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伊沙瑞恩紧紧闭着双眼。
当他再度睁开时，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到地上，他听到脚底下传来疙疙瘩瘩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蛛魔正顺着挖开的地道突袭而来。
这是一片相对空阔的冰原，就周围高耸的冻土冰川而言还算得上平整。部落远征军跨越整个迷雾之海，刚刚在这里登陆没有多久，就已经遭到了严峻的气候挑战以及——天灾军团的迎头痛击。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在他周围响起，却稀稀落落，中间夹杂的惨叫与尖利的节枝刺破人体的声音反而愈加频繁，他紧张地握紧战斧，甚至指节都握得发白。他们已经很警惕敌人的动向，但却没有多少人想到天灾军团能够从地下发动这样一场规模的强袭。
作为预备队，伊沙瑞恩不能够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主动投入战场，但随着战局的快速崩溃，他不由得怀疑等到预备队投入战场时他们还是否有发挥价值的余地。在混乱中，他终于听到了反攻的号角声，于是把这些担忧都抛之脑后，快速地从斜坡上一个简易的掩体后跳出来，与其他十来名士兵并肩冲向了北面——那片山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个凸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要从里面奔涌而出。
但还是太晚了，一只比其他蛛魔都还要高大的庞然大物冲破了山壁，它披挂着甲虫般的厚壳，有两只比一般同类更为巨大的镰鳌——简直就是攻城锤一般，仅仅只是一挥，冲的最快的三个兽人战士已经有两个倒在了它的身前。当这头巨兽整个身躯彻底挣开（或者说挤破）山壁的束缚时，那两具尸体已经血肉模糊地与碎石掺在了一起。
这不是蛛魔，这是一头高阶地穴领主。
唯一一个千钧一发之际跳开的伊沙瑞恩身下一阵冰凉，他摔在坚硬的冻土上，感觉到半个身子都麻了。他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那只地穴领主已经冲散了预备队，正以不符合他体型的灵活速度冲向了与其他蛛魔缠斗的部落士兵。如果让这头亡灵大将屠杀剩余的先遣军战士，那么部落的这次远征很可能刚一开始便要结束了。
一想到这里，他胸膛一阵烦闷，有什么热流一直涌到了他的喉咙，他不由得张开了口——发出了一声无比嘹亮的怒吼，然后他抬起手，用力扔出了手里的战斧——飞掠而过，嗤地一声扎入了地穴领主的翅翼。那头亡灵疼的嘶吼一声，然后转过身来，两只绿色的复眼狠狠地盯着敢于嘲讽他的兽人战士——手无寸铁，只能闭目待死。
“哦嗷！”有一声尖利的嚎叫穿越了整个战场，伊沙瑞恩看到有一道白茫茫的东西如闪电一般砸在了地穴领主的小脑袋上，几乎将它嘴部的尖吻削断一截。当它晕头转向地使劲甩头时，伊沙瑞恩才发现那是一把战斧，闪烁着坚硬的光泽，他不由得笑出声来，同样是奋力一掷，地狱咆哮之子的手法可比他致命多了。
战歌远征军统帅，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出现在了战场上。
当部落的军队在一开始因为偷袭陷入下风时，加尔鲁什的战术非常简单，也非常实用。他挥舞着两柄单手战斧，在亡灵群中肆无忌惮地掀起毁灭的风暴。他奋力砍杀，不断地消灭眼前的敌人，并用粗野的兽人战吼鼓舞士兵的斗志。当他终于将分散的士兵聚合在一起时，便以最快的速度扫出一条通路。天灾军团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好，这意味着他们的兵力也没法有效集中，当遇到一只有锋锐尖刀的优势兵力时便会被不断击溃。现在，加尔鲁什还赶得及救了伊沙瑞恩一命。
那只地穴领主终于回过神来，它暂时放开对伊沙瑞恩的注意力，两只镰鳌冲着奔来的加尔鲁什一个凶恶的顺劈，但加尔鲁什与其他战士不同，他既没有吓得呆在原地，也没有如伊沙瑞恩一般远远跳开，而是在地上一个快速的翻滚，揉身钻进了地穴领主的身下，然后抡起战斧在它粗壮的腿上一阵乱砍。
伊沙瑞恩敬畏地看着加尔鲁什的战斗表演，纯血兽人的勇武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加尔鲁什将地穴领主巨大身躯的力量优势变为了它的弱势，他已经掌握了这只地穴领主的攻击节奏。这头亡灵怪物看不到身下的情况，只能四只节肢乱踩一气，但却没有办法击中像风暴一般移动的加尔鲁什——正相反，后者的攻击不但凶狠，而且越来越准，连续几下重击都打在它相对脆弱的关节上。
