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戏还未开锣。】
【台前十来张大桌，人半满，各宫面孔不过那几张，如过眼的画，再精细出挑，都是死板的纸上人。皓腕稍抬，取戏折，《四盘山》探母写得工整。展眼一望苍灰天际，霜雪涌起的雾气，像浓墨滴在清水里，渲染、散开，四处飞窜，蒙在戏台上，揉进眼睛里，哪里都是迷迷茫茫一片，令人陡生退意，兴味索然。】
【骤风若至，饶是固若金汤的红墙绿瓦，都难免沦陷，我欲要抽身、偷生，花盆底踩着石板上，比将起的鼓点还紧凑急促，未满十步，迎面撞上一人，柳眉轻聚。】
临省来的戏班，唱两天，今儿个是第一场。

【近来东西六宫并御花园多处修葺，瓦匠泥工往来匆匆，哪里都是尘土飞扬、去不得的地方。无奈，只得另寻他处游玩。闷着脸在四所踢了几日的毽儿，再有趣也烦腻了，听旁人说长春宫那座戏台子还算完好，又有新的戏班子来唱，索性过来瞧瞧。】
戏还没开唱——你去哪？
【从四所到长春，我是第一次来。一样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下甬道，折来折去似迷宫一般，我不知走了多少弯弯绕绕的路，才进了长春地界。甫一进门，迎面就撞上了十二。见她独身而来，身边也没其他姊妹相伴，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
今天是第一场你还不听个鲜？快陪我去听一听——

【转过体元殿大门，是幽深的红墙甬道，腕子被她一捉，绛色裙装如薄翼蝴蝶，颤巍巍一晃，反手扳住门框，才将将站住脚。殿内弦索调、响板起，做全了架势，大有开场之意，一只脚已跨出门槛，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匆匆道。】
乏了，回去休息。
【不着痕迹得拂开她手，将另只脚从门槛外收回，分明应该跨出的，却拗不过她一双渴求的眼。我想当个菩萨，可八宝莲座上严面的菩萨却不是这样的，他不露声色、喜忸，更不会轻易动容、心软。】
看戏是看台上的，你入神了，还顾得上左右？快进去罢，座上了六七成，再耽搁可没有好位子了——我、我也好早些回去。
【“踏青姊妹频来唤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姐妹”“你真可怜……”，如果她再挽留一下就好了。】

哎，这大好的光景，你回去休息又哪能休息的了，就当陪陪我嘛
【 锣敲三响，二胡扬琴声响，咿咿呀呀的唱腔从悠远的殿前传来——再不进去，好戏就错过了。我虽不懂这戏文里的爱恨纠葛，却喜欢看台上人伤春悲秋。扑的雪白的面上画着夸张的妆，她们喜、怒、悲、欢在我眼里都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见她跨出去的脚收回来便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悄然间与她十指相握。】自然是顾得上，看到热闹处不与人说上两句，憋在肚里岂不要憋坏了？【眉眼弯弯，笑着看她。】早些回去，回去做什么？这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躺在榻上装睡？

【方才有道：看戏是看台上的，故而我不喜看戏。戏台两端，此疆尔界。自己都自顾不暇，撇不开身去理会戏文里一早设计好的情节，譬如何时喜何时哭，何时慷慨高歌，何时悲凄跪拜，统统早已定好。原本就身在笼中，何苦再陷入另一牢笼。】
【冬日体虚，掌心汗津津的，被她柔软温热的手一握，似热汤浇灌，稍微提起几分精神。与她在角落择了座，身旁没有太多熟识之人，檀口启。】去岁我看过一回，说的是个忠孝节义的故事，你会不会不喜欢？
【戏看得少，不如几个娘娘般能评头论足，也不知台上哪个是龙套，哪个是角儿。可再一忖呢，打紫禁城出去的，哪怕是提牌执戟的贩夫走卒，又有哪一个没成为名角儿。】那****在……踢毽子，那个有趣吗？与听戏哪个有趣？

