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cp 沈飞)
第一章
蝶儿闯入我梦 我在蝶梦之中
是梦是醒有什么不同
(一)野有蔓草
阳春三月的雨落完第一场,绕堤垂岸的柳惹了一树青,那碧是最沁人不过的绿,嗅进鼻,味道却未必是好的,是微凉的土腥。
快活城的花开得很早,绕枝环城密密得挤着,大朵的花苞挂于树梢——水刚刚洒过,莹白姹紫的花瓣坠着露珠,倒像是含羞带怯的美人垂泪的样子。
远远瞧一眼,齐萱也便知道,这城里必然是有女主人的。
“必得是很美的女人。”小姑娘拨弄着腕上的佛珠,煞有其事地猜着。
得是美人才调养出这馥郁的花园,也必得是绝顶的美人才压得住着满园的春色,否则人立百花丛,又落了花的下风,那不得是顶大的一个笑话和惨剧么?
“猜的不错。”闻言,色使有些得意也有些张扬地介绍,“我们城里,是有这么一个美人。”
但这一句说完却没了下文,色使的精力被别处吸引过去,他挑着一双妩媚的凤眼望向引马过来的人,唇边扬着温柔的笑——那笑容太腻,都算得上粘稠。齐萱瞧见了就忍不住腹诽,这男女不明的山佐天音也能生出色心来吗?
色使对旁人生出色心她是万万不信的,但若是对她的姐姐倒也绝非不可能。齐萱带着明晃晃的骄傲,也一齐望向了来人。
柴净坐在马上,一匹白马,该是好马——任谁看过来,有关马的印象也只这么多了,马上坐的人争晖太多,让人不得不去看她。
她很美,面容明艳,眸眼眷了轻柔的笑,五官生得不十分大,若要细分大概还偏小,可落她身上就是偏偏正好,她是极舒服又极清朗的,人如惠风,瞧上一眼,无处不和畅。
现下她笑吟吟的,目光也溶溶落下来:“前面便到了,色使可还大好?”
复又望向车厢内的女孩子,语气温婉而明快:“萱儿呢,舒服些么?”
这便是她的姐姐了,齐萱在阳光下微微眯了眼,娇憨地向姐姐撒着娇。她的姐姐柴净,在她看来是顶美顶柔和的人,硬要分辨柴净身上有什么不相宜的地方,那只能是她的名字。
柴净,半点不醒目。齐萱年纪小,尚未入世,平日听了不少才子佳人任侠豪客的名号,那故事里的美人不仅样貌身材一等一的好,名字也必然是别致风流的,出身高贵的天然占住上风:姓什么上官、慕容、南宫,秉性清绝的也往往姓沈苏白秦;而她们的名,娇柔美人多用叠字,文雅佳丽得典出诗经,总之风格要婉转要引人入胜,方能与美人本身相得益彰。
而这些讲究,“柴净”这个名字可毫不相关。这名字朴素直白,还稍显拗口。
可倘若你遇见柴净,当她袅娜的身姿翩然远去,当她那股近乎于天然的怡人魅力从你脑海里消退,你就忍不住去琢磨她的名字:大好的美人,为何偏偏叫这么个名字?读上去也不脱俗也不清幽,孤零零的两个字,勾连着那么清绝的人——“净”字虽明,却说不全她的好,倒让人想到她,就滋养出憾意,总该起更相宜的名字才对。
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名字呢?好像也太随便了。
朱七七在神仙居里闲散地坐着,不期然就想到柴净的名字。此处视野很好,能瞧见环城的花、青黛的山和打天边来的人。
来人白马红衣,一列轻骑尾随身后,烈烈的风卷起她的红衣和长发,柴净惯做这种打扮,极正的黑搭配极烈的红,近处瞧她愈现明艳,但远远地这么望着,她线条太柔美而春意太明秀,生生一种: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净姐姐是个美人,可名字不大配她,让人忍不住想给她改一个。
朱七七见到柴净的第一次就这么想,而两年过后,她还在这么想。
柴净是柴玉关早年在外风流的遗腹子,有关于她的母亲柴玉关自叙说不太清,大概是一段露水情缘,是男人一夜快活的产物,是色使偶遇并带回了她,在此之前她是关外名不见经传的游侠。柴净身上附有信物,递交给柴玉关的时候,男人神色大悸面有波澜,久久不能言语。他在对少女不闻不问十余年后,重新成为挺不错的父亲,颇柔和地接纳了她,让少女认了祖,一并改了姓,原本她随母姓齐。
齐净,那就是更拗口的名字了,朱七七默念了这个名,忍不住盘点起来,她二爹快活王的孩子,王怜花是一个,如今柴净又是一个,再加上她朱七七,倒是各有各的姓,全不像一家人,若义子也算在内的话,熊猫儿又是一个,算上城中若干孤儿,约莫还真能凑出一个百家姓。
也的确曾凑出一个复仇者联盟。沈浪熊猫儿王怜花……白飞飞。
这名字让朱七七心中黯然,可太痛楚太恒久也太绵延,以至于麻木。她静了一瞬,分出心思去想别的,别的能让她快活起来的事,比如说她的净姐姐。
净姐姐也很美,是毫无攻击性的美,绝不是白飞飞那种海棠花垂首般的娇羞,要知海棠花是无味的,但净姐姐有着馥郁的明丽,像是带了清香一般,沁人心脾。明明也是江湖里滚过的,但她又净又舒雅,从不诘问过错从不与人为难——这可是朱七七最喜欢的一样品性,是她自身没有又急需旁人具备的,她在净姐姐面前也偶出差错,但净姐姐向来是一笑了之,万事不系心的性子。朱七七便知道柴净对自己好。
而朱七七平素又是投桃报李的性格,自认同柴净是极投缘的,她与白飞飞王怜花皆未生出手足情,到了柴净这里,却得了熨妥。
她跟他们都不同,她从不想害她,也从心底里看得见她,并不觉她朱七七是个顽劣孩童愚昧少女,又或是欲除之而后快的竞争者。净姐姐瞧得见她,瞧得见她一颗空落了的心。
凭这一点,比她的沈大哥,都要强上百倍。
说起净姐姐,说起沈大哥,也不知他们何日才能相识,说起来净姐姐认祖也有两年多,但她常年游走关外,而沈浪呢……这个薄情寡义又挨千刀的,直把江湖事看做自家事,直把自己活成丈量江湖正义的尺牍,倒算是满足了他那颗急公好义的英雄心,却把她长久地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朱七七悠悠叹了口气。她想这些的时候,都不太像素日活泼开朗的那个自己。
少女想着飞扬的龙凤纹路、热烈的凤冠流苏,想着被自己翻出来,又重重压入箱底的嫁衣。
她却近乎要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