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正是落日溶蚀海面，莺歌撕裂天空，路旁枝头绽放春花的极不寻常的一天。他的出现是这偶然事件中的必然情节。像一个长篇故事写到筋疲力尽写到歇斯底里，所有人无论是读者还是自己都在想，让他出现吧让他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吧。然后他就出现了，背着一个硕大且丑陋无比的袋子一脸天真地站在我面前——后来他告诉那是网球袋，里面装着他的热血，他的梦想，他的青春。但那时我只觉得相当碍眼。
他生得眉目清秀，尤其是在这种暧昧朦胧的秋日黄昏下，很容易让人想到纯爱电影里的心动画面。可那……姑且称之为网球袋的东西，像一块巨石，活生生将人压得狼狈不堪，流下千层汗水叫你认定啊这就是现实，而绝非什么奇幻故事的开头。
我在想，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我。
他带了两份鲷鱼烧，一份给了我，还有一份没见着，估计是在跑过来的路上进了自己的胃或是进了什么猫猫狗狗的胃。这两者差别不大，我不关心这个。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能想到拜访他人时要记得带点东西，这可不像他平日会做——会知道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开始吃鲷鱼烧。味道很好，主要是我很少吃这种东西，所以也难做出什么中肯的评价，于是我真的没有说话。进食的时间如同被定格的异世空间，万物都是静止的，只有我在不断地咀嚼。咀嚼落日，咀嚼天空，咀嚼春花。最后什么也没剩，世界空空荡荡只剩一个空壳，空壳里有我俩。
我在等他说话。是他找到的我，他应该说点什么。我吃了他的鲷鱼烧，有义务听他说点什么。
后来他说话了，在我吞下最后一口鲷鱼烧的时候声音响起了。我才意识到不是我等他，而是他在等我。
他说昨天晚上他失眠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躺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最后在天空渐露鱼肚白的时候眯了一会儿，结果就错过了早读。班主任还是那个日常处于更年期的老女人，不留情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他。教室五十几平方米塞了五十几个人，所有好的坏的评论攒动在浓郁的二氧化碳中，他像是缺氧了一样迷迷糊糊地开始分不清那到底是五十几个人还是一个巨大的迷雾喷射器。
他说他翘了部活，这是新网球建设后第……不知道多少天以来第一次缺席，且没有打假条。这性质挺恶劣，不用想都知道明天他绝对会被部长扒掉一层皮。但也有一线希望，因为部长很忙。很忙很忙。其实不止部长，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忙，因为他们不仅有练不完的球还有收不完的情书。
我本以为他说这话应该是嫉妒，但是他面上全然不见丝毫妒忌。兴许他生来就是这副薄情面孔，也无怪乎收不到情书。
他又继续说最近大家都莫名奇妙，疯了一样打球，疯了一样进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力道越来越小，脚下速度越来越慢。有一次更可怕，非但没追上球，还失手把拍子扔了出去。手心干得发麻，况且就算有汗，拍子也是防滑的好拍子。可这事就这样发生了，他眼睁睁看着拍子从手中掉落，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把他硬生生地扯了过去。然后它又告诉他，你无权握拍。
我发现他有一个毛病，话多，而且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还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注意不到别人实则根本没在听他的话。但是等到他再次沉默下来，我忽然想来自己是吃了人家的鲷鱼烧的。
我琢磨了半天该用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处境，最后只问他，你叫什么。
伊武，伊武深司。他说。
我以前见过一朵花，开在众人敬仰而又畏惧的高度，有过芳香的光辉岁月，也曾一度陷入枯败。但我当时没记下那朵花的名字，后来我又看到了那朵花，在绝望落日的枝头颤颤巍巍。我听他讲完了一个又一个枯燥乏味的故事，末了惊觉他根本不是那朵花，也不可能是那朵花。
他说他叫伊武。
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算他明天变成了宫本，后天又唤作藤原，在我看来还是他。
