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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Shape of My Heart(sf向)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以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为背景paro,剧情有大幅改动
*Sans x Frisk(♀)
*更新随缘,lof有连载,那边更一次这边搬一次


1楼2017-09-27 16:27回复
    死去的人,总躲不过被细菌蚕食。从肌肉的深处由内而外,渐渐消磨着这个人为世界留下的最后一份厚礼。当他将自己的一切回馈给大地,大地只会留存他的枯骨,与枯叶一同深埋在冰冷的土层下。
    白骨,总是意味着死亡。
    当一具白骨走在大街上,无论他将自己裹得多么严实,想让自己多么接近一个普通人类,即使他的身上甚至不带有坟墓的气味,只要他的下颚骨露出一个角,所有的行人都会纷纷避让。
    也许……除非,他脸上带着一个滑稽的笑容?
    深夜里的小丑令人心生恐惧,他们亘古不变的笑像是来自恶魔的邀请,面具被毛骨悚然的阴影剥去了缤纷色彩,每一个动作都与刽子手如出一辙;可白天的小丑又是那么可爱,毛茸茸的大卷发衬着高高翘起的鼻尖,跌跌撞撞的脚步与不倒翁的站姿,彩球被两只手玩出三只手的花样,还会从口袋里掏出孩子们喜爱的棒棒糖。
    杉斯就是个小丑般傻笑着的骷髅。他戴着顶像是圣诞老人才会有的绒帽,帽尖的绒球敲着他的后脑勺,他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歌。
    路上的行人看着他笑,没人会告诉他圣诞帽不该搭配带帽子的运动衫,更不用说他还拖着一条肥的过分的西装裤,趿拉着一双棉拖鞋。
    “今天的演出顺利吗,马戏明星?”水果店老板削着苹果向他打了个招呼,等着吃苹果的女孩儿在他的凳子旁含着手指,见到杉斯,便咯咯笑起来。
    “一切顺利——我是说,‘笋’‘梨’。”杉斯折了回来,捞起几个梨子,把有虫眼的几个挑出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我是该买点梨了。”
    “你可真是个**!”老板接过他的钱,笑嘻嘻地在围裙上擦擦手。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杉斯会刻意挑选坏梨吃,他甚至吃得津津有味,对周围取笑的目光视而不见。亏得他的光临,水果店总能及时处理卖不掉的果子。
    他一边啃着梨,一边沿着人行道的边缘走。过往的出租车扯着喇叭对他的动作提出抗议,他置若罔闻,既不愿意回到人行道中央,也不会摔到蒸腾着柏油气味的马路上。
    如果恰好有一两个见过他的人路过,大约都会摇摇头,感叹一下怪物之中也有脑子不好使的疯子。人类的精神病们尚且被施以唾弃与白眼,好在在他们心中从没有把怪物置于同一地位。没有人会嫌弃一只只会犯傻的狗——我是说,也许会有,但一定比嫌弃骷髅的人少。
    他走进公寓楼下的小超市,茶米油盐生活用品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货架上。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有他的两个脑袋大小的牛皮箱子,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礼品纸袋,再从纸袋里拿出硬币。
    “嘿,adrian,一如既往两瓶番茄酱一盒牛奶,谢谢。”他向店员打招呼道。
    “嘿拜托,空脑袋的骷髅,我的名字是Aiden,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记不住吗?”店员烦躁地收下硬币,杉斯自己把商品装进箱子,眨巴着眼笑了笑。“我会记住的,evan。”
    可惜除了帕格里亚齐,没有哪个小丑能有幸在表演过后依然成为观众的谈资。
    杉斯当然不是为了成为帕格里亚齐而做出这些愚蠢而滑稽的行为,他在Aiden的骂声里离开,开始攀登一节又一节的旋转楼梯。楼梯不长,但他走得实在太慢,像是半身不遂的重症患者。他数着楼层,6楼,他扶着扶手打了个哈欠,想念那把印尼藤的藤椅。
    女孩坐在楼道的地板上,穿着印花长筒袜的双腿从栏杆间隙伸出来,灰尘给棉袜边缘印上薄薄一层污迹。她毫不介意地环抱栏杆,手里拈着一支吸了一口的香烟。她高高看到杉斯醒目的圣诞帽,急忙把香烟放在腿边——生怕火星燎到裙摆,她不断调整着烟头的方向。
    杉斯登上最后一节楼梯时,她正好把手收了回来,两只小手在胸前搅在一起,望着杉斯笑。
    年轻女孩儿的笑容总是被誉为绽放的花朵,杉斯有幸在几分钟前路过一朵雏菊,如今又得见一朵侧金盏。他抬手与女孩打了个招呼,露出他标志的笑容——滑稽像是小丑的笑容。走过女孩身边时,他看到了那支没吸完的烟,烟气若有若无地飘起一丝,还没碰到扶手就逸散在空气里。女孩已经把烟掐灭了,火星子一点都不剩,只有烧成灰的烟草渣滓。
    “你还会吸烟?”杉斯问道。他顺着女孩掐灭烟头的手向上看,女孩局促地转过头去,颧骨上的疤痕被她一层层落下的发丝遮挡住,却没能躲过杉斯的眼睛。“你的脸……”
    “这是个秘密。”女孩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把烟头弹到楼下。“不要告诉我爸爸,拜托了。”
    杉斯识趣地没有问下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棒棒糖,递到女孩眼前:“我认为这个更适合你一些。”他闭上左眼,看起来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无害。
    女孩犹豫着接过,向他致以诚挚的感谢。她匆匆撕开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
    哦我神圣的排泄物,这东西的味道***感人。
    杉斯不是第一次听到人类小孩子口中冒出几句粗口,他忽略女孩皱成一团的苦瓜脸,踢着拖鞋往自己的屋子走。
    “先生,”女孩低声喊住了他,重复了一遍:“请不要告诉我爸爸。”
    杉斯转过头,女孩隔着遮了脸的头发看他,他没法看到更多的情绪。他也没有必要去探究更多的情绪,戴着手套的双手一摊,摆明了立场。“那是当然,我的眼睛可没看到任何‘秘密’——因为我只有眼窝,孩子。”
    眼窝有时候比眼睛看得清楚。
    杉斯进屋之后,直到坐下之前都依然紧紧握着皮箱子提手。他把箱子放在桌上靠墙的一边,将自己瘫在藤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何让一具只有骨头的骷髅瘫出没有骨头的姿势,运动衫蓬松的质感把他的上身包裹起来,西装裤则覆在他的腿上,把他的骨架勾勒出大概的形状。
    他个子不高,腿可能比青春期的小男孩还要短。但他的腿骨结实有力,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半小时前,他刚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当然不是在马戏团卖艺,虽然或许那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谋生手段——不少怪物都走了这条路,人类早就看腻了钻火圈的狮子,更愿意去看一只一边讲冷笑话,一边穿过迷你火山间歇喷发岩浆的雪铁龙。至少他们自己也乐在其中,也就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杉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每次做完他都想在椅子上昏天黑地地睡到再也睡不着。理想跟现实总是有不少差异,他还没躺下多久,就又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番茄酱。
    艳红的液体带着酸涩的气味,他习惯这种味道,就像苍鹰习惯在千百米的高空俯视大地。他先喝半杯,回忆着半小时前从他手下颤抖着殒命的人类的脸,又喝完剩下半杯。
    铁锈红色的液体也带着酸涩的气味,从那个军火商的胸口的小坑里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草黄色的地毯。杉斯的工作正如他所言,非常顺利。
    他从酒店大堂里扬长而过,正如他大摇大摆地进去。要是有谁多看他一眼,他就继续像个小丑般傻笑,“要看我的公演吗?”他问,递出一张歪七八扭的手写名片。没有人会真的留下这个东西,他们会把它连同它滑稽的主人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来到目标的房间前,酒店的走廊上站着几个交谈的人。他们的目光从交流的对象身上不动声色地移到杉斯站着的地方,一声嗤笑从角落传来。
    “这个故事真是太有趣了,”发出笑声的人立即说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脑袋里装了猴子的大便吗?”
    “噢,我怀疑他也许根本没有脑子。”谈话的对象跟着笑道。他们相继伸手去掏怀里的东西,可还没碰到枪托,手的动作也相继停止了。
    走廊上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像是根本没有人存在过。电梯里又走出三个人,过分安静的走廊让他们心生警惕,他们将走廊搜查了一通,一无所获之后,也停在杉斯站着的门前。现在门前并没有杉斯,门被敲响,有人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打开,三个人陆续跟着进去,最后一人谨慎地落了锁。
    “明天为止替我准备三把G36K,三把UZI,一把M60……嘿伙计,你是谁?”