终于，随着一声难听的哀鸣，这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亡灵巨兽摔倒在了地上，震地地面一阵闷响。加尔鲁什立刻跟上，干脆利落地切下了它的头，现在，这带来了死亡的干将最终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你打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战歌兽人”加尔鲁什拾起自己的战斧，然后走到伊沙瑞恩身边对他伸出手，“可别死得太容易。”
伊沙瑞恩握住加尔鲁什有力的右手，然后从地上努力站了起来，他扯出一个笑容，却又抽动了脸上的瘀伤，忍不住嘶了一口气：“你又救了我一次。”
加尔鲁什咧开了嘴大笑：“砍这些死虫子可没有咱们在纳格兰砍食人魔有意思哪，伊沙雷什。”他将手里其中一把战斧递给了伊沙瑞恩：“现在。”他指了指还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士们，说道：“我们都服务于部落！继续战斗！”
伊沙瑞恩舔了舔嘴唇，点点头，他抡起斧子，与加尔鲁什并肩冲向了战场，仇寇在眼前，兄弟在身侧，整个战场又响起了地狱咆哮震慑人心的战吼，已经不能再祈求更多，只需要美美地闭上双眼，高喊——
“为了部落！”

第一章
伊沙瑞恩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冷冷地盯着二十码开外的一片草丛，那里的青草阴影似乎也太浓了，在明亮的月色下，他清晰地看到有一对幽黄的瞳仁正直直地盯着他看。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那头山地狮轻柔的转过头，没有一丝犹豫地离开了。
一阵山风吹拂而来，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入睡前燃起的篝火还有一小堆余烬，就是这些还顽强燃烧的小火苗让刚才的野兽不敢轻举妄动，兽人抬起手，模仿萨满的动作默默地感谢了一下火焰之灵。莫高雷的草原虽然比许多地方温柔，却也是实打实的野性荒原，许多种类的捕食者在这片食物充沛的土地上自由狩猎。牛头人在夜晚时也会尽量避免赶路，更别提像他这样睡在野外的山洞里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感觉头脑正在快速恢复清醒。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提起斗篷旁边仅剩的枯枝，慢慢地加进了火堆，然后将火苗又拨弄得更暖和了一些。从他离开奥格瑞玛开始这场远行已经半个月了，今天更是来到莫高雷的第三天，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些牛头人所说的——“我们的祖先庇护着我们”——他经常开始做梦，在决战奥格瑞玛结束之后，沃金关押或流放了那些顽抗到底的库卡隆战友，并对他的一些提议置若罔闻——哪怕他是最先响应召唤加入暗矛起义军的库卡隆。他试图寻求萨尔的协助，但最终都不了了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驱使着他离开了奥格瑞玛——当他向萨鲁法尔大王请辞时，这位广受尊敬的老战士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最终叹了一口气，准许他做“短期的修整”。无论怎样，他觉得奥格瑞玛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也许他的离开，也会让许多人松了口气。
他抬起粗壮的右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最近做的梦很多，都是跟他的选择有关。他确信他做了自己良心指引的选择，但这一定就会是正确的选择么？他甚至在梦里回到决战奥格瑞玛的时刻，他梦到泰兰德指挥哨兵部队在攻入城门时也对暗矛起义军发起了进攻，他梦到自己在许多尸体间蹒跚独行，满身鲜血的呼唤纳兹戈林将军的帮助，却在已成废墟的奥格瑞玛里绝望跪倒。
先祖保佑，事情没有按最坏的情况发生，目前为止，一切都证明了我做的是对的。内战结束了，部落的人民重新平等地汇聚在一面旗帜之下……真的么？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被俘虏并关押的兽人，从今往后奥格瑞玛还依然欢迎兽人么，欢迎……库卡隆么？Kor…Kron. 他在心里用兽人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突然感觉到有些陌生。他的心揪成一团，不由得苦笑起来。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他已经做了长远发展看来最好的决定，还是不要由这些还未发生的可能继续困扰自己了。