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来找我，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左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有次我忍不下去，说你这样一直翘部活迟早要被踢出社团的，还有你那狗屁的热血梦想青春，不如迟早扔了算了。那时我们大大剌剌地坐在地上，他把网球袋抱在怀里护得紧紧，手长脚长的，活像一条要死不死的虾。然后他说，那我、我明天不拿来了。
第二天他依旧背了个袋子，比之前那个还要大一些。看起来挺重，勒得他肩膀凹下去一块儿。我大概猜出那是什么了，于是说，我不会弹吉他，难不成你会？他点了点头，继而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是懂了，咱俩半斤八两。
那天的交流算得上这么久以来最愉快的一次，虽然刚告别了一生硬的物件又迎来了一更生硬的大家伙，但那六根弦拨出来的声音总比沉闷的击球声好听许多。中途我给他弹了一段《Lemon tree》，这首歌从96年到今天火了二十多个年头，比我们俩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年龄都大，但我们都从中感受到了些什么——所以说，两个不懂音乐的人撞在一起是好事。但他有一副好嗓子，“I feel so lonely I’m wating for you ”这句唱得特别好，让我这个乱扫弦的人羞愧难当。
但是我们都没说明白。我没说我练过尤克里里，新年礼物大概比他的拍子贵上四五倍。他没说他站在百来人的舞台上亮过嗓，吉他是他的拿手好戏，只不过那次让给了别人，这回又让给了我。
谁都不说真话，永远都无法终止。
分别的时候我说今天真开心啊。头顶星空灿烂，北斗缺了勺口，不知指向何方。
他应和说是啊。
你明天还来吗？
来。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终结，我会一直来。
他要走了，朝着不知边际的黑夜迈入。
我突然想起什么大喊。
我喊，伊武——伊武——
他回国神来，那眸子真好看啊，好像广阔的星空都沉入那一汪清水里了。我忽然意识到他不是花，无需敬仰也不必敬畏，他只适合像此时的晚风一样，隐没在谁也不知道的黑暗中。
但是、但是此时有我，只有我知道他。
我喊，伊武——你今年多大。
我决计与他谈个恋爱，这个想法太妙，黑夜里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三十二。
我怔了怔，继而又喊，伊武——你在哪所学校？
不动峰。国中部。二年级。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Lemon tree》火了二十又几年，他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没必要拉上自己凑数。但他一个三开头我一个一开头的，现在仍然能够一起像两个流浪汉一样蹲在谁也不会经过的街道口弹唱同一首歌，这说明我俩也没有那么大的代沟。不过我是再也不会有想和他谈恋爱的想法了。冲动是样好东西，但它就像那日的吉他，捂上耳朵弹一次吹吹牛皮就够了，多弹多谈就容易丢脸。
然而我又错了，第二天他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很多很多个日子都没有人背着袋子站在夕阳下。我果真活成了歌词那样，浪费时间无事可做，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闲逛，然后等一个永远都不存在的人。
我也在想，若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但是什么事情都发生了。
我要去找他。
他一个少年人，走不了太远。
我在不动峰启程。从柿之木坂出发，走到关东大赛，经过东京大会场。我走过落败者的眼泪，走过独行者的汗水，走过胜利者的狂欢，走过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不曾发生的一切一切。我从他的十三岁走来，一下子掉进了十五岁的深渊，转身又闯入茫茫二十年，走进永生永世不被造化所允许的三十二。
最后我跋山涉水走到世界大舞台。胸怀热血梦想青春的少年最终还是没能成为舞台的主角。
记得以前有人跟我说特长是必须要在一定领域取得非常伟大的成就，至少让人一提到这个领域就能想起你，这样才能称之为特长。
我在会场万千聚光灯下望见观众席上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他，忽然想起这句话，觉得很悲伤。
他也看到我，歪头给了我一个笑。他是很少这样笑，很少这样跳脱，很少这样出众的。我隐约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但我宁愿是自己眼花。