    队伍末端并不是原本负责关门落锁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花花的脑袋。他前方的两人分别掏出自己的手枪,食指方才落在扳机上,他们已经失去了瞄准的目标,也失去了瞄准的机会。
    “你们这些人他妈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预警!我雇你们来用我的钱买香肠吃吗?”军火商恼怒地退向客厅,一边命人清理阳台,一边抓起电话报警。埋伏在房间周围的雇佣保镖纷纷集中过来,杂乱的脚步声从土墙的间隙密布了整间套房。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愈发浓稠的硝烟,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鲜血从玄关流淌过来,那个白色的脑袋却不见踪影,他向着被确认安全的阳台退去,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具骷髅——那是死神在对他吹响号角。他带上备在柜子里的迷你UZI,对着所有听到动静的角落胡乱扫射一通。
    一梭子子弹给墙壁打出一连串的破洞,阳台不知什么时候起也鸦雀无声。他战栗着停下脚步,却停不下将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电话终于接通了,他的下颚发颤,职业而令人安心的男声传来,他连珠炮弹般咆哮:“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我不想死!”
    “你说你不想死?”
    “先生,请冷静点,请先提供您的具体位置。”
    两个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他一个激灵,身体随之停止了颤抖。他能感受到圆筒状的东西抵着他的后心,而他现在只有一只电话和一把与破铜烂铁无异的没子弹的UZI。
    “我等会儿再打过去。”他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那位警官一辈子也别想接到下一个来自他的电话了。听起来并不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杉斯下手快准狠,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在他对面的墙上留下一朵溅开的血花。
    “那真是滑稽。”他对着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笑道。
    这大概是对悄无声息离去的人的最后一点祭奠,杉斯把那个人的模样从记忆中彻底抹去,眼前却浮现另一张沾着血污的小脸。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带着伤。他对女孩的家庭没有兴趣,可作为邻居,多少会听到些不想听的秘密。
    诸如女孩的父亲走私军火时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如今改为做其他生意,依然是见不得光的活计,但好歹他活了下来。他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幸运,身体上的伤痛让这位中年男人罹患焦躁症,他的心情阴晴不定,连同着女儿的脸蛋也阴晴不定。
    这个家庭还不止一个孩子,女孩有一个弟弟,是个别人寄养过来的怪物男孩——杉斯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性会让一个怪物出现在一个身处灰色地带的人类家庭中。小男孩比女孩更爱哭,但总是刚开始哭就没声了。
    有时女孩会跟弟弟一起在走廊的栏杆缝里荡着双脚,给他讲故事。小孩从父母那边学到了一嘴的粗口,情绪激动起来,就会挂在嘴边上。但大多数时候,女孩温柔而恬静,喜欢把双眼眯成一条缝地笑容。
    “你越可爱,别人越不舍得伤害你。”女孩笑着对她的弟弟说道。她会头上绑一根粉色的丝带,边缘已经褪色了,但这依然是她最艳丽的装饰品。她总是穿一件白色做底的条纹衬衣,和一条黑色及膝盖的蛋糕裙。
    但依然总是有人伤害她。是她不够可爱么?杉斯想,或许人类与怪物的审美具有根本上的差异性,他的信条更不允许他伤害一个对他微笑的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有原则,是么?杉斯无心继续评论下去,他只需要在混乱里明哲保身。他把牛奶和番茄酱一同放进冰箱,去厨房洗杯子。
    厨房里东西并不少,有一大半都是前房客留下的,杉斯几乎没动过。他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回原处,又去照顾他的宠物。
    他唯一的宠物,唯一的朋友,一块地上随处可见的雨花石。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小,被他放在盘子里——前几日他收获了一盆从天而降的万年青,便让那堆土成了宠物的新家。杉斯先给万年青浇水,用喷壶一片片清洗叶片,然后给石头撒上一层糖粉。
    “看起来我照顾宠物的技术也跟做清道夫一样越来越熟练了,你说是不?”他像是对着石头说话,他本就是对着石头说话,不可能得到任何应答。
    杉斯并不在意。门外不寻常的响动令他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拆下门的把手,从那个微小的洞口向外看。
    这栋公寓楼鱼龙混杂,一个清道夫身边不可能只住着一群好鸟。女孩的家庭就是爱给整个楼层带来喧嚣的惯犯,这次也不例外。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性粗暴地敲开门,与房中的中年男人争吵起来。杉斯看到门板摇晃着从女孩身后掀过去,狠狠砸在墙上,固定用的螺母发出悲鸣。女孩只是回头看看,口中还含着那支棒棒糖。
    他第一次见有人能吃一颗水藻口味的糖能吃这么久的。


    2楼2017-09-2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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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弗里斯克,把你那支苍蝇臭的烟扔回它该在的厕所里!”先出门的独腿男人用义肢把女孩踹回家,情绪激动地对剩下几人下逐客令。
      “我说了我已经不做那种生意了!你们去找别人吧!”他的用拐杖频繁地敲击地板,声音完全盖过女孩逃走的脚步声。
      女孩没有反驳男人的误会,也没有真的去厕所。味道奇特的糖果刺激着她的味蕾,习惯之后还算是不错的零食。她很少吃零食,家里没什么零食给她吃,她的父母不允许她独享任何的食物。上次买回的一包薯片,她没能吃两口就见底了。
      弗里斯克藏了仅剩的几片给她的弟弟,小男孩懂事地分一半给她。谢天谢地,至少她还有一个伙伴能跟她分享乐趣和委屈。
      隔壁邻居人不错,虽然看起来他似乎不是人类。弗里斯克不在乎这些,相比身边的人类而言,她见过的怪物都更加友善。她坐在客厅的两人沙发上,偷偷探出个头看了眼门外。
      “得了吧伙计,我们查过了,你在上星期刚出手了两把FAMAS。”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他抬手拍了拍中年人那只完好的腿。“你该不会忘了,如果不是我们介入,你现在已经坐上轮椅了。”
      “老天,那两把是最后的存货了——我是说,FAMAS已经没了,只剩最后一把P229。这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渠道,我已经不干了!”
      “事实上,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你知道,有时候这世界上就是有让人身不由己的事情。”西装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将细小的褶皱拍平。“明天中午十二点,找一家能帮我搞到货的,否则我会给我的伙伴找一套新房子。我挺钟意你这套的,但是不清楚那个伙伴会不会介意房子里死过人。”
      他走到楼梯口,又对独腿男人招了招手:“事实上,我觉得他不会介意的,如果我告诉他这个人高价出售过他非常想要的MSG90的话。”
      “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渠道!没有货源!”独腿男人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男人低声骂骂咧咧地回屋,把怒火发泄在单薄的门板上。随着门框边缘的墙上震落一圈墙粉沉淀在地,走道再度回归平静。
      他们的交流一字不落地落在弗里斯克的耳朵里,可她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唯一需要担忧的是,父亲的情绪明显更加糟糕了——她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遭到一顿毒打。
      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弗里斯克在清理餐桌时,不小心撞倒了一杯水,顺着桌沿洒到了木制地板上。往常她只需要被数落一顿,把水擦干就可以了事,可这回父亲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他暴跳如雷地对着她拳打脚踢,直把女孩脸上刚结痂的伤口又扯破了。
      她自己给自己上药,红霉素把脸颊染的像火烧一样红,鼻粘膜也受了伤,她现在只能闻到血腥味。
      杉斯第二天见到弗里斯克的时候,女孩依然坐在走廊地板上。她脸上的伤口又深了一些,这回她没再刻意遮挡,暗红色疤痕像书页上的霉斑一样触目惊心。
      弗里斯克朝着杉斯打招呼,她难得睁开双眼,露出红宝石般的双瞳,里头写满了委屈。
      她的家里正在进行规模浩大的扫除,门外已经堆了几个箱子。杉斯绕过箱子,腿骨不可避免地蹭过女孩柔软的背。
      “借过。”他说道。
      弗里斯克往前挪了挪,整个人都趴在栏杆上。她任由自己的脸贴近冰冷的钢铁,扭花在她皮肤上印出几个不连续的形状。杉斯两手空空,没有带他那个皮箱子。这并不常见,或者说,他连续两天出门就已经很令人意外了。
      “你今天不买番茄酱吗?”弗里斯克问他,“我们过几天就要搬走了,我去给你买一瓶,就当作棒棒糖的谢礼吧。”
      “不必了,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喜欢那种口味的棒棒糖。”杉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棒棒糖来。“但我不喜欢,买回来之后就没吃过一口。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都送给你。不需要谢我。”
      “尝起来很奇怪——但是又哪里奇怪的过我的生活呢?”她抬头看着杉斯的眼睛,认真地询问他:“只有孩子必须要忍受这样的生活吗?还是说,生命本是如此?”