伊沙瑞恩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还有两壶淡水，一大块肉干，他的战斧就倚在充作草席的斗篷边，能够在第一时间握在手中。他又回忆了一下刚来到莫高雷的时候，他入睡的第一晚是在阳痕营地，由于内战刚结束，那里的牛头人是以一种友善却带着审慎的态度接纳了他。晚上当他感谢居民们分享的篝火与烤肉时，老猎人斯考恩·白云给他讲了鬼嚎的故事。
“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很多很多年，我捕猎过许多凶猛的野兽，从来没有失败。”老猎人闷声吸了几口烟，然后磕了磕烟袋。像他这个年纪的牛头人很少吹牛，而周围几名年轻的猎人也没有反驳。
于是他继续说道：“直到我遇到了鬼嚎。”
在火焰的映照中，伊沙瑞恩盯着讲述人脸上的拂动的鬓毛，在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了这样的一个形象：许多年前，在兽人刚刚开始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与其他勇敢的种族齐聚海加尔山，共同对抗燃烧军团的统帅阿克蒙德时，艾泽拉斯的人民也在世界各地进行自己的战斗。而在莫高雷，有一只白色的巨狼协助牛头人，与燃烧军团奋勇作战。它神出鬼没，如同白色的幽灵，总能从敌人毫不设防的地方发起进攻，配合牛头人们消灭了不少的恶魔。但在战役就要打赢的时候，这只白狼被一个末日守卫所伤，燃烧着熊熊邪火的大刀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后来，这道伤口就将它逼疯了。从那以后了，它就在莫高雷的草原上独自徘徊，寻求解脱的方法。
“我很惭愧，因为我无力解除他的痛苦。”斯考恩摇了摇头，捡起烟袋，说道“我们最优秀的治愈者治不好他，而我也没法杀死它。”伊沙瑞恩注意到斯考恩的发白的毛发已经有些稀稀落落，身躯也不如其他牛头人那么挺，但即使如此，牛头人却甚少提起自己的功绩，而是对过往的战友耿耿于怀，他不由得在心里涌起一股敬意。
于是他问道：“那你们为何不让其他人前来呢，我确信牛头人中一定有能杀死它的勇士，或者，你可以多叫一些猎人一起？”
老猎人轻声笑道：“杀？或许我们中有那样的战士，我相信贝恩肯定可以——但大族长显然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他眯起眼睛，轻声叹息：“你不明白，兽人。即使鬼嚎陷入了疯狂，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但它并没有像对付恶魔一样的屠杀我们的人民，我们也不能派出太多人手，让它耻辱地死于多人围猎。”他的声音很低，却非常坚定：“不，这是一场荣耀的对决，我们不是要消灭某个敌人，而是要解决我们盟友的痛苦，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它所做的牺牲表示尊敬。”
伊沙瑞恩感觉到一阵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寒冷。他发自内心的怜悯这只叫做鬼嚎的白色巨狼。伊沙瑞恩的族群在许多年里一直与霜狼氏族保持良好的关系，他知道狼的精神与骄傲，这只狼跟他一样，独自离开族群，在不再熟悉的世界里游荡。他突然又想起了他曾发誓效忠的酋长，那个在许多次战斗里化不可能为可能，带领军队赢得无数次光辉胜利的棕皮兽人。他也在后来变得陌生，变得……疯狂，会有人像这些牛头人一样缅怀他，尊敬他么？他不知道。
“我们一定能够解决这件事的，我们不会忘记那些为保卫人民和生命而牺牲的灵魂。”诺拉·暴雨图腾说道。这位阳痕营地唯一的萨满看了看天色，然后在篝火里撒了一点香料。诺拉是一头强壮的棕色公牛，但从脸部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文雅。他站起身，扭过头对斯考恩和兽人说道：“明天可能是个坏天气，早些休息吧。”
斯考恩点了点头，又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烟。他对伊沙瑞恩说道：“多谢你听我讲这个故事，兽人，或许等你去到其他地方，也能将鬼嚎的英勇分享给其他人听，曾经有多少灵魂为我们的家园带来荣耀。”
