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诺其实是很害怕生气的东西的。
即使一样曾在临风的山崖之上面对压境大军毅然挥剑刺向对面那片广袤天空与土地,脸上神情坚定而决绝像冰川一般单纯透明却又坚不可摧,总还是有人知道这家伙,其实相当容易害怕。
比如愤怒的猫爪和狗吠,甚至发出嗤嗤威胁声的兔子都能吓得他颤颤发抖一下午心神不宁,或者在街上遇到一个对他怒目而视的乞丐也会哭着跑回家对贝瓦德说一定得搬家不然会出人命。
又比如在更早之前的那个月夜,贝瓦尔德还清楚地记得一般拼命迈动步伐跟上自己的缇诺低头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带上些啜泣的声音,始终畏缩地躲开他的目光然而始终不肯离开他一步。夜晚的四野寒冷而沉寂,莫名瑟瑟发抖的缇诺理所当然地被他认为是太冷的缘故。浅发青年被他忽然抱住的时候吓得不轻颤抖反而更加厉害,然而在那样的夜晚之中唯有相拥的温暖才让人至少在那一刻感到淡淡的安心。夜太黑太深看不清前方茫茫的路,大脑反而清晰得有些发疼,他有些惘然地低头却看到朦胧夜光里缇诺的睡颜像个孩子一般安静而无辜。
他守着他一夜未眠。
××
贝瓦德对于缇诺喜欢害怕的担心就如同缇诺对他几乎完全不懂得待客之道的担心一样,两者都是颇为伤脑筋的活儿。
正是初春明丽的季节,漫长的黑夜开始一天天缩短,累积一冬的杂物灰尘也轮到了被春季大扫除清出宅子的时机。缇诺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搓揉着被抹布和肥皂水折磨得通红发皱的双手抬头盘算着该怎么收拾窗台,忽然传来了呯呯敲门声。一打开门迎面扑来的愤怒大狗虽被主人及时揪住颈项没有扑到他身上,缇诺已然跌坐在地惊魂未定脸色苍白。
“啊啦对不起哟,Vank他脾气不太好呢。”菲利克斯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冒冒失失伸脚进来,“你们也在大扫除?……托里斯最近为这事差点崩溃掉呢。”
缇诺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颤抖着往后挪动以避开目露凶光的长毛大狗,毫无自觉的主人这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发出了典型的菲利式九分凑热闹一分嘲讽的吃吃笑声然后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我说,贝瓦尔德他在么?”
勉强用力抓住菲利的手站起来的缇诺点了点头,避开大狗的目光慌慌张张跑到楼梯下喊了一声。书房里的贝瓦尔德却已经闻声正下楼来,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抬头盯住正晃来晃去的菲利克斯开口,声线冰冷。
“我认为将宠物带到别人家里来是很失礼的,先生。”
手足无措的缇诺看看贝瓦尔德又看看菲利克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慌张地对着来客笑了一下然后擦了擦手小跑去厨房准备下午茶点。远远只听得客厅里两人一去僵硬一来愠怒的谈话,缇诺隐隐带着担心煮好咖啡关掉了火往杯里撒上巧克力末然后端着杯子便出去,却看到贝瓦尔德脸色阴沉不再说话,菲利克斯别着脸抱着双臂像在生气,只有大狗抬头看到缇诺立马凶凶地露出尖牙,吓得他赶快把杯子放到桌上说了声“请等着甜点哟”便匆匆忙忙逃回厨房。
明明那么好的天气却满满一屋子生气的家伙们,缇诺咬着下唇抓着罐沙拉呆站在厨房里简直要哭出来。正心绪不宁往洗好的梅子上抹沙拉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菲利克斯怒气冲冲的一句家乡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大门轰一声关上的声音。
缇诺呆了一秒赶快跑了出来,客厅里贝瓦尔德已然沉默地坐着什么话都没说。前者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拿定主意,跑到门口抓住把手打开大门倾着身子向菲利克斯离去的背影道了声再见。个子高挑的青年好一会儿才不耐地抬手挥了挥头也没回,只有长毛大狗充满敌意地回头冲他狂吠了几声。缇诺赶紧关上门转过身子闭上眼睛却忍不住开始回忆从小时候起被猫爪狗挠兔子咬的不幸动物缘,没想到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感到有人逼近缇诺不得不睁开了眼,贝瓦尔德放大的脸面无表情赫然出现在面前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把甜点端出来吧,扫除了大半天了,你该很累了。”
缇诺紧张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嗯了一声匆匆忙忙小跑去厨房,把刚刚做好的点心端出来时贝瓦尔德已经重新坐到了沙发上,缓缓啜着咖啡凝望着窗外明朗的阳光。两人相对而坐品着茶点沉默了一会儿,快要吃完时缇诺才抬起头露出微笑。
“呐,好久天气都没有这么好过了呢。对了,也好久都没在一起好好吃顿茶点了……”
贝瓦尔德推了推眼镜然后站起来挽起袖口,缇诺呆呆地看着他却忍不住瑟缩起来。
该不会、要被打吧糟糕完蛋了不该把巧克力末放那么多的……
戴眼镜的青年却忽然俯身端起茶具背过身去往厨房走,从前面传来的声音带着质朴的笨拙。
“……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来洗茶具好了。”
缇诺呆呆地看着对方高大的背影,像在那个漆黑寒冷的夜晚里一样有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即使看不清脚下的路也一样可以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缇诺忽然站起身迈开步子跑到贝瓦尔德身侧肩并肩一起,抬头带着笑开始说起自己小时候曾被麋鹿顶得满院子跑被吓得第二年差点不敢出来过圣诞节,一个人在狭窄寒冷的小屋里慢慢睡着。对方安静地听不再言语,然而颊边带上了些许微红,眉目间淡淡的柔和温存像此刻洒落在两人间的明朗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