      杉斯的眼眶黑了下去,里面那抹惊艳的星辰黯淡了。他把糖收回口袋里,却被女孩快一步抢了过去。
      “你看起来需要点‘骨’励,孩子。”他最终没有给出任何的答复,弗里斯克安静地等着,两手一起握着棒棒糖,像是怕再被夺回去。杉斯还是那副笑容,反问道:“这个双关怎么样?”
      “很有趣,先生。我是说,我不该把这些情绪附加在你身上,我该保持自己的决心。谢谢你。”弗里斯克站起身来,她不比杉斯矮多少,但她清楚杉斯的年纪比她大很多。骷髅身上没有父亲那股烟味,却有一种与父亲相似的陈旧感。
      硬要类比,父亲大约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烟灰缸,而杉斯像是一支独具匠心的手杖。比父亲的拐杖好上十倍的那一种。
      十分钟后,女孩拎着一瓶番茄酱,第一次敲响了杉斯家的大门。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又一个十分钟,没收到丝毫应答。
      弗里斯克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对父亲解释自己为什么买了一瓶番茄酱回来,进屋后,心神不宁的父亲却没有把焦点放在她的身上。她看了眼立在柜子上的座钟,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似乎等会儿会有什么人来,而她的父亲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些人。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激怒这个老男人。弗里斯克把自己跟弟弟关进房间里,翻了几本玩具书出来。这些书是弗里斯克小时候玩过的,弟弟来到家中后没再买过,但小男孩还是玩得乐不思蜀。
      “姐姐,我看不清这里的字,能帮我看一下吗?”小男孩指着一个充满了涂抹痕迹的角落,弗里斯克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很久,实在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涂掉,反倒是想起方才在楼下小超市门口看到的一本变形金刚的全新玩具书。
      “也许你可以先跟小花玩一会儿,我去给你找更有趣的一本!”她把一个花朵形状的玩偶塞进弟弟的怀里,数了数剩下的零用钱,估摸着该够了。
      正好够。她把所有零钱排在店员跟前,抱着崭新的玩具书往回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听起来像是昨晚母亲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插曲之一。她很久没有心情这么好过,直把早些时候被打的经历忘的一干二净。两名怪物相继对她展露微笑,就像春日和煦的阳光那般温暖。尽管那位古怪的骷髅邻居拒绝了她的礼物,但她总能找到机会表达谢意的。
      弗里斯克已经想好了,今天父亲八成也会跟人吵到走廊外去,她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地钻过去,再跟弟弟一起把这本书玩一遍。等他们玩够了,父亲的火气也该消了不少,那时候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好歹不会被打得太重。
      楼道里的气氛与以往都不太一样,弗里斯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隐约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像是圣诞节假期过后的唐人街。以前父亲身上满是这种气味,如今被日益浓郁的烟草味覆盖。但她没办法忘记,父亲失去他的一条腿的那天,空气里也都是这个气味。
      弗里斯克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明白的同时,她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登上台阶。站在家门口的男人看了过来,他一身横肉,畸形的牙齿露在嘴唇外面,像是一只鼹鼠。他远没有电视里那只黑白的鼹鼠那么可爱,他的目光像是厨房里磨得闪亮的切肉刀。
      寒意从背脊上升腾,弗里斯克把玩具书抱在胸前护住,敞开的家门内传出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她的父亲,或她的弟弟。
      “这堆像白粉一样的垃圾是什么鬼?”
      “一个怪物——我是说,怪物死了以后会变成灰,你不知道吗?”
      “难以置信,虽说他只是个怪物,但终究是个小孩子。你连个小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那怪物挡了我的道。”
      “好好好,我不管你说什么,你只会给我添麻烦!只是这个大块头和他的**我随随便便就能交代清楚,怪物的事万一被人拿去做点文章可就要费点事了。你赶紧把灰处理掉——等一下,他们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子,有人看到了吗?”
      弗里斯克走过门前时,“怪物”“小孩子”的字眼飘入她的耳中。她甚至不敢凑过去看一眼里头发生了什么,眯着双眼尽量自然地向走廊尽头走。在那尽头,是她先前敲了几次都没能得到回应的大门。
      “请开门。”她站在门前,故作镇定地按响了门铃。“拜托了,请救救我。”
      女孩压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屋子,传进一早就站在门前的杉斯耳中。他防备着来犯的不速之客,从门把手的锁孔中观察。女孩的行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稍微踮起脚,去看那对他来说有些高的猫眼。
      第一眼就看到女孩哭花了的小脸,弗里斯克紧咬着嘴唇,睫毛翕动,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划过她圆润的下颌。她伸出手胡乱擦了一把,又按了一次门铃。
      “求求你……”她祈求的目光从猫眼映进去,身后愈发尖锐的视线似要将她千刀万剐。可她依旧没由来地相信着门后的人,硬挤出了一个微笑。“请帮帮我!”
      杉斯终于打开了门,将女孩迎进去。他的余光扫过那个长得像鼹鼠的男人收枪的动作,用薄薄的门板将女孩挡在凌厉的视线之外。
      弗里斯克把玩具书放在桌上,颤抖着打开了一旁的收音机。交响乐的声音从劣质喇叭中传出,如同新房装修一般教人耳朵受罪。杉斯也吓了一跳,险些将收音机砸坏。
      音乐声盖过了另一头的交谈声,杉斯同过来追问的男人简单说了几句,那人便捂着耳朵离开,没再看弗里斯克一眼。
      女孩的抽泣也同音乐交织在一起。


      3楼2017-09-27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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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杉斯在与小孩相处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何况是一个刚遭遇了巨大变故的悲伤的小女孩。他不是真正的小丑,更不会马戏团里逗人发笑的那一套。
        女孩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直到整个楼层安静下来,杉斯把收音机的音量收小,换成了古典乐,她依然没能缓过神。杉斯背靠着冰箱,看着占据了他常呆的藤椅的小孩,尽管弗里斯克的对面还有另一把一模一样的藤椅,但他从未表现出坐下去的兴致。
        他看着女孩徒劳地擦去止不住的眼泪,终于想起给她倒上一杯牛奶——他的手在番茄酱瓶盖上停留了一阵,还是选择了正常人更容易接受的另一罐。
        “谢谢。”女孩的声音很低,她嗓子有些哑,早晨杉斯跟她打招呼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不必客气,反正我这里还有很多。”杉斯摆了摆手。“或许以我的立场这么说不太合适,不过孩子,即使你的父亲总是对你拳打脚踢,你也会为他如此悲伤吗?我不能理解。”他说道,“在我印象里,你每次出现总是会带着点伤口,就像你现在的脸——没有哪个小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脸,这不可能是你自己弄的。”
        “我……我能做的只有不恨他。”弗里斯克答道,“我早就想过要离开那个地方,在我度过我的‘童年’以后。但是,我的弟弟,即使他不是我亲生弟弟,他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
        弗里斯克将玩具书摊在桌上,随意翻开一页,声音再次变得哽咽起来:“几分钟前他还满心期待我给他带回这本书……他是个好孩子,喜欢跟我一起玩耍、喜欢模仿电视剧里的人逗大家笑。他来到我们家两年,却连名字都没有……
        “为什么一个五岁的孩子非死不可呢?就因为他不小心进入了一个糟糕的家庭?这不是他的选择,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杉斯安静地等她说完,他几次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番茄酱。打断别人的倾诉往往会起到反效果,但也有人希望倾听者能对此发表意见。杉斯从来无法掌握二者之间的时机,再者他也没有安慰女孩的义务。不如随她去吧。
        每天都有人目睹重要的人离去,生命本就是陷入这般无解的轮回。
        弗里斯克不再说话了,她的手指抠进玩具书的封皮,留下几个带着眼泪和汗水的指印。弟弟的笑容在她脑海中无法抹去,她不敢想象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或许比哭得眼都肿了的自己好那么一点——至少他再也不会悲伤了。
        “但死去的人也再也找不到快乐了。”杉斯像是读出了她的内心,忽然出声提醒道。“如果你用快乐与否来衡量自己的生活,就千万不要去看死人的脸。”他说,接着突然出现在弗里斯克的视线中:“但你可以看一看骷髅的。”
        凑近了看,白骨宽阔的前额比想象中更加凹凸不平,尽管边缘都跟他笑容的弧度一般圆滑。弗里斯克按捺住自己想要一碰为快的心思,却又不经意对上了骷髅的双眼。
        骷髅本该是没有眼睛的,可眼前这位漆黑的眼窝里却有两颗闪烁的明星。与人类不同,当你被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住时,你或许会紧张、会兴奋、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可当你被星星凝视时,你只会获得空前的平静与安宁。弗里斯克在夜里仰望天空时,在霓虹灯的背后,总能找到那么几粒来自地球之外的光芒。它们如此遥远,却总给人以伸手就能抓住的错觉。
        “如果我向星星许愿,我的愿望能成真吗?”她忽然问道。她的眼角依然挂着殷红的泪痕,睫毛软趴趴地贴在眼睑上。但她没有再哭了。
        杉斯却没有在看她的眼睛——他看着她凌乱的发丝、稀疏的眉毛、俊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和被累累伤痕遮住浅棕色细密麻子的脸颊。他每天都会路过无数个这样的孩子,但又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向星星许愿就能成真,这是骷髅宝宝才相信的东西。看起来,人类孩子也信这一套——这点上跟怪物没什么区别。杉斯思考,眼珠子在眼窝中骨碌碌转了一圈,弗里斯克的视线也跟着骨碌碌转了一圈。他最终说道:“也许有一部分可以成真。”
        弗里斯克嘴角发颤地笑起来:“像是我的弟弟可以在天国幸福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杉斯说,“我不信教,也不信什么天国。”
        “那该向谁许愿呢?”