“或许我能做的比这更多。”伊沙瑞恩也站了起来，说道：“长者，我愿意去帮你们解决鬼嚎。”
斯考恩看到兽人的瞳仁里映射着篝火，安静的燃烧，让他的眼睛变成了金黄色。伊沙瑞恩扎紧了自己的褡裢，然后弯腰拾起了自己的战斧。他又想起了伊墨萨乌斯跟他聊过的话，是的，他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但至少，他知道此时此刻做什么样的事情是正确的。
“那你更需要好好睡一觉，旅行者。”诺拉·暴雨图腾的蓝眼睛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严厉地注视着伊沙瑞恩，沉声说道：“我们可以趁明天大雨时再好好给你讲解一下。”

第二章
伊沙瑞恩抬起脚，踹开山洞边胡乱遮掩的一些树叶。许多雨水溅了他一身，他不由得小声诅咒了一下。虽然大雨在他昨天出发时就已经停了，但这片平原上还残留有许多水洼。当他钻出栖身的洞口，有冰凉的水滴被风吹落，飘在他的脸上，他鼓动了一下鼻翼，深深感受了一下风中清新的空气。一轮蓝色的月亮——牛头人称为“姆沙”——正挂在天空，将皎白的柔光播撒在大地之上，他能看到远处雷霆崖高耸的影子，如同群山中环抱的支柱，在夜色中与整个山脉的轮廓渐渐融为一体。
他走下山洞外的斜坡，尽量不弄出多余的声响。尽管天色已经接近清晨，但还是有许多捕食者在这周围活动，刚才的那只山地狮只是这个大集体的其中一员罢了，而且，牛头人警告他鹰身人会偷袭缺乏警惕心的旅者。
但他选择这里作为露营地点是有原因的——他走到一棵倒下的林杉树前，在还未腐烂的木头枝丫中间摸了一把，有干涸的血液残留，还有瞪羚的毛发。虽然昨天的大雨冲刷掉了许多气味，而其他捕食者又叼走了猎物的残骸，但伊沙瑞恩曾经在纳格兰追寻过裂蹄牛的迁移，也躲避过暗血破碎者的搜寻，他知道如何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有用的线索。草叶倒开的方向，猎物致死的部位，风中飘来的气味，营火剩下的灰烬，武器与利爪留下的印痕等，都能述说许多故事，更别提——他捻了捻手指上沾到的黏稠绿色液体——兽人对恶魔之血绝不陌生。
燃烧着熊熊邪火的大刀在它身上留下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斯考恩说，这道伤口最后逼疯了它。
我找到了正确的路。伊沙瑞恩在心里想。目标已经很近了。
第五天，拂晓。
伊沙瑞恩感觉到胸膛火热，他尽力放缓呼吸，调整自己赶路的节奏。他的兽皮背心已经磨地不成样子，除了背后的战斧与腰间的褡裢外，已经再没有额外的负担。但随着路越走越长，他的眼睛却愈来愈亮。这几天里，没有恼人的冲突困扰着他的思绪，他只需要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追寻鬼嚎。
前库卡隆战士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捡起猎人的活计了，从跟随加尔鲁什从加拉达尔来到奥格瑞玛之后，他就作为一个正式的士兵为部落作战。在部队刚刚到达诺森德时，由于缺少补给，他也有过出去搜集物资的时候，但那都是跟其他人一起。有专职负责寻找草药，搜寻兽群的人，也有采石伐木，制索磨刃的人。大家分工协作，而他的工作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领队，一个专职战斗的看护者。亲临一线负责生产，为自己的衣食张罗……从他离开玛格汉的人民后，就再也没有了。而现在，猎人们给他的肉干早已经吃完，他的包裹里有一把昨晚采集的浆果，和一大块鲜嫩多汁的鹿肉——准备当做露营前的早饭。他在心里估算着食物的存量，以及下一次需要狩猎的时间，同时仔细查探着任何脚印或是特别的气味，保持匀速前进。当他跨过绿野葱葱的山坡，往石爪小径的方向继续搜寻时，心里竟然浮起了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然后，在稍低一些的丘陵下方，他发现了它。
那是一只白色的野狼，高背宽肩，比一般的狼要大出整整两圈，但并不是什么庞然大物。这只大狼如同幽灵一般从草丛中缓缓钻了出来，似乎要移动到另外一边。冥冥中有种特别的感觉告诉他，那就是他一直追寻的猎物。在听了阳痕营地居民的描述后，伊沙瑞恩开始担忧鬼嚎是什么超自然生物，但从外形看来，它依然还归属于凡间野兽。他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虽然并不畏惧强大敌人，但现在的情况更能保证他完成自己的承诺。
