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
下课后,帝迪一出教室就遇到了在走廊上和朋友成群结队说说笑笑的云林。
帝迪转身准备从另一边楼梯离开。
可惜晚了,云林从背后叫住了他:“教官。”
帝迪装作不知道是在叫他。
云林已经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帝迪教官。”
好吧你赢了。
帝迪转过身去,挑眉看着他。
云林像是接收不到他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的讯息,放下手笑眯眯地问:“教官,我们今圝晚在学校外的酒吧举办平安夜聚会,您要一起来吗?”
帝迪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这么闲,看来是我作业布置太少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战术理论及实践》课本:“那么云林同学,麻烦你在今年结束之前,交一份第六次恒川会战术理论的相关论文给我,这是我单独给你的家庭作业。”
云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不能每次见到我时就这样对我。”
帝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径直离开:“所以拜托你今后别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出现在我眼前。”
云林在他身后大喊:“而且,第六次恒川会战,你是故意的吗?”
帝迪回到宿舍,烦躁地将教科书扔到凌圝乱的桌子上,扯开领带拿起桌上昨天喝剩下的酒灌了一口。
遇见云林让他原本就不怎么美妙的心情雪上加霜。
烦人的魔族贵圝族。
拜伟大的总统领阁下兼魔神皇所赐,远东军校从十年圝前开始定期招圝收少数魔族军官进圝修,美名其曰为了民圝族团结统圝一,帝迪对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惜作为一名拿工圝资打工的普通阶圝级,他没有选择教授对象的权圝利。
下午没有课,帝迪随意啃了两个面包,便换了身衣服出门。
外面天气不错,尽管气温很低,但是难得的阳光圝明媚。
帝迪在医院外的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然后轻车熟路地上了四楼,推开最靠里面的那间病房的门。
房间里有些阴暗,帝迪将床头花瓶里枯萎的花抽圝出来扔进垃圝圾桶里,换上新的装进去,然后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阳光照进来,落在病床圝上的女人脸上。
半年圝前,林秀佳在家里突然昏倒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她的大脑里有接近一半的血管堵塞住了,醒过来的机会几乎为零。
虽然还活着,却已经与死无异。
帝迪在床边坐下,握住那只干枯的手,轻轻圝抚顺林秀佳略微凌圝乱的头发。
她看上去除了面容苍白枯瘦外,安静地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不久之前,帝迪开始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醒着时整日受回忆折磨,生病后反而能得到解脱。
帝迪动作缓慢又轻柔地按圝摩着林秀佳的手臂,尽管每天都会有专门的人来给她按圝摩翻身,以保证她的身圝体不会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溃烂,但他还是更愿意花时间亲自做一点这个。
好像这样就多少能弥补一些年少不懂事的遗憾。
一直到下午四点帝迪才离开,他没有直接下楼,而是去了顶层找林医生。
林医生的诊室不常有人问津,每次帝迪来的时候里面都空荡荡的非常冷清。
帝迪站在门口,敲了敲没有关上的门。
正在写东西的林医生抬头看见他,有些惊奇地问:“帝迪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今天还没到复诊的时间,是……病情有了新变化吗?”
帝迪说:“不,只是药吃完了,再来开一点。”
林医生诧异道:“上次我应该开了足够的药量才对。”
帝迪走进来,在桌子对面坐下:“我最近加大了剂量。”
林医生皱眉看他:“发生了什么?”
帝迪摊开肩膀,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主治医生说:“没什么,只是遇上了些事情……我有注意,没超过安全剂量。”
林医生便不再多问,一边低头快速地开着药方,一边向他交代:“那我这次给你多开一倍的药,新年到了,你知道,我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这次干脆请了一个月的假回家好好过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你可以找二楼的罗医生,你的病情我已经大概向他交代过,他会给你处理的。”
走出医院大门时,帝迪又看到了云林,他将手里的药揣进口袋,对朝他走过来的人说:“看来一份论文还不够。”
云林撇嘴,用魔族特有的碧蓝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这是种族歧视。”
帝迪无动于衷:“注意你的用词,云林同学,对于教官额外的课业辅导,你应该感恩戴德并铭记于心才是。”
云林明白自己在帝迪面前永远别想在嘴上占到便宜,于是他选择直接动手,推着帝迪将他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帝迪不耐烦地整理着自己弄皱的外套:“你要干什么?”
云林冲他眨眨眼睛:“回军校,感恩戴德的我决定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马车在军校后山停下,帝迪从车上下来,注意到平日里冷清荒凉的地方此时热闹了很多,三三两两的人群谈笑着往荒废已久的老教堂走去,他认出其中不少是军校的女学生,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活动。
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用惯有的嘲讽语气问云林:“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云林拉着他跟着人群朝前走:“亏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连平安夜的传统也不知道。”
帝迪觉得自己大概听人说过,但他从不关心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近几年由政党一手扶植兴起的新教也没有兴趣。不过是掌权者统圝治愚圝民的工具而已——好像知道头顶圝住了个并不关心他们死活的神明,米缸里的粮食就会变多一样。
云林抢在他再次开口嘲讽之前解释:“听说在平安夜这天,在红丝带上写下逝去亲人的名字,再将丝带挂在教堂那棵树上,那个人的灵魂便会回到人间,直到新年的第一声钟声敲响后才会离去。”
帝迪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冷淡地说:“不好意思,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躺在医院里,估计得过几年我才能用上。”
云林没想到这个,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帝迪打断他,抬脚继续向前走:“行了,反正都来了,去看看。”
老教堂外有不少人,大多数聚集在空地中央的那棵枯树四周。
奸诈的商人们不会错过这样的商机,大大小小的摊位摆满街道两旁,高价贩卖着低成本的红色丝带,有些为了吸引顾客,将丝带做成各种花里胡哨的样子,还搭配上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相当讨女孩子们喜欢。
云林挑了个最清静的摊,拿起两根红丝带付了钱,想了想,还是递了一根给帝迪。
“你也可以写下新年愿望什么的,听说也会有用。”
帝迪接过丝带,看了眼背过身去认真写着什么的云林,拿起摊主提供的笔。
他撒谎了,就在刚才。
帝迪有逝去的亲人,而且是至亲。
他一直试图忘记这个,尽管小时候时常被同龄人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他也没向别人提起过任何有关父亲的字眼。
帝迪拿起笔,在红色丝带的末端工整地写下了心里默念的名字。
刚写完最后一捺,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荒唐可笑,竟然会听信这种毫无依据的无稽之谈。
果然和笨蛋在一起久了,是会被传染的。
无辜中枪的云林写完自己的,小心地吹了吹丝带上未***迹,然后折起来收在掌心里不肯让帝迪看见。
直到将丝带挂在树梢上时,帝迪仍在心底谴责着自己的愚蠢行为,并将这一切归罪于某个烦人的魔族头上,在坚定地拒绝了对方不死心的平安夜邀约后,帝迪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心里再次下定决心要和云林断绝关系。
因为生气,帝迪当晚很早就睡了,并且睡前忘了吃新开回来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