        “我从不许愿。”
        警察的取证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饭点,他们留下几根封条,便开始商量晚饭的问题。弗里斯克在门外的喧嚣彻底停止后才敢从猫眼往外看,隔壁一户人家的门打开一半,一个七旬老翁探出半个身子朝那道七零八落的门看去,叹了口气又缩了回去。
        “他们知道有你这个人。”杉斯突然出声,弗里斯克吓得险些跳起来,她回过头去看老神在在的骷髅瘫在藤椅上,虽然在警告她,却还是开玩笑的语气。“你要想活命,就先乖乖过了这个晚上,之后你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这里。”
        “除了这里?”弗里斯克反问道,“你要赶我走吗?”
        杉斯耸了耸肩膀,“算是吧。你呆在这里会更加危险。”
        “可是……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现在赶我走,我也一定会死。”弗里斯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的声音无意间放高了不少,又惊觉地压了下来,变成一阵古怪的颤音。
        杉斯连坐的姿势都没变过,女孩的恐慌在他眼里似乎不值一提。但他还是在几回合对视之后别开了目光,去看窗外徐徐离开的警车。“我没说让你现在就走,你可以留到明天,但这就是我对你照‘骨’的极限了。说到底,我不希望有小孩子死在我面前。”
        “所以只要不是在你面前就可以了吗?”
        杉斯默认了她的说法,接着补充道:“你要知道,孩子,每天濒临死亡的小孩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弗里斯克找不到反驳的话,杉斯说得对,他根本没有义务帮助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救她一命算是仁至义尽。而弗里斯克也没有理由把一位向他展露了好心的怪物先生拖下水,她不清楚恶徒会不会再回来,但她绝不希望再有无辜的人在这场劫难中逝去。
        “我明白了,先生。”她终于冷静了下来,露出了一如往常的表情。
        弗里斯克睡在唯一的床上,同样是单人床,比她的那张宽阔不少,睡两个小孩子没什么问题。只是床垫实在太硬了,就像躺在一块木板上。杉斯对此的解释是硬床对颈椎好,他作为一个骷髅,对自己的健康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追求的了。
        好在适应一块床垫比适应一个新屋子要容易得多,弗里斯克像只虾米蜷缩着手脚,面朝卧室门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床的主人坐在他坐了一整晚的藤椅上,对于弗里斯克占据了床铺没有任何表态,似乎已经睡着了。杉斯睡觉非常安静,不打鼾、没有梦话、没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此之前,弗里斯克一直以为男人都是会打鼾的,就像她的爸爸,而她的弟弟只是还不到打鼾的年纪。
        她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沉浸在杉斯给予的鸦雀无声的夜色中,疲惫得甚至没有翻身的力气,却也无法让自己平静地入睡。弗里斯克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发生,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是避无可避的事实。即使闭上双眼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硝烟味还是会藏匿在夜来香浓郁到令人眩晕的芳香里。
        她看到了很多年前有一天因为台风停电的时候,爸爸拿出了一根蜡烛,一家人围着微弱的烛光聊天到睡着。弗里斯克看着跳动的火苗,哪个人一说话,就会战战兢兢地躲远一点。狂风从窗户的缝隙呼啸灌入,蜡烛变得愈发瘦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第二天她醒过来,蜡烛没有了,只有烧尽的烛芯和融化的蜡油。
        弗里斯克不记得当时家人都说了些什么,弟弟牙牙学语的声音好像讲出了非常幼稚的话,弄得所有人都在笑。
        她很少见父母笑得那么开心,他们笑着说弟弟太愚蠢了,年幼的弗里斯克分不清楚那是耻笑还是宠溺。
        杉斯也总是笑,从弗里斯克一家搬到这里,见到这位怪物先生之后,她就没见过骷髅脸上笑以外的表情。笑容总会让人感到亲切,弗里斯克已经理解了笑与笑之间微妙的不同点,杉斯绝对不是怀抱恶意的那一类。
        她相信人的善意,可善意却无法成为她安睡的摇篮曲。
        白昼从天边蔓延过来时,弗里斯克花了一点时间去调动迟钝的大脑。光怪陆离的幻觉这才从她的眼前离去,她目睹了房间渐渐明亮的整个过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摇摇晃晃走出去。
        杉斯似乎对她的早起有些意外,在弗里斯克碰到房门框的瞬间转过头去看她,液体倾倒的声音随之停止。他又镇静地回过头,掩饰什么似的说道:“是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要来一点巧克力毛毛虫吗?”
        “那是什么?”