鬼嚎伸展四爪，从山坡边似慢实快地踱过，轻巧无息。伊沙瑞恩能看到黎明前的薄暮里，大狼的毛发闪着幽白的光。兽人伏低身子，暗中注视着这美丽优雅的野兽，仔细观察，渐渐发现尽管它的毛发精神抖擞地蓬松着，鬼嚎的体格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伊沙瑞恩意识到这正是它看起来如同幽灵一样的原因，鬼嚎巨大的轮廓其实是他的毛发所撑起来的，它的真实体型本身比形象更加灵敏，面对蛮力出众的恶魔士兵，这将会是不小的优势——反过来，对兽人也是一样，伊沙瑞恩有点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
鬼嚎突然停了下来，伊沙瑞恩屏住了呼吸，他看到白狼将头转向它所在的方向，尽管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鬼嚎不太可能察觉到它，但他依然俯低身子，将头紧紧地贴在草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从辽远的天外吹来一阵清风，从他背后拂过，整个原野的绿草都随风起舞，这下，鬼嚎更不可能识别什么动静了。
风，他突然心里一紧。
鬼嚎抬起头，似乎在空中嗅了嗅，然后它肌肉绷紧，昂首发出了一阵苍凉尖利的嗥叫，在寂静的夜空下四处回荡。紧接着，白狼跃起四爪，敏捷地钻回草丛，一下子不见了。
不！伊沙瑞恩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从山坡上一跃而下，奋力追向白狼消失的方向，整整两天三夜的追寻，他怎么能允许猎物就这样从眼皮子底下消失，甚至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奔往那片黄绿相间的草丛，在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失败，因为这是已经做出的承诺。
一股恶风扑面而来！
他只来得及转了一下头，感觉左边肩膀一阵刺痛，已经被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凭感觉挥动手里的战斧，自下而上地撩过，但却只击中了空气。他喘了一口气，摆出架势，面对着偷袭成功的大狼。如果猎人失去了警惕，那么猎物的身份就会调转了。他在心里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紧紧盯着多面的鬼嚎。

鬼嚎并不是一只年轻的狼，但他的动作比伊沙瑞恩见过的所有狼都还要灵活。它浑身白毛支棱而起，末端带着一点点银灰色，让伊沙瑞恩想起了矛尖上冷冽的寒光。鬼嚎抬起头，对着蓝色的姆沙一阵长嗥，伊沙瑞恩看到了它背上有一道蜈蚣般的腐烂伤疤，暗沉沉地看不清晰。突然，白狼安静下来，伊沙瑞恩心里一紧，对上了鬼嚎那对黯黄色的眼珠，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过多的废话，鬼嚎在草地上转悠了两下，试图迷惑兽人的视线，然后迅捷地往伊沙瑞恩侧面扑来。这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已经来不及挥舞战斧，他便不退反进，狠狠地沉肩撞向了袭来的白狼。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对手如此古怪的应对方式，被他撞了一个正着，只来得及在他胸口又刨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但这对兽人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来啊！”伊沙瑞恩咆哮着对着白狼发出了挑战的怒吼，他相信鬼嚎听懂了，于是将右手的战斧挥舞了两下，果不其然，白狼如同一道闪电一般从他腰部掠过，他使劲一甩斧子，能感觉到武器擦过了什么东西，但却并没有来得及使足力气。
他感觉自己的褡裢有点湿漉漉的，他摸了一把腰身，腹部又被抓出了一道口子，正有鲜血缓缓流淌出来。他用左手按紧褡裢，试图为自己止血。这下事情不太好办了。是的，伊沙瑞恩的作战经验丰富，但他这些年里主要对付的都是人形生物，是尽管批坚带甲，却能估摸出路数的敌人。而他这次的对手是鬼嚎，是荒野里的顶级猎手，曾经让燃烧军团闻风丧胆的白狼。兽人曾经在德拉诺对付过落单的铁颚狼，但那也是氏族的猎手们团结合作，更没听说过哪只氏族敢于招惹成群的铁颚狼。而那些小型一些的艾泽拉斯草原狼，又没有哪一只有鬼嚎的力量与速度。这只狼如同幽灵一般，每次进攻无情而精准，并且知晓如何对付体型更大的敌人。
但鬼嚎也不是毫发无伤，他刚才的奋力一击依然有了效果——鬼嚎的后腿正流淌着鲜血，伊沙瑞恩发现那依然是鲜红色的，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鬼嚎在魔血的折磨下依然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他盯着对方那眯成一条线的黄色瞳仁，赶紧抛开了脑海里的所有杂念。
