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
（不知着了什么魔，不在府中读书，不邀小储同行，一身绸衫一支杖，趁着啁啁鸟鸣，竟偏要去访山问佛。当然，比起问佛，我更愿体察节物、诉诸自然）
（是日天晴，风把季节压低，连云也浸在这片关于暮春的蓝里。却与山下不同，此处小径叠绕，还未走出茂林，便又闯入新的天地，再抬头时，方能将景色一览无余。其景有二，曰人曰山：缺人则少开化，缺山则与矮丘市井无异。至此可知一切景语皆情语，——古人诚不欺我）
（迎风徐立，致使衣衫再不贴身，尚能在攀山后存些优游。单看过去，和侪辈无差，唯一的区别，还要数这点神采，不够坦荡，却也从未犯难。旁有一石，恰能挡住视线，又一拭汗，开口问向李申）
深山藏古寺
你可知此山何以藏寺？

【四方山色中，万声俱静。在炙热的午后，什么都被光驱走了。就连我身上的晨间风露，也一并变淡变浅，湮灭了个干净。这是极少的，佛未睁眼的时刻。若你仔细探去，会看见这双眼的平和下，是漩涡，它半融在光色里，竭尽所能的嘶叫着。】
【可外界是听不见的。它只能看见一张慈悲的面孔，像树，隐在林涛之中。袈裟如帆，瘦而高的骨是支架，极稳当的定在了山顶。溺水者如伸手，就能触到它，被施上船去。可这只船会驶往哪里呢？谁也不知道。】
【或许不是浮屠，是地狱也说不定。】
【遥遥地，有人声近了。其中一人擦汗转头，恰隔着零星几枝，半颗大石，与我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有人登船。他说话时很有点儿初生牛犊的意气，和这双清明的眼恰好合宜。他不将我当浮屠塔人看，我却是要把他视作俗世客人的。合十回礼，眉和眼松泛，却逆着光。像樽半掩在林间的石像，说不清是佛的禅，还是石的冷。】
贫僧在想，此山何以藏寺？
【他问小厮的那句话，我听见了，却同他一样，丝毫没有冒犯人的自知。气定神闲的，朝他踱了几步。这是一场有点儿奇异的攀谈，我与他各不相识，却省去了开端，只向这山间深处了。】
您若是问庙，当是白跑了。山脚就是处供二祖的香寺——而这山顶，只有间前朝遗留的破庙儿，里头供的是位司雨龙王。您去看过吗？

【他开了口，却不像一个和尚，没有无边佛法，只剩一只短匕，且单刀直入，毫不大意的用它撬开这场对话。老实讲，我并不习惯这样，尤其在我没说明时便列出几个选择。仿佛行路的是我，而他已坐在山顶，轻而易举的登岸，登上普度众生的岸。】
【我看着他的眼睛，略有些傲慢的直视，然而神态藏在腰间的黄带子下，只有风过时才会掀起微澜。俯一俯背，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您说我此行是为了问庙还是来拜龙王？
【俗人与小聪明从不分离，我尤其是如此。而他不止要答，还要不逾佛门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