        “一种糕点——好吧,我以为你吃过。”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被切了一半的面包,巧克力夹心凝固在里面,外面一层糖霜看起来跟撒在他宠物石头上的那层非常相似。
        弗里斯克饿极了,她整个晚上都在徒劳地阻止自己消耗精力维持清醒,现在她的肾上腺素开始作用,她非常兴奋,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她甚至没有抵抗小腹传来的羞耻的咕噜声,就点了点头,接过那半根面包啃了起来。
        她不热衷于巧克力,但此时巧克力简直是补充体力的最佳选择。很快面包就被她吃光了,杉斯推给她一杯牛奶——他的牛奶盒子没什么重量,看起来也要喝光了。
        “你喝什么?”弗里斯克没有接。
        “为你践行,孩子。”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番茄酱。
        弗里斯克只好把牛奶拿过去,她更加不敢确定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她看到杉斯倒牛奶时牛奶盒漂浮在半空,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下边托着。
        难道杉斯是个魔术师?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忍不住问出口。
        杉斯像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弗里斯克听到一声清楚的气音从他的牙缝中漏出。他没有答话,耸了耸肩膀,举起自己的杯子,接着一饮而尽。
        弗里斯克盯着他的脸喝下了一整杯牛奶,从头到尾骷髅的表情都没变换过。杉斯不在意她的打量,他也回击她的注视,眼神里写满了隔阂,无声地催促女孩尽快离开。
        弗里斯克想必是读懂了,她将杯子洗干净,又再度感谢了杉斯的收留,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推开大门。她的脚步虚浮,路过家门前时又停留了一会儿。
        杉斯目送她拐过楼角,在螺旋楼梯渐行渐下,正要转身回家,一阵奇异的声响从那间大门敞开但贴满了封条的屋里传出。
        这是电话铃响的声音,一个死人的家里传出电话铃声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来电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这个家庭遭遇了浩劫。这通电话永远不能传达到了,这是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
        对面的人会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无法结束的忙音?杉斯眼眶一黑,鬼使神差地跨过了警戒线。
        屋子被毁坏得十分彻底,这也理所当然,昨天的大动静把整个楼层都惊动了,否则杉斯也不会正好在门旁看到求助的弗里斯克。墙块被子弹崩落得满地都是,血迹被粗糙地处理过,最刺眼要数从卧室被风吹进客厅的白色粉末,跟墙灰混在一起,要不是那点微弱的魔法波动,连杉斯也不一定能注意到。
        他顺着粉末看过去,神情有些恍惚,这个年纪不小、历经沧桑的骷髅怪物在一瞬间像是个未经世事的青涩少年。但他很快就收敛了,不巧电话也在这个时候停响。
        留言系统被开启,杉斯走到客厅的角落,门外或是窗外都无法看到他。他是为了给这段没有收件人的留言一个交代而来,即使这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水电费通知,也可能是个锲而不舍的广告商——不值得他抽出这点时间。
        万万没想到,留言者的声音令他耳熟万分:他比起其主人相貌更加熟悉这个声音,即使在电流的干扰下失真,也绝不会认错。
        “您好,尊敬的克利斯朵夫先生或女士,我是您女儿就读的私立德尔塔学校的校长托丽尔。我十分遗憾,您的女儿已经三个星期没有出现在校园了。尽管弗里斯克是个十分优秀的学生,但继续这样下去她将会跟不上教学进度。如果令千金身体有恙,我谨代表学校老师向她致以诚挚的祝福,请转告她,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担心她。除此之外,关于她是个问题儿童一事,我想我有话想要与您谈一谈,若您收听了这通留言,热切希望您能在周末亲自到学校一趟。祝您贵安。”
        杉斯的身体僵住了,待留言结束,他又伸手按下了播放键。他一遍遍地确认着那两个名字,一位是他的老朋友,一位是他方才送走任其自生自灭的女孩。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急忙来到楼下,大街上人头攒动,他努力辨认每一个离去的背影,女孩身材纤细,穿着的衣服还带着夜晚睡觉压出来的褶子。杉斯过目不忘,却再也找不到弗里斯克的身影,他每一个想要迈出的步子都被各式各样的鞋子挡了回来。
        他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确实是个最理智的解决方式,尝试将这一段曲折的插曲置于脑后。
        随后,他消失在楼道里,没有发出一点脚步,以至于刚从商店出来的女孩抱着面包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让自己成为了人群里随波逐流的一员。


        4楼2017-09-27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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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这么棒的文居然没人??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9-27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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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杉斯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将私立德尔塔学校的地址找了出来。在离主城区大约十个巴士站的小街区,这里房租便宜,蜗居着一大批三教九流的中下层人士。很难想象那位曾经享受最顶级福利的名门闺秀,如今甘愿让自己沉寂在角落里默默无闻。但他也能够理解,这位女士经历了太多横祸,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的丈夫却选择跟她分道扬镳。杉斯曾经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更多的时候通过电话联系——而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他们再也没联络过。
            原本只是杉斯单方面拒绝沟通,而当他终于再次拨通那个号码时,接听的另一端已经变成一名操着墨西哥口音的四十岁大汉。为数不多冷笑话以外的交流中,他只知道托丽尔曾梦想成为一名老师,不曾想她真的实现了,更巧合的是,她竟还是邻居孩子的校长。
            杉斯站在爬了几株牵牛花的铁栅栏外向里面望,高高的蜀葵丛遮挡了他的视线,一只长满白色绒毛的手在花叶的间隙中穿梭。他跟着那只手的移动方向,不知不觉走到花坛中的植物遮不到的位置。
            那确实是托丽尔,三四个小孩围着她,抓住她硕大的手指,笑得像是他们捧在胸前的铃兰。娇嫩的花朵在微风下摇摆,每个下一秒都仿佛要四分五裂。托丽尔嘱咐他们照看好花儿,带他们走向唯一的建筑内。
            这座两层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远远望去,门柱上风蚀的痕迹和托丽尔脸上的皱纹一样触目惊心。她吱呀一声打开门,回头时正巧看到了在门外踌躇的骷髅。
            他们互相打量了很久,似乎眼前的人都无法与各自的回忆里对上号。
            “咚咚咚——。”他敲了敲竖在跟前的铁门,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谁呀?”托丽尔眼中有了笑意,她依然是那么温和而美丽,就像血色夕阳后流淌而出包裹你的月光。岁月让她的双眼浑浊,也让她曾经倔强的眼神收敛成细水长流的坚持。那个气盛的逐梦女士随着她的姓氏一起离去了,而托丽尔依然喜爱冷笑话。
            “师哥。”
            “哪个师哥?”
            “是个糟糕的冷笑话。”
            与他们初次见面如出一辙。托丽尔咯咯笑起来,将孩子们安顿进屋里,亲自为杉斯打开了校门。“别来无恙,杉斯。”
            “是别来无‘羊’,托丽。”
            托丽尔又笑了起来,她太过开心,以至于不得不抬起手稍微挡住合不拢的嘴。她的动作自然,长久以来接受的高级教育让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彬彬有礼,即使离学校十米的小巷里就有辍学的混混抄着砖头拼到头破血流,她依然会用最优雅的姿势切开一块刚出炉的奶油糖派。
            一旁正在给覆盆子浇水的乌龟怪物艰难地动了动脖颈,转过身朝托丽尔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他比托丽尔还要老得多,花白的胡须从下巴拖到胸前,用一根树叶别针夹在领口,尖端塞进左胸的口袋里。
            “逐梦女士,那位是您的朋友吗?”他远远地喊道。
            托丽尔的笑容僵硬起来,“杰尔森先生,我不叫这个名字。以及是的,他就是那位我提起过的朋友。”
            “抱歉,托丽尔,”杰尔森说,“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是……”他把声音忽然压得很低,贴近托丽尔的耳旁道:“请您多留意这个男人。”
            托丽尔摇了摇头,笑容再度恢复了和蔼:“您是多虑了,先生。”
            杉斯跟随托丽尔走进她的办公室,羊毛地毯用板蓝根染成湖蓝,以此为底绘出了三个三角与一对翅膀的图案——德尔塔密文,曾是逐梦家族的家徽。他撇过脸不去看这几个图形,目光放在托丽尔的书架上。
            从古今文学名著到这几年大街小巷都熟知的畅销书,还有几本携带强力催眠魔法的哲人哲思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杉斯找了良久,终于从角落里挑出一本封皮将要脱落的笑话书来。
            托丽尔正给他沏一壶茶,大吉岭的葡萄香从壶口溢出,飘进杉斯形同虚设的五官里。
            哦,葡萄。
            杉斯的注意力忽然间从笑话书上连根拔起,他想到那鲜美的果子,吹弹可破的薄皮下多汁的果肉,像是一个年轻的生命般酸涩而甜美。而瘦弱的葡萄籽总会在最后与那层薄皮一块儿遗弃在路边,腐烂成泥。它甚至无法完成身为种子的使命就匆匆离去,每天都有牛皮鞋底无意碾过,让他在柏油大道上再也不见天日。
            “我很抱歉,托丽。”杉斯合上了手中的书,他依然在笑,眼里却流露出沉痛的意味。有时他甚至激动得指骨快要将书本拧成一团,但又很快卸了力。“我别无选择。”
            气氛与茶香一起凝重起来,托丽尔看着秒表上的时间,一手按着茶壶的顶端,视线穿越披着纯色窗帘的落地窗,聚焦不到一块。
            “今天的派吃完了,下次你在下午茶的时间前来,我还能给你留一块儿。”她似乎在解释自己泡茶的原因,说完将茶倒入陶瓷茶杯里,递到杉斯跟前。
            杉斯接过茶,放在茶几上,没有要品尝的意思。“艾斯格尔差一点就被他杀死了。托丽,我想这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托丽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她仿佛又苍老了几十年。她拿起办公桌上盖在一边的相框,和睦的一家人手捧毛茛——这些金色的可爱的花儿依然被她种植在花园的一个角落,他们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她忽然打趣道:“如果艾斯利尔还活着,你大概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也许。”杉斯的眼窝黑了又黑,像是在被回忆拉向深不见底的泥沼。“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便不会留在这个城市里。说实在的,我早就厌倦了这个地方——夜里的霓虹灯,白天的汽车尾气,甚至于那些过了几十年依然没有变化的老房子。我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即使我并不情愿。”