“莫高雷的牛头人依然将你称作他们人民的英雄！”伊沙瑞恩低吼道，他不知道鬼嚎能否理解他的语言，他不是德鲁伊，也不是萨满。但他觉得在这场战役无论是以什么结果结束前，都要告诉面前这只白狼。“他们希望我能解决你的痛苦！如果你已经受了如此久的折磨！”他盯着对方背后的伤口，剧烈的运动下，这道伤口似乎裂开的更大了，露出了腐烂的息肉，还有绿色的血珠溅落在它白色的皮毛上——伊沙瑞恩这才惊觉对方也不是胜券在握。
作为回应，鬼嚎在地上快速地奔跑着，空间与距离的限制一晃而过，伊沙瑞恩的鼻子里几乎闻到了狼嘴里腐烂的臭气。他赶紧抬起左手，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手臂传来，但却避免了脖子被咬断的厄运。他心里非常清楚，鬼嚎想要他的命。兽人使劲甩动手臂，但鬼嚎却死死咬住没有放开。他盯着挂在他手臂上的那对死黄色的眼珠，心里泛起了一股怒气。他是想要来解脱它的痛苦，但鬼嚎却根本枉顾他的好意，枉顾那些牛头人对他的尊崇。反而对盟友反戈一击——就像地狱咆哮。
他狂吼一声，战斧在这个距离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他抡起右臂，猛烈地击向鬼嚎的脑袋，他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击中了目标，但鬼嚎依然没有松口，反而把他左臂咬得更紧，如同钢丝一般，往他的肌肉里钻。伊沙瑞恩凶性大起，他怒视着鬼嚎那黯淡发黄，纠结着密密麻麻血丝，分泌着污物的眼珠，没有丝毫退缩，而是一拳一拳的狠砸鬼嚎的身躯。
我现在与你一样，都在为生命而战。
终于，他狠狠一拳敲在鬼嚎的脑袋上，这只狼呜咽一声，却没有发出更多的哀嚎，而是从他身上轻巧地滑落在地，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伊沙瑞恩没有低头去看左手臂的伤——他确信那一定非常严重——他只是快速地从褡裢里掏出一瓶治疗药水，胡乱地往伤口上抹，但眼睛却紧紧与鬼嚎对视，没有丝毫移开。
凉沁的夜风中，治疗药水发挥了作用，他感觉到左手一阵发凉，然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一阵阵地向他大脑袭来。他看到鬼嚎背后的旧伤已经彻底撕裂开来，绿色的血沫正往外翻涌，溅在草地上星星点点。白狼满嘴鲜血，嘴边飘舞的白毛也被染得猩红。然后鬼嚎抬起头，对着蓝色的月亮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嗥叫，当它停歇下来时，它那对黄色的眼珠子便死死地盯住了伊沙瑞恩。
“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伊沙瑞恩喃喃地低语道，他弯下腰，用右手拾起了刚才丢下的战斧。“来吧。”他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左手却依然按紧褡裢，捂住受伤的腹部。伊沙瑞恩明白他的速度没有鬼嚎快，他只能防守，寻找对手的破绽进行反击。鬼嚎俯下身子，一阵大风吹来，整个原野的草叶似乎都随之压低了身躯，然后——他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却只在视野留下短短的一瞬，如同幽灵——伊沙瑞恩瞪大眼睛，在瞬息之间判断着对方的攻击方向——他受伤的左手！
在电光石火间，伊沙瑞恩扯下褡裢，迎向鬼嚎长满森森长牙的大嘴，然后身体前倾，用力按住了对方的脑袋，将对方狠狠扑在了草地上。
抓住你了。
他感觉到身下的大狼在剧烈挣扎，只能尽量将脸缩在手臂之后，用手肘与褡裢紧紧按住对方的头。他余光看到鬼嚎的嘴边渗出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狼的。兽人与狼在这一刻奋力搏杀，倾尽全力。恶魔之伤或许削弱了白狼的力量，却一定加深了它的野性与疯狂。他感受着这只狼愤怒的反抗之力，不由得为它的战斗意志而惊叹。伊沙瑞恩能够想象许多年前这只白狼在全盛状态时是如何狂野的扑击，不屈不挠地与天外而来的恶魔交战。
它需要的不是怜悯。
伊沙瑞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褡裢几乎已经要被咬碎了，无论里面是什么东西，肯定都不剩什么了。他紧紧按住鬼嚎，抬起右手——握紧了手中的战斧。