后来他起身，破开人群朝这边走来。人们不会因为一个永远成不了主角的家伙主动让开道路，他仍旧没能像纯爱电影那样给我一个帅气的分镜。我们都是太渺小太渺小的存在，每一步都是咬着牙跨出的。但我们总是产生错觉，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一切。我想，这儿太高了，太高了。太容易让人觉得能主导球场，主导万事万物了。
有人在叹息。
我以为他到了，回头一望。其时红日溶蚀会场，风鸣撕裂空气，头顶灯光绽放流光，在这盛大的奇迹中世界步步偏离所谓正确的轨道。
他一跟头栽到我面前，全身湿漉漉的满是汗，原本飘逸的中长发现在软趴趴地贴在鬓角。
太狼狈了，真是太狼狈了啊。
伊武，我说，你看到了吗？
他躲过我的注视。
看着我啊，伊武，这样永远不会完的。于喧嚣中我拼命呼喊，他最后还是转回来面对我，那眼睛噙满了泪水，我知道那是十五岁的不甘。
「这个时代结束了。」
我听见时间定格，运动停滞，万物消音。这个世界最终还是成为了空壳，从最不寻常的那日初见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空壳里只有我们。
我想我得说点什么，我说——
伊武。你今年三十二岁，教堂的钟声很快就会响起，你那亘古不变的模样会增添一道谁也看不出来的痕迹，它的名字叫做岁月增长。伊武。我和你相识不过二十来天，比那《Lemon tree》报出来的年数加个日字都要短，但我约莫知晓你是怎么回事了。伊武。你不应该哭泣，谁也成为不了费德勒和鲍勃，因为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无需悲伤，也无忍让。也许最适合的你只是一条谁也不存在的街道，你可以一个人吃着鲷鱼烧漫步在街头，垫一垫网球弹一弹吉他。
这是个好时代，但却是个不属于你的时代。当它结束时，你也自由了。
他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我所有的废话，没回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住了多少。不过都无所谓了，我们也只能是这样。但是他给了我一个笑，这回我该相信刚才那不是眼花了。这笑的含义相当复杂，但我一个年龄一开头的人只能想到——若是在初见的那个黄昏他站在我面前时也能有这样的笑容，我们也许真的能谈一场时代末的恋爱——也只能想到这个。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这样也不算太坏。
Fin
他生得眉目清秀，尤其是在这种暧昧朦胧的秋日黄昏下，很容易让人想到纯爱电影里的心动画面。可那……姑且称之为网球袋的东西，像一块巨石，活生生将人压得狼狈不堪，流下千层汗水叫你认定啊这就是现实，而绝非什么奇幻故事的开头。
我在想，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我。
他带了两份鲷鱼烧，一份给了我，还有一份没见着，估计是在跑过来的路上进了自己的胃或是进了什么猫猫狗狗的胃。这两者差别不大，我不关心这个。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能想到拜访他人时要记得带点东西，这可不像他平日会做——会知道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开始吃鲷鱼烧。味道很好，主要是我很少吃这种东西，所以也难做出什么中肯的评价，于是我真的没有说话。进食的时间如同被定格的异世空间，万物都是静止的，只有我在不断地咀嚼。咀嚼落日，咀嚼天空，咀嚼春花。最后什么也没剩，世界空空荡荡只剩一个空壳，空壳里有我俩。
我在等他说话。是他找到的我，他应该说点什么。我吃了他的鲷鱼烧，有义务听他说点什么。
后来他说话了，在我吞下最后一口鲷鱼烧的时候声音响起了。我才意识到不是我等他，而是他在等我。
他说昨天晚上他失眠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躺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最后在天空渐露鱼肚白的时候眯了一会儿，结果就错过了早读。班主任还是那个日常处于更年期的老女人，不留情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他。教室五十几平方米塞了五十几个人，所有好的坏的评论攒动在浓郁的二氧化碳中，他像是缺氧了一样迷迷糊糊地开始分不清那到底是五十几个人还是一个巨大的迷雾喷射器。
他说他翘了部活，这是新网球建设后第……不知道多少天以来第一次缺席，且没有打假条。这性质挺恶劣，不用想都知道明天他绝对会被部长扒掉一层皮。但也有一线希望，因为部长很忙。很忙很忙。其实不止部长，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忙，因为他们不仅有练不完的球还有收不完的情书。