            “我理解你,没有人愿意背离自己的本心。就像这里的孩子,也许他们并不愿意跟我这个怪物共处一室,只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或是父亲这么要求了。”托丽尔说道,“前几周,又有一个孩子离开了——她没有跟我们打任何招呼,我尝试与她的父母联系,都失败了。”
            “或许她并非讨厌你,”杉斯想了想,尝试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我是说,你看,那些孩子们跟你在一起时都很开心。出于某些原因,托丽,我可以保证,孩子能露出那样的笑容,至少可以证明他们真的很喜欢你。”
            “希望如此。无论如何,谢谢你,杉斯,我的老朋友。”
            她果然没能察觉杉斯些微的动摇,而杉斯却已经猜到了那个联系不上的女孩。他不打算把弗里斯克的真实情况告诉托丽尔,可同时他又不明白,为什么弗里斯克不愿回到这里?还是说,在这一周里,女孩真的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这一周里杉斯又做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指骨沉思,三个——丧命在他手里的人类又多了三个,其中一个进行了激烈的反抗,让他险些失去一条手臂。好在骷髅没有血肉、不会弄脏地板和床垫,但是人类不一样。
            陶瓷茶具相碰发出叮咚的脆响,杉斯终于喝了一口红茶。“味道不错。”他说道。托丽尔泡茶的风格也像极了艾斯格尔,只消一口就让他确信不疑。这位女士的茶中多了些如母亲般温和缱绻的柔情,配合着茶中香槟的高贵雅致,直教人喟然太息。
            两人简单地叙旧,谁也没再提起当年的故事。托丽尔带杉斯参观这个小学校,教职人员中,怪物占了大半。孩子们看向杉斯的眼神各异,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的派报员,指望他空荡荡的脑袋里能飞出几张儿童画报来。
            杉斯捞了捞口袋,里面的糖果显然不够给每个孩子分一个的。好在托丽尔从不让他为难,她带着杉斯走马观花地路过了五个教室,高矮层次不齐的小学生们穿着款式相仿的毛衣,他们不带恶意的好奇依然让这位清道夫感到难堪。
            没有什么比孩子们的眼睛更加纯洁的了,像是被泉水滋润的水晶,映出他身上背负的所有亡灵。
            他从不会做梦,可直到今天为止,他看到那一双双在灯光下闪耀如星辰的眼,那几套空出来却明显有人坐过的桌椅,他开始惧怕噩梦的降临。
            杉斯想到了弗里斯克,那个女孩躺在他的床上,睁眼看了他一夜。他在黑暗中与她对视,眼睁睁地看着泪水从女孩的眼角滑落,沾湿他硬邦邦的枕头,然后在布满红丝的眼白边上干涸。他以为那就像是一个梦境了,悲伤像是粘稠的黑色颜料,将他的整个屋子染得晦暗无光。他看到很多死不瞑目的脸,带着痛苦的铁锈红,从他们的五官、脖子和脑袋连接的地方、手指之间蔓延开来。
            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们看起来非常健康幸福——我是说,托丽,我认为至少在这个街区里,你是最成功的老师。”杉斯别过了头,转身面对刚刚与学生们打完招呼的校长女士,靠在距离楼梯最远的窗台边,余光看到楼下花坛里的几个小脚丫,名叫杰尔森的老人家不小心把水壶里的水泼到了一个男孩儿的脑袋上。
            “我很高兴你看上去也很健康。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无‘羊’,不是吗?”他闭了闭眼,沉甸甸的皮包给他的手臂带来巨大的负担,小臂上的裂缝阵痛起来,又令他无比清醒。
            “但你看起来没那么好,杉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倾诉的,我随时欢迎你打电话过来。”托丽尔长叹了一口气,她从同一扇窗向外看,阴霾的天空透出几丝携着灰尘的阳光,投在一个路口外那座五层小楼上。“如果是他的电话,我也会接。我想我会的。”
            “你认为是他让我来的吗?”杉斯突然问道。
            “难道不是?”托丽尔讶然。
            “他还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会来这里,是机缘巧合。一个不那么‘骨’然的巧合。”他笑道。
            “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呢,亲爱的孩子?”毛茸茸的大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扶了扶老花眼镜。他的温和透过镜片,而威严的锋芒被收敛,低沉如同大号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逐字迸出。
            在他的跟前,金色花茶倒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她低头品了一口,露出感激的笑容。
            ————
            之后的走向跟电影很不一样,但大概会涉及几个经典场景。会有一点UT原作的梗。
            目前文写了接近4w字,还在持续更新,10w字以内应该可以完结


            7楼2017-09-28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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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啦www扑丘丘(扑)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9-28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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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和我有仇嘛…再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9-28 13:32
                收起回复
                  大佬求更新!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9-28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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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弗里斯克不想回忆自己怎么度过的这个星期,但她必须说明自己的情况。杉斯借了她一点钱——即使骷髅先生并没有希望她还,她还是执意将此视作自己的债务——本该够她在最简陋的旅馆里住一周,吃最便宜的面包填肚子。
                    她要想办法保证自己之后的生活,于是决定去打工。她跑到报社,指望找到一份送报纸的工作,她在那里干了两天,一个男孩到来抢走了她的饭碗,还对她做了几个鬼脸。
                    第四天她成了个穷光蛋。并不是因为她花钱大手大脚,那实在是个糟透了的日子,糟糕到每一个用来描述的词汇都显得不堪入目。
                    弗里斯克失去了暂时的避风港,浑身伤痕累累,饿到眼冒金星,她的手里还攥着半个发了霉的面包。该死的天气,夏季的潮湿让这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口粮无法再保存更长的时间,可如果她把这小半个面包吃完,晚上又要饿肚子。她身上比发霉的面包还臭,白底条纹衫被染得像是东方神秘的泼墨画——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色彩,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可是她别无选择。
                    没有监护人、没有身份证明,身为女孩的她即使手脚灵活勤快,也比不上男孩子的肌肉量。这使得她与最底层的工作无缘,换句话说,她与最容易获得的工作无缘。而无法工作又要维持生活的唯一办法,就是乞讨。
                    弗里斯克并不想这么做,即使走投无路她也不愿选择不劳而获。然而她的身体正在为她的固执发出抗议,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双腿软得像是棉花做的。当她再度清醒时,她躺在肮脏的小巷子里。
                    一位用领口遮住了半脸毒疮的老人扔给她一块包装完好的三明治,香甜的芝士让她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她没办法再拒绝这番施舍,三两下把三明治吃了个干净,还不忘吮了吮手指上的沙拉酱。
                    “太感谢了!如果不是您,我也许会无法度过今晚。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报答您的恩情!”她真诚地望着这位看不出性别的老人,尽管老人浑身被补丁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是个难以接近的冷漠的人,双眼也散发着不那么友善的光芒,弗里斯克还是克制住自己不后悔说出这句话。
                    “你说……做任何事?”老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而尖锐,没有想象中那么老成。紧接着,她拉下自己遮住了半张脸的领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猫爪的钱包。
                    钱包边缘磨起了毛,但跟她的衣着比起来,就像是混凝土里开出一朵玫瑰花。然而弗里斯克的目光并没有被这封称得上崭新的钱包吸引,她被“老人”的真面目惊呆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老人家,她脸上的疙瘩也不是毒疮。这是一个长着鳄鱼脑袋的怪物,是一个没那么年长的女性,因为即使落魄到在小巷里苟且偷生,她依然给自己的嘴唇——准确地说是吻的前端——涂上粉色的口红。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最大面值的纸币,放在弗里斯克跟前。弗里斯克立刻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的脸看是个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她收回目光,又对这张千元纸币发起愣。
                    “嘿,你说你愿意做任何事?”鳄鱼怪物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或许想要向这个人类女孩展现笑容,可她总归是一条鳄鱼。当她把嘴角往耳朵的方向咧时,看得人毛骨悚然。
                    弗里斯克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内心叫嚣着,千万不是让她去做什么怪事,或是坏事,那些她从来没有做过,也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那么给我买两个MTT脸排和两个魅力汉堡过来吧。”
                    “那都是什么?”弗里斯克脱口而出,虽然她大概猜到MTT指的是风靡一时的明星镁塔顿——她那位没名字的怪物弟弟房间里挂满了他的海报——但脸排是什么?总不能是把镁塔顿的脸印在肉排上头吧?
