也出现了褶皱，“本来，我那天知道你为了里见教授的项目放弃了教授评选，还想给你庆祝来着。但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落选了。”
“......我听不懂这件事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流歌，”未来看着流歌，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我想了很久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给哥哥发短信请他过来的原因。”
“你最好是在给我开玩笑。”流歌勉强的笑了，“你这两天情绪不稳定，有什么话我们——”
“我们，分手吧。”
勉强摆出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未来看着右手拿着的毛巾，语气越发平静。
“医院那边，都因为你是‘同性恋’在排斥你吧？我曾经觉得......这也没什么，但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估计已经在去美国的路上了吧？说起来，就算没影响，你也是要去美国，好像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你的，拖油瓶。所以才打算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爸爸的事情也是，医药费啊什么的我能担就自己担着，不是不想找你帮忙，只是我害怕欠你太多。你知道，我曾经因为胆怯离开，导致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
“我们的差距还是大了点。无论是收入，还是生活方式。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在大阪根本住不起房吧。这种感觉其实不舒服的，流歌。
“现在爸爸走了，我的工作也没了，我打算回四国，去照顾妈妈，不再回来了。你就这边好好发展，我们就回到正常的朋友关系。......不过，现在的关系和朋友好像也没多大差别。毕竟，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所以一旦发生任何变故，我没办法替你负责，你也没办法替我负责。”
流歌一言不发的听着，听着，听着。
直到，紧皱的眉头被未来用毛巾舒展开。
“我是一个不完整的人，这个病也不确定哪天再复发，不想拖累你了。”
未来温柔地笑着，流歌从来没见到未来还有这么温柔的笑容。
“所以，就这样吧。”
流歌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咖啡馆里流纪会说出“能帮你争取到第一外科教授位置”这句话来。原来都是未来的打算吗。
“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说罢，未来松开流歌的手，正坐在流歌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
“我们......分手吧......”
然后，地板上流淌着的泪水，顺着地板缝隙，弥漫在扎根于这个房间九年来凝聚的点点滴滴，顺着那些氤氲的回忆，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知道的。
——流歌早就知道的。
感情磨的什么都不剩的时候，两个人之间，除了漫无目的的争吵与无意义的对话，便什么都不剩了。
事实上，这么多年了，流歌就连自己是否还爱着未来这件事，本身都不确定。
说不定，只是出于习惯的、安慰着，关怀着，依赖着。
而且，之后未来返回四国，自己留在这边，本身也不会再有什么交叉点存在了。
......可是，道理谁都知道。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咬紧牙关的神态。
——“那好吧。”
这三个字，让流歌怎么说得出口。
“——！”
突然，正坐着的未来，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
“啊！.......唔！......”
伴随着未来突然一下侧身倒在地板上，流歌一下子晃了神，“未来！未来你怎么了！未来！”
“疼......很疼......”未来疯狂的捂着肚子，颤抖着下巴在地上打滚。
“你等一下！”
惊到出汗的流歌稍作冷静，思考了一下之后，一个令人可怕的假设浮现在脑海里。
“快，未来！把裤子脱了！”
“唔！”
可是未来已经痛到没有余力反映了，流歌只好解开未来的皮带，褪去未来的牛仔裤，然后映入眼帘的，是如猜想毫无二致的，满地的鲜红。

（九）
穿着软皮高跟在地上跑的感觉并不那么舒服。
然而即便如此，流歌依旧没有停下奔跑。
“坚持住，坚持住！未来！”
怀里的未来声音越来越微弱，流歌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去保养那该死的车子！
——“没什么，有点肚子疼，”未来揉了揉肚子，“可能中午吃的便当有点凉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就没有意识到呢！
流歌狂奔着，家离医院不算太远，但是这个时候根本打不来出租车。
已经跑的气喘吁吁，浑身的汗流在大衣里，因为来不及换衣服。
“未来！唔！”
虽然做了应急措施，但是流歌还是能不断的感觉到未来下体有血不断渗出。
——看着未来突然揉了揉肚子，流歌笑笑：“下次还是不要晚上吃东西了。”
——“也是，天气又冷，肚子都不怎么舒服了。”
亏自己是学医的！居然这一点都预料不到吗？
未来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什么一天两天，恐怕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流歌双手酸痛到难以忍受，此时此刻她无比感谢自己曾经坚持过锻炼。
医院就在眼前了，她已经可以看见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快！来人啊！救命啊！”
流歌不顾一切的大喊，也是为了帮助未来维持清醒。
“那边的！赶紧过来啊！”
听到流歌的呼喊，在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几个小医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连忙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快点，去急诊室给我准备个位置！”流歌在几个医生的帮助下稍稍放松了力度，“大出血，情况危急，叫你们值班的医生来！”
说着有护士推了病床过来，流歌和众人将未来安置好，迅速推进了医院内部。流歌跟着病床赶了过去，一路来到急诊室的门口，从那边走过来一个医生。
“我是急诊室的负责医生松原，什么情况？”
流歌看着病床过去，一边喘着气一边回答：“你好，我是第一外科的巡音，患......我女朋友大约半小时前突发性大出血，估计出血有五百了。我已经做了止血措施，请务必注意子宫那里！”
“好的，巡音医生，”听完汇报松原神色依旧自若，看上去似乎很老成，“请交给我们。”
“不用，我去换了衣服随你们进去，”流歌摆摆手，“你们赶紧去。”
情况确实紧急，松原医生行了一礼马上跟着进了进诊室。
流歌双手扶着膝盖，一松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凝视着急诊室那扇门。
——未来，未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看到急诊室红灯亮起，流歌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去换手术衣准备进入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