他看向鬼嚎的双眼，这只白狼似乎也明白这是生死存亡关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那暗黄的眼珠子动了动，直直地凝视着兽人。伊沙瑞恩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却并没有让他觉得软弱，相反，有一种火热却饱满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喉头。
他在鬼嚎的眼里看到了火焰，很久以前，燃烧的火焰撕破天穹，无数生命四散奔逃，兽人自己也只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个，但这只骄傲的白狼冲出森林，为这个世界而战，为它自己而战。
他将战斧高高举起。
他在鬼嚎的眼里看到了火焰，不久之前，战火在奥格瑞玛的城市里燃烧，他身先士卒，向那个发誓效忠的酋长发起亡命冲锋，只为挽回席卷整个部落的黑暗狂澜。
“你不是不想解脱，对吗？”他停顿了一下，俯下身子，简直如同对着白狼的耳朵一般低语，道：“你只是不想屈服。”是的，它只是不想屈服。无论是抗击恶魔，还是独自徘徊，这只白狼一直在战斗，一直在抗争，遵循生存的本能，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平凡的是生命，鬼嚎并不是超凡生物，他会受伤，会死。但不平凡的也是生命，这只白狼成为了鬼嚎，莫高雷的英雄，并会被继承他精神的人永久怀念。
我很惭愧，因为我无力终结他的痛苦，斯考恩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响起。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在淡蓝色的薄暮下，莫高雷的晨曦总是如此平静。
伊沙瑞恩怀着最大的敬意，用力劈下右手的战斧。他感觉到斧刃切开白狼脖颈的动脉，沿着肌健一路向下，劈碎了它的肩头。
白狼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近在咫尺的伊沙瑞恩的脸。兽人死死的盯住白狼，他看到鬼嚎眼里的火焰，这股生命的火焰尽最大的激情燃烧，与邪能对抗，而现在，终于燃烧到了尽头。
我会荣耀你的，鬼嚎。
前库卡隆战士感觉到浑身瘫软，他颤抖着，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对着莫高雷冰冷的云层，发出一阵粗犷嘹亮的战吼。

尾声
斯考恩·白云挠了挠自己的后背，自从上了年纪后，牛虱就会发作地更加频繁。他挥挥手，打发面前初出茅庐的小牛离开。
“不要觉得去蛮鬓水井打水就是什么轻松事情。”他大声嚷嚷。“当心恐怖图腾的残党，而且——勿以善小而不为！”
“年轻人都出来了。” 老猎人拿出烟袋，吸了两口，然后扭头对旁边闭目冥想的萨满说道：“雷霆崖的驮运队今天该到了吧。”
诺拉·暴雨图腾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说道：“最晚下午，今天他们不可能迟到。”
这是一个典型的莫高雷清晨，高远干净的天空挂着几朵白云，安舍正将他热烈的阳光洒满大地，从线条柔和的山脉到整片平原，大地之母的眼睛会平等地看待一切。起伏的草场被染得一片金黄——金色平原，这便是莫高雷这块地区名字的来源。
斯考恩看着营地前面的大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杉树，然后转了个弯，遥遥地指向了雷霆崖。他眯起眼睛，在想着是不是该趁着好天气出去让猎枪派派用场。说不定在下午的驮兽队到来时，他还能多贡献几斤肉食。快到节日庆典了，大地母亲不会苛责这样的行为的。
远远的路上有人正往这边过来，他没有太过在意，自己的老猎枪有很久没有开火了，出发前说不定还要保养一下。诺拉·暴雨图腾突然惊呼了一声。斯考恩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那个人已经走近了，脸看不真切，半赤着上身，只有左手似乎缠着什么皮甲还是绷带。
斯考恩的眼睛瞪大了，他看着面前的兽人，看着对方微笑的嘴角，满是伤疤的身子，张了张嘴。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叫声。
“你杀了鬼嚎，你这个傻瓜！”
伊沙瑞恩的大半张脸都被包裹在一个白色的狼头之下，狼头的耳边垂下长长的鬃毛，一直垂到他结实的颈部。这个面罩与他的脸是如此的贴合，仿佛是一张白狼脸长了兽人的眼睛，又仿佛是兽人的眼睛出现在了白狼的脸上。
他眨了眨黄色的眼珠，平原上的轻风吹拂而来，鬼嚎的狼毫微微舞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