                    鳄鱼怪物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打量她,答道:“就是把我和凯蒂的镁塔顿老公的脸印在上面的肉排——哦,好吧,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走在大街上,每路过一家报刊亭,里面一定挂着镁塔顿的写真,你去问老板要,他会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本,幸运的小家伙。我都快忘了那个时候了。我是说,我已经多少年没去过报刊亭了。现在的小孩子都已经不知道镁塔顿了吗?天呐,他那么帅气迷人……”
                    她长叹一口气,弗里斯克连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么,我该去哪里买那个脸排和汉堡?”
                    “哦!你愿意给我买?”鳄鱼再度欢喜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边。弗里斯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在她给自己用塑料布搭的简易小棚里,那边只放了个破枕头。“凯蒂,天呐,一个人类愿意帮我们去买东西?你能相信吗!镁塔顿是对的,这个世界不会更糟了!”
                    弗里斯克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认为这位鳄鱼小姐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但最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她接过钞票,走向鳄鱼小姐指的方向。
                    那是一间酒吧,招牌的霓虹灯有几个字母接触不良,闪烁着让人心惊的电火花。在城市灯光找不到的角落里,电线杆上的灰尘被凝固的油烟连成垂帘,昼伏夜出的人匍匐在这些漆黑的垂帘下,崇尚着夜晚的疯狂。
                    确实是弗里斯克平时不会去的地方,但比她想象中好得多。她勉强辨认出那几个支离破碎的英文字母是“GRILLBY’S”,便攥着手里的钞票推门进去。
                    进去后才意识到,刚才她徘徊的小巷只是酒吧的后门。她穿过一小段走廊,酒吧的正厅宽阔得多,迪斯科球垂在一角,不少怪物正随着音乐跳舞。她揉了揉双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整个酒吧里都是怪物,而她身为一个人类,此时像是掉进蛇群里的小鸡仔。
                    弗里斯克还没能见到酒吧的老板,从前门又走进两个人类。她连忙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们的后面。
                    领头的那位有些面生,但后面那位化成灰她都认得,正是前几日给她们的家庭带来了灾难的男人。自从这个人威胁了父亲之后,一切都变了样。父亲并非从未受过威胁,弗里斯克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死去,也没想过自己会独活下来。
                    她祈祷不被那人发现,不知为何,嘈杂的酒吧在她心跳急促起来的同时安静了下去。
                    一位怪物先开了口,是弗里斯克从没听过的声音:“查拉,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如果我说是例行巡逻,你们会相信我吗?”另一个声音立刻回应了,这个声音弗里斯克同样记得,记得再清楚不过。那天她的家里只有两个活人,一个是后面那位,另一个就是这把声音的主人,因为“挡了他的道”而杀害了她的弟弟的男人。
                    他叫查拉。
                    原来他叫查拉。
                    一瞬间,许多种情感涌向弗里斯克的心头,过多的情绪反而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能意识到酒吧老板就站在她的跟前。
                    那是一位全身都在燃烧,却能安稳地穿着西装的火焰人,他手里抬着一盘刚炸好的薯条。弗里斯克顺着薯条看到他熊熊燃烧的手臂,再顺着手臂看到他带着一副眼镜的脑袋,窘迫得揉捏着手里的钞票。
                    火焰人没有说一句话,他打量了弗里斯克一阵子,便离开走廊,把薯条端给新来的两位客人,又给他们上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热可可。
                    怪物们又喧闹起来。然而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动作拘束,目光永远停留在那两个人类身上。可偏偏这些目光里并不带有恶意,只是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疏离感。
                    弗里斯克想到了那位怪物邻居,一位憨态可掬、语言风趣的骷髅。他也从未对她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恶意,可无论弗里斯克多么想报答他的恩情,他都会视而不见地拒之门外。
                    她不明白。或许怪物们都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们不信任任何人类,也不愿意与任何人类结交。她从不认为怪物和人类有别,她的弟弟和其他人的弟弟是一样的,她和那些怪物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他们一样遭受着不公平的生活带来的磨难。
                    而带来这一磨难的人,硬要把这些磨难归结于某个人,便是那边的两位人类了。
                    “查拉……”她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那位男人脸上维持着微笑,忽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弗里斯克急忙躲进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她可以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厨房前一点的地方停下来,拐进了另一侧的卫生间。
                    当她带着两份脸排和魅力汉堡交给鳄鱼小姐,并再度潜入酒吧里时,查拉和另外一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伏在百叶门上向里头望,酒吧的气氛恢复了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孩的来来去去。
                    除了火人老板,他用一双火光熠熠的眼睛凝视着弗里斯克,似乎在询问她去而复返的意图。可他还是不发一言,弗里斯克确信他不会说话,只好一边做在学校里学过的简单手语,一边支支吾吾地表示,她是来找人的。
                    老板点了点头,抬头向正厅内扫了一圈,再度收回时,他问道:“你该出去找。”紧接着便推开百叶门走向吧台,留弗里斯克一人在原地踌躇。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进入酒吧,下定决心要问明白那个领头人和那位叫查拉的人的来历时,一位坐在角落里,身形巨大的毛茸茸的羊型怪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藏身的走廊正好无法看到这个位置,以至于她一直认为这是个空桌——这也正好是先前查拉他们落座的地方。
                    “那是谁?”她悄声问身边的鱼头怪物。
                    “你说艾斯格尔殿下?天呐,你居然不认识他!”鱼头怪物扬起手,对她的问题表示极度的不可思议。但随后,他还是认真解释了一番。“艾斯格尔殿下曾是怪物王国的王,自从怪物跟人类签订了和平条约之后,他就退位了。现在怪物们都在想办法融入人类社会,这都是托了他的福——我是说,这糟透了!我放在怪物国的国都花园池塘边的钓竿还没能给我钓上一条美人鱼,那个花园就被人类改设成了观光地!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伴侣了……”
                    弗里斯克连忙用道谢打断了他的抱怨,她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大先生竟然有这么高的身份。她正要上前去,艾斯格尔已经率先站起身,离开了酒吧。
                    他的身形比两个弗里斯克加起来都要高大,背影却像是一只孤独的宠物狗。
                    “你是要找他?”鱼头怪物又说道,“改天吧,我确信你能见到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艾斯格尔来这个酒吧消遣的时间从不确定,他现在在做什么,怪物们也不甚了解。弗里斯克询问了一圈,也只打听到他常来的时间是傍晚到深夜之中的某几个小时。
                    于是她求得老板考尔比的同意,一直等到艾斯格尔终于到来的那一天。
                    她一如既往从后门进来时,艾斯格尔正在阅览这个星期的报纸。
                    “我想请问您,查拉是谁?”她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出紧张,捏着茶杯把手的泛白指尖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艾斯格尔没想到她开口便是这样的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一阵子,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是我的孩子中的一个。”
                    “很不让人省心,是吧?”
                    弗里斯克如同被惊雷击中,其后的几个字,那个人杀死了她的家人云云,再也说不出口。


                    11楼2017-09-28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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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9-29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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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收藏楼主加油啊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9-29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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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9-29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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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弗里斯克对那位杀人犯的身份有过无数的猜想,黑道头子、职业杀手,甚至想过是执行政府公务黑白通吃的某个官员,但唯独没有意识到,他同样拥有一个家庭。就像弗里斯克特殊的家庭结构,查拉的家人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怪物。
                            而现在她面对着查拉的父亲,竟然还想打听到他本人的底细。如果她实话实说,这位名叫艾斯格尔的怪物会相信她吗?他会因为这件事而悲伤吗?还是说他才是真正指使查拉的人呢?