【方才有道：看戏是看台上的，故而我不喜看戏。戏台两端，此疆尔界。自己都自顾不暇，撇不开身去理会戏文里一早设计好的情节。譬如何时喜何时哭，何时慷慨高歌，何时悲凄跪拜，统统早已定好。原本就身在笼中，何苦再陷入另一牢笼。】
【冬日体虚，掌心汗津津的，被她柔软温热的手一握，似热汤浇灌，稍微提起几分精神。与她在角落择了座，身旁没有太多熟识之人，檀口启。】去岁我看过一回，说的是个忠孝节义的故事，你会不会不喜欢？
【戏看得少，不如几个娘娘般能评头论足，也不知台上哪个是龙套，哪个是角儿。可再一忖呢，打紫禁城出去的，哪怕是提牌执戟的贩夫走卒，又有哪一个没成为名角儿。】那次你在……踢毽子，那个有趣吗？与听戏哪个有趣？

说不大清。
【一度强迫自己厌恶任何母慈子孝的故事，因为戏台上的佘太君永远都不会是翊坤宫里冷冰冰的母亲。那些摧人心肝的唱词，更像是揶揄讽刺，躲在油彩面具后，咿呀绵长的腔调都成了桀桀嗤笑，将我萌生的希冀都扼杀在惨淡回忆中。】
【不再听戏，只聆她所问，稍一思索。】就好像你我在汗阿玛面前，自称一声儿臣，虽是儿在先，但少不了一字臣。他为人君也为人父，你我不就要尽孝且尽忠吗？
【言辞稚嫩，但不难看出，自己早已将臣放在儿先，待母如是，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更如是。我无法从跪拜中汲取任何亲情。那仅仅是忠，不是寻常人家承欢膝下的孝。】
【面上的笑颇为勉强，又对她钟爱的“毽子”隐隐期待。】我从没玩过那个，额娘不许。

许是吧。皇阿玛是大清的天子，君临天下是万民之父，我们于他是子是臣。
（越往后说，声音愈发的小。听小蘑菇说民间家中父慈子孝的场景，愈发觉得不可得。是了，我们是大清的公主，生在天价，泼天的富贵与无比的尊崇带给我们的后果，我们自然是不能也不该与民间相比的。戏台上的杨四郎，身在敌国忠孝不能两全，相较下，我们还算是幸运。）
（话说的愈多，戏台上的声音愈发难听清，索性便撇了听戏这事与卫婴在这说说话，吃吃桌上糕点。才把一片马蹄糕塞进嘴，顾不得嘴角还粘了些粉，问道）为什么？ （话音才落，似乎想起来她自幼习舞。）也是，踢毽容易伤着脚踝，你要跳舞，自然不能常玩这些……

【可能我会有很久、很久一段时间，不再来长春宫听戏。听戏的感觉比所预期的要糟糕一些。】
【场中落幕稍歇，临座几个娘娘打赏了碎银首饰，我与殷准年纪小，那托盘的就未往这边儿来。周遭声响比听戏时大了，如刚沸的水，嗡嗡的，又间歇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目光仅在那盘糕点停留片刻，就撇开了，没有动手去拿。这般吃法好像太不斯文，也太不规矩，虽然很自由。】
原来你都知道呀？【一来二去，与她没有刚才的别扭生疏。】那你往后踢毽子的时候，多往我屋前来，好不好？我想看看，看看也好。

知道呀~
【额娘膝下仅我一人，大小事宜多数都是依了我的意思，素日除却去如意馆学画，同众姊妹们上课外并没多少约束。我常在四所游走，看看这个姊姊在作甚，与那位妹妹说说话，她们每日里做什么我都知道些。红墙碧瓦间，也只有和姊妹们玩时，才觉得这宫墙也温暖。】
上次我去寻十四，碰巧经过你的风宿，听见里面有琴音鼓音。我原本意为你在弹琴，后来才知道你是在习舞。只是呀——一直没机会见你起舞，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请我去看一次？
【说话间，不觉时光就从指尖悄悄溜走。戏台上的戏子正谢幕，靠前位置上的人也渐渐散了，一会儿功夫便走了大半的人。】 好啊，左右我们离得不远，有空我便去找你？
【携手同离，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