我本以为他说这话应该是嫉妒，但是他面上全然不见丝毫妒忌。兴许他生来就是这副薄情面孔，也无怪乎收不到情书。
他又继续说最近大家都莫名奇妙，疯了一样打球，疯了一样进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力道越来越小，脚下速度越来越慢。有一次更可怕，非但没追上球，还失手把拍子扔了出去。手心干得发麻，况且就算有汗，拍子也是防滑的好拍子。可这事就这样发生了，他眼睁睁看着拍子从手中掉落，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把他硬生生地扯了过去。然后它又告诉他，你无权握拍。
我发现他有一个毛病，话多，而且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还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注意不到别人实则根本没在听他的话。但是等到他再次沉默下来，我忽然想来自己是吃了人家的鲷鱼烧的。
我琢磨了半天该用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处境，最后只问他，你叫什么。
伊武，伊武深司。他说。
我以前见过一朵花，开在众人敬仰而又畏惧的高度，有过芳香的光辉岁月，也曾一度陷入枯败。但我当时没记下那朵花的名字，后来我又看到了那朵花，在绝望落日的枝头颤颤巍巍。我听他讲完了一个又一个枯燥乏味的故事，末了惊觉他根本不是那朵花，也不可能是那朵花。
他说他叫伊武。
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算他明天变成了宫本，后天又唤作藤原，在我看来还是他。
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来找我，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左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有次我忍不下去，说你这样一直翘部活迟早要被踢出社团的，还有你那狗屁的热血梦想青春，不如迟早扔了算了。那时我们大大剌剌地坐在地上，他把网球袋抱在怀里护得紧紧，手长脚长的，活像一条要死不死的虾。然后他说，那我、我明天不拿来了。
第二天他依旧背了个袋子，比之前那个还要大一些。看起来挺重，勒得他肩膀凹下去一块儿。我大概猜出那是什么了，于是说，我不会弹吉他，难不成你会？他点了点头，继而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是懂了，咱俩半斤八两。
那天的交流算得上这么久以来最愉快的一次，虽然刚告别了一生硬的物件又迎来了一更生硬的大家伙，但那六根弦拨出来的声音总比沉闷的击球声好听许多。中途我给他弹了一段《Lemon tree》，这首歌从96年到今天火了二十多个年头，比我们俩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年龄都大，但我们都从中感受到了些什么——所以说，两个不懂音乐的人撞在一起是好事。但他有一副好嗓子，“I feel so lonely I’m wating for you ”这句唱得特别好，让我这个乱扫弦的人羞愧难当。
但是我们都没说明白。我没说我练过尤克里里，新年礼物大概比他的拍子贵上四五倍。他没说他站在百来人的舞台上亮过嗓，吉他是他的拿手好戏，只不过那次让给了别人，这回又让给了我。
谁都不说真话，永远都无法终止。
分别的时候我说今天真开心啊。头顶星空灿烂，北斗缺了勺口，不知指向何方。
他应和说是啊。
你明天还来吗？
来。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终结，我会一直来。
他要走了，朝着不知边际的黑夜迈入。
我突然想起什么大喊。
我喊，伊武——伊武——
他回国神来，那眸子真好看啊，好像广阔的星空都沉入那一汪清水里了。我忽然意识到他不是花，无需敬仰也不必敬畏，他只适合像此时的晚风一样，隐没在谁也不知道的黑暗中。
但是、但是此时有我，只有我知道他。
我喊，伊武——你今年多大。
我决计与他谈个恋爱，这个想法太妙，黑夜里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三十二。
我怔了怔，继而又喊，伊武——你在哪所学校？
