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正式接手古董店没两天,吴邪招了个伙计叫王盟。也是个应届毕业生,心细,就是爱贪玩儿,老是趁着吴邪不在玩扫雷。这事儿吴邪知道,但不打紧,没碍着店里的事儿,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年纪差不多大,该有的小心思都有,能理解。
到日子的时候,吴邪让王盟看店,自个儿开车回家。
路上堵车,等敲门进去的时候,已经七点还多,吴邪赶忙向沙发上一大家子人恭恭敬敬陪不是。
吴一穷搞地质搞了一辈子,老来好不容易过个寿,倒也简朴,就请了家里的几个兄弟,没搞什么大动静。倒是吴妈做了比过年还丰盛的一桌子菜。
吴妈迎吴邪进去,抱怨道:“也不知道早点儿出门,这么大个人,衣服还穿得皱皱巴巴,不像样!”
吴三省打圆场:“嫂子,大侄子也是店里有事儿,肯定是着急出门呢!”
吴二白正和吴一穷两个人在茶几上喝茶下棋,对门口的动静并不理会。吴邪换了鞋子,朝那边看了两眼,和吴妈进厨房端菜。
“你爸和你二叔就是一个样儿!说话做事都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跟你打个招呼。”
吴邪道:“我不觉得。二叔是心思沉,猜不透他想什么,做人做事有一套。我爸是真冷清,和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能不冷清吗?”
吴妈笑,敲他的头:“鬼机灵!”
吴邪不说话了。
饭桌上,吴一穷一如既往的话少,吴二白也在一边做陪衬,吴三省炫耀他最近的生意如何如何红火,店里新招来的退役老兵又如何如何能干,吴妈佯怒,叫他不要带坏了这一家人,吴三省赶忙赔笑。
吴妈忙着给吴邪夹菜,吴三省称吴妈不注意,给吴邪投来一个嘲笑的眼神。
“来,老二老三,你们也吃,这个不错。哎,你们倒是喝汤呀!
吴三省没动静了,安安分分吃饭。”
过了一会儿,吴一穷突然发话了,他的声音像钟,很沉,叫人不得不警醒。
“吴邪。”
“嗯,爸。”
“你真要接手你三叔的古董店?”
“是”。
吴一穷的脸色和声音一样沉,他继续道:“这之后呢?”
吴邪这时已经明白吴一穷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当初毕业的时候,吴邪就已经想好了,不可能一辈子靠着这二世祖的名头活,他吴邪读多了孔孟,就算不能做到古人所说的“三不朽”,至少也得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一遭。之所以接手三叔的铺子,是想学些为人处世的道里,更重要的,三叔的盘口水有多深他不知道,但三教九流该有的人都有,他想利用里面的资源来开拓自己的人脉圈。
这话他不敢跟他三叔说,爷爷在他出生时为他取名“吴邪”,就是希望他能和吴一穷一样干干净净地活着,不想他淌进浑水,三叔虽然犯过混,可在这事儿上始终和他爷爷是一条阵线,从不让他沾道上的事情,就连铺子也是彻底洗白了才敢交给他。
而其他人,他更不可能交底。
本来自立门户的事情迟早是要跟大家说的,但吴一穷这么一问,不知怎么的,吴邪心里忽地窜起一阵怪异的痒。
他听见自己不冷不热地说:“之后?继续开着吧,开到哪天算哪天。”
屋里一瞬间气氛静了下来。
吴妈道:“小邪,怎么这么说话。”
吴邪笑笑:“啊,不好意思,说话没过脑子。”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到莫名的痛快,觉得有些高兴,在这高兴之上,却又蒙着一层薄膜似的,凉飕飕的,像是亚当和夏娃偷尝了禁果,愉悦而忐忑。
吴二白道:“吴邪,和你爸道个歉,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吴邪道:“爸,你知道的,我喜欢古董,我想进我三叔的盘口,我当初留在杭州上大学,读建筑,都是因为这个。我是这么想的,爸。”
吴一穷的脸瞬间阴沉,重重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吴邪:“不识好歹!”说罢拂袖而去。
吴邪看着眼前饭碗里的菜,看到两个叔叔,吴妈的神情,笑了笑:“没事儿,是我不对,一会儿我去和爸道个歉。”
说罢端起饭碗,静静地扒饭。
饭桌上沉寂了一会儿,吴妈道:“儿子……”
那天晚上吴邪并没有和吴一穷道歉,他和三位家长道过别,开着小金杯又回了小古董店,上二楼休息。
不得不说,三叔是个很懂享受的人,就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古董店,也装了这么舒服的浴盆,不过也不排除是三叔特意为他装的。想到这里,吴邪的心猛地一抽,眼前浮现出吴一穷对他失望的神情。
吴一穷想的不错,他可不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世祖吗?
吴邪深吸一口气,把头整个浸入水下,世界充斥着气泡弹跳破裂的声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憋不住气了,就把头伸出来,猛喘,手下意识地捏住澡盆边缘,一低头,看见脖子上的那颗带了许多年的石头。
他拨弄那颗石头,原本黑色的斑点如今更加不明显,倒是显得比原来更圆润,乍一看,像是颗绕着太阳旋转的小行星。原来的那根红线早被磨断了,现在的是大二时出去旅游,从买来的纪念挂坠上摘下来的。手指触感有些凹凸不平,他把石头转过来一看,忽然发现,原来石头上也有了极深的一条裂痕。
他仰头,伸手到颈后把绳子上的结解开,将石头放在洗漱台上,闭上眼。
水声反复枯燥地“嘀嗒嘀嗒”,流进下水道里。
恍惚中,他听见浴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石头,他惊醒,睁眼一看,浴室门关着,石头原原本本在洗漱台上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