                            她的脑袋从没有这么快速地运转过,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单调的音节,就是无法凑成一句完整的话。她感到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说:“你必须把他的所作所为告发,他该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而你应当求得庇护。”另一个反驳:“你需要缄口不提,你只需要找到一个方式苟且地活下去,直到你的黎明到来。”她不清楚自己该服从哪个。
                            艾斯格尔察觉了她的踌躇,但他既不催促,也没有分心去做别的事情。他给了艾斯格尔足够多的考虑时间,可随着女孩的沉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说错了什么。
                            会是哪一句话呢?他不理解
                            弗里斯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两只手才能握住茶杯,可她的手在发抖,这让她根本没法普通地端起杯子喝茶。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艾斯格尔的表情,据说是前国王的这位怪物慈祥地看着她,就连她的父亲都很少露出这样的眼神。
                            “先生,我想请问您……”弗里斯克又停顿下来,查拉的名字就在她的嘴边。她猛地灌了一口茶,把之前构想好的语句也一并吞了下去。“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一个您非常熟悉的人,他对您来说非常重要,可是他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您会怎么做呢?”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看到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事情吗?”艾斯格尔叹了口气,在弗里斯克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女孩在担心什么。他的眼里流露出悲伤,很快被其他的掩盖。可是弗里斯克所指望的,名为愤怒,或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但是孩子,无论你看到了什么,请你忘却那一切。你还只是个孩子,如果我可以跟你坐下来喝杯茶,就把事情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但是,我不可能忘!他……他——”
                            “我相信他在做正确的事,所有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所以孩子,忘掉你看到的吧,不要把自己牵扯进事端里。”艾斯格尔打断了她的话,或许是因为他实在看不过女孩焦急的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女孩想要说的东西。
                            无论如何,已经足够了。弗里斯克已经了解了艾斯格尔的立场,她也了解自己不可能再从这位怪物的口中获得任何其他的信息了。她感到不甘心,可想不出反驳的语句,她必须承认父亲的死亡确实是咎由自取。她还有满肚子的话,却只能就此告辞。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万事所成皆伴随着牺牲,当所有人都怀揣着信念走上自己的独木桥时,无可避免的痛苦也便出现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但并不是现在。
                            最好不是现在。
                            现在,弗里斯克再次成为了一个流浪儿。她借着等待艾斯格尔的理由在布莱蒂的自称豪华的小棚里住了几天,实在没办法拉下脸皮再赖着不走。她也没办法继续在那个地方睡觉,布莱蒂自己也许不太清楚,她晚上睡觉并不安分,总是说梦话,或是像是在嚼着什么美味似的磨牙。这让弗里斯克没有睡过几次安稳觉——尽管她努力说服自己,有地方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
                            直到现在弗里斯克才觉得,也许之前被父亲打骂真的不算什么,即使有那么几次真的让她恨不得就这么再也不站起来,最严重的时候伤口发炎,她高烧了一个晚上,只有那个怪物弟弟照顾她。但她还是熬过来了,无论什么绝境她都活了下来。诺恩们眷顾她,给她一次又一次机会。
                            她该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可她现在无处可去。弗里斯克的小脸如同阴天厚重的云层一样凝重,她从正门离开了考尔比的酒吧,回到了久违的喧嚣的都市里。
                            一个腐烂了一半的石榴滚到她的脚边,她弯腰拾起,没能等到石榴的主人,便如同寻到珍宝一般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她转身走向熟悉的方向,石榴籽掉落了几颗,仔细一看,都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
                            她还是回到了噩梦的公寓里。她曾经的家门前,封条还没有被动过,可以清楚看到里面一片狼藉。仗着小巧的身子,她钻了进去。
                            弗里斯克只想找到家里没吃完的零食,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翻到父母藏起来的存折。她通过深呼吸给自己壮胆,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留下脚印。她注视着地面,很快,一串奇异的脚印引起了她的注意。轻薄得几乎看不清的脚印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最为奇异的是,没有回程的迹象。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脚印的主人走,中途将他放下了一次,又把他举了起来。一股寒意陡然从她的脚跟升起,直窜到她的头顶。弗里斯克是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的,尽管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有怪物的事实,但她从不觉得怪物有什么特殊性。
                            直到那天她看到那位邻居悬空的牛奶盒子。那是怎么做到的?魔术师的把戏,还是有一只她看不见的手?看到这串脚印后,那天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反而令她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可是这太古怪了,那位先生有什么理由进入这里呢?
                            她顺着脚步向前,直到最后那一步,脚尖面对的,是破了一个角的电视机。她开启电源,屏幕上的缺口阻止了她的进一步探索。视野里剩下的只有电话,她抱着尝试的心态打开了电话录音。
                            来自她的老师,托丽尔的留言从电话听筒中传出来。她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情,但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关心她的人,总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她回拨了这个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得很是时候,托丽尔证冥思苦想合适的冷笑话来让局面不那么尴尬,看起来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可是自从知晓艾斯格尔对杉斯的行动一无所知之后,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早就过了该沮丧的年纪,或许她应该以“这样最好”作为结语,然后挑起其他的话题。
                            就在这时候,她的学生打通了她的号码。
                            杉斯礼貌地回避,尽管托丽尔的每一句话都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我非常高兴你能打过来,弗里斯克,看来我没有拨错号码。”
                            光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震惊了。那个女孩还活着,从托丽尔的语气不难推断,她现在正在那个一团糟的屋子里。天哪,她是发了什么疯要跑回那个鬼地方?难以理解,杉斯摇了摇头。
                            “感谢我的照顾?哦,我的小可爱,这都是我该做的。听到你还好我就安心了,你还能回来上课吗?要搬家?是吗,那太遗憾了。祝你一路顺风。”
                            只有杉斯晓得她的家再也搬不了了,她的父亲做好了准备,但并非搬走的准备,而是迎接死亡的。托丽尔看起来松了口气,她是真切地爱护着自己的每一个学生。相比弗里斯克也感受到了,所以她说谎了。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学生。杉斯,你肯定想不到,她在入学后的不久,曾经对我这个老女人调情。哈哈,我没料到这把年纪还会有人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托丽尔对他说,嘴角还留着收不住的笑容。大约是想到那时的情景,她越来越开心,直至笑出了声来。“如果有机会,我还指望能让你们见个面。”
                            “让我跟小孩见面?”杉斯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扑哧笑出了声,“那你得保证她能经受住我的‘骨’板和烂笑话才行。”
                            “为什么不呢?”托丽尔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喜爱烂笑话的,一定不会是大坏蛋’,这正是你当初对我说的,不是么?”
                            “好吧,我收回这句话,因为他还可能是个好‘骷髅’。”
                            “或是一位好‘羊’的女士?”
                            “当然!”
                            杉斯因为托丽尔的笑话真正笑了起来,他喜欢这种简单的气氛,就像在图书管里找到了一个跟你喜欢同一本书的人。
                            他没有留下等待晚餐,太阳开始往西边的大厦后躲时,他已经悄然回到了家里。他走只有自己知道的捷径,浑然不知坐在门外走廊里等待着他的女孩。
                            弗里斯克下定决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不认为有谁会一时兴起走进别人刚遭受了浩劫的家中,只为听一个电话。可她已经等了一天,每一个路过楼梯的人她都会首先胆战心惊地审视一番,生怕那几位刽子手折返,捉到侥幸逃走的她。
                            落日西斜,夕阳余晖从狼藉的家中泄出,她站起身,对自己说,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敲门。为此,她找到了保存完好的冰箱——大概是家里唯一完好的家具——翻出那瓶番茄酱,装作是刚买回来的抱在怀里。
                            她敲响了门。
                            骷髅刚在客厅里落座,敲门声令他立刻消失在原地,而后无声的站在门前。他稍微踮起脚尖从猫眼向外看——
                            一瓶番茄酱首先引入他的眼帘。上面冒着寒气,水蒸气在其表面凝出一层水膜。显然是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冰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提的两袋番茄酱太过显眼,这个女孩误会了他的喜好。最近他其实想换换口味,芥末酱、沙拉酱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没有开门。
                            “先生,你在里面吗?”
                            “我只是来讲几句话的。”
                            他看到女孩的衣服已经变得脏兮兮,就像住在小巷里捡破烂的那对姐妹花。她的脸被风刮得像擦桌子的抹布一样粗糙,好在她的头发还不至于乱蓬蓬的,否则真有可能被当成一名乞丐。如果是一名乞丐,杉斯可能施舍一点钱财,把她给打发走。
                            可她不是。弗里斯克决绝地对着他的门板,好像已经知道他在里面。他想起临走时托丽尔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这很失礼,因为我已经这么请求过一次了,那件事让你也很不开心。但我还是得说,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我指的是弗里斯克,请你多多关照她一下。她对我说一切都好时,我能听说出,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她是个好孩子,可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而很不巧,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搞清楚弗里斯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能明说,当下就当斩钉截铁地拒绝。
                            只是很奇怪,他好像是答应了。
                            于是他终于在女孩热切的目光下,打开了门。


                            15楼2017-09-30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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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9-30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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