不动峰。国中部。二年级。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Lemon tree》火了二十又几年，他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没必要拉上自己凑数。但他一个三开头我一个一开头的，现在仍然能够一起像两个流浪汉一样蹲在谁也不会经过的街道口弹唱同一首歌，这说明我俩也没有那么大的代沟。不过我是再也不会有想和他谈恋爱的想法了。冲动是样好东西，但它就像那日的吉他，捂上耳朵弹一次吹吹牛皮就够了，多弹多谈就容易丢脸。
然而我又错了，第二天他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很多很多个日子都没有人背着袋子站在夕阳下。我果真活成了歌词那样，浪费时间无事可做，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闲逛，然后等一个永远都不存在的人。
我也在想，若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但是什么事情都发生了。
我要去找他。
他一个少年人，走不了太远。
我在不动峰启程。从柿之木坂出发，走到关东大赛，经过东京大会场。我走过落败者的眼泪，走过独行者的汗水，走过胜利者的狂欢，走过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不曾发生的一切一切。我从他的十三岁走来，一下子掉进了十五岁的深渊，转身又闯入茫茫二十年，走进永生永世不被造化所允许的三十二。
最后我跋山涉水走到世界大舞台。胸怀热血梦想青春的少年最终还是没能成为舞台的主角。
记得以前有人跟我说特长是必须要在一定领域取得非常伟大的成就，至少让人一提到这个领域就能想起你，这样才能称之为特长。
我在会场万千聚光灯下望见观众席上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他，忽然想起这句话，觉得很悲伤。
他也看到我，歪头给了我一个笑。他是很少这样笑，很少这样跳脱，很少这样出众的。我隐约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但我宁愿是自己眼花。
后来他起身，破开人群朝这边走来。人们不会因为一个永远成不了主角的家伙主动让开道路，他仍旧没能像纯爱电影那样给我一个帅气的分镜。我们都是太渺小太渺小的存在，每一步都是咬着牙跨出的。但我们总是产生错觉，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一切。我想，这儿太高了，太高了。太容易让人觉得能主导球场，主导万事万物了。
有人在叹息。
我以为他到了，回头一望。其时红日溶蚀会场，风鸣撕裂空气，头顶灯光绽放流光，在这盛大的奇迹中世界步步偏离所谓正确的轨道。
他一跟头栽到我面前，全身湿漉漉的满是汗，原本飘逸的中长发现在软趴趴地贴在鬓角。
太狼狈了，真是太狼狈了啊。
伊武，我说，你看到了吗？
他躲过我的注视。
看着我啊，伊武，这样永远不会完的。于喧嚣中我拼命呼喊，他最后还是转回来面对我，那眼睛噙满了泪水，我知道那是十五岁的不甘。
「这个时代结束了。」
我听见时间定格，运动停滞，万物消音。这个世界最终还是成为了空壳，从最不寻常的那日初见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空壳里只有我们。
我想我得说点什么，我说——
伊武。你今年三十二岁，教堂的钟声很快就会响起，你那亘古不变的模样会增添一道谁也看不出来的痕迹，它的名字叫做岁月增长。伊武。我和你相识不过二十来天，比那《Lemon tree》报出来的年数加个日字都要短，但我约莫知晓你是怎么回事了。伊武。你不应该哭泣，谁也成为不了费德勒和鲍勃，因为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无需悲伤，也无忍让。也许最适合的你只是一条谁也不存在的街道，你可以一个人吃着鲷鱼烧漫步在街头，垫一垫网球弹一弹吉他。
这是个好时代，但却是个不属于你的时代。当它结束时，你也自由了。
他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我所有的废话，没回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住了多少。不过都无所谓了，我们也只能是这样。但是他给了我一个笑，这回我该相信刚才那不是眼花了。这笑的含义相当复杂，但我一个年龄一开头的人只能想到——若是在初见的那个黄昏他站在我面前时也能有这样的笑容，我们也许真的能谈一场时代末的恋爱——也只能想到这个。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这样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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