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嘴馋,每当母亲在厨房做饭时,我常缠在母亲的身边,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等着母亲偶尔给我塞些吃的解解馋。每到这时,母亲很少会让我失望,她会很慷慨的为我做个荷包蛋。母亲做的荷包蛋真的好香啊!这个滋味令我记忆犹新。好不容易讨来个香喷喷的鸡蛋,当然想慢吞细咽的品尝它的味道了。但母亲一边看着我吃,一边眼瞄着厨房门外,嘴里催促着:快点吃,别让他们看见了!这个“他们”,当然也就是指我的几个兄弟妹妹们了。母亲的偏心,让我坚信,我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直至有一次,我无意撞见弟弟也躲在厨房吃荷包蛋,母亲也同样的催促时,这个信念马上被打碎了。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家中五个孩子从不因为父母偏爱谁而愤愤争执,是因为我们都相信,我们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
母亲的“偏心”不是不无道理的。那时家穷,没什么吃的,整天野菜、萝卜、红薯吃得整个人的胃里泛酸,个中的滋味也只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才能能体会得到。在那时,鸡蛋、红糖都是家里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家中老母鸡下的蛋,母亲都很小心的攒在厨柜上的竹篮子里,数了又数,点了又点。家中每天能享受到一碗鸡蛋红糖水的这种特殊待遇的人,只有父亲。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父亲是绝不能倒下。闻着鸡蛋红糖水飘来的甜香味时,我们几个孩子也只有咂嘴的份,盼着能快快长大,长大后做父亲,这样就能天天喝到鸡蛋红糖水了。
母亲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她把丈夫视为她的天,儿女视为她的地,有天有地了,才有她的存在。母亲对父亲的崇拜,痴迷得直白,从不对丈夫的决定过多指责,无怨无悔的支持父亲的事业,这也是父亲的骄傲的资本。母亲对父亲崇拜,也深深影响着我们。那年,当我说出想跟父亲学戏的愿望时,母亲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学戏的日子很苦,师父很严,戏唱错或做错动作的常要挨打受骂。师傅的藤条毫不留情的一次次落在我们的身上时,偷摸着去看我的母亲躲在一个角落里,用衣袖擦拭着眼睛。晚上躺在坑上,母亲一边抹药一边安慰我:戏是苦虫,不打不成。看看你父亲,当年如果他没受过这份苦,他能有今天的这份出息吗?他……
母亲虽没念过几天书,但她知书达礼,心地善良,在村里很受人尊敬。到了我们上小学的年龄,母亲把我们一个个送上学校。母亲说:穷家富路,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开学的头一天,我仍在外面疯玩,被母亲在河边把我捉了回来。母亲为我挂上新崭崭的小书包,左瞧瞧,右摸摸的美滋滋地将我送到村门口。到了学校,老师瞟了我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挺了挺胸,骄傲地扬起小书包:我来上学呀!老师说:来上学干嘛不穿衣服?低头一看,呀,忘了穿衣服,我是光着屁股来学校的!耷拉着头回到家,母亲仍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她纳闷着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头也不抬的回答:没穿衣服!忙晕头的母亲这才恍然过来,忘了给我换上衣服了…..
考上了大学,接到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母亲竟破天荒连喝了三大杯,满满一桌子菜几乎全堆在了我的面前。临行的前夜,母亲彻夜难眠,从屋里间走进外间,从外间走进厨房,再由厨房走进里间。父亲轻声劝慰声,母亲的哽咽声,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分外的清晰。母亲走近坑边,轻抚着我装睡的脸庞,一滴清水滑落在了我唇上,咸的,是母亲的眼泪。
第二天大早,我把小山似的堆放在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捡了出来,我知道,我无法带走这么多母亲为我准备的东西,除非我变成了一头长了翅膀的骆驼。母亲看着我挑捡出来的东西,愣了一下,在堆里捣腾着翻出一床土灰色的新被套让我带走。这床被套是母亲特意为我缝制的。我特别不喜欢这个颜色,很不耐烦地说什么也不肯捎上。母亲一边给我塞回进行李包,一边满怀歉意地说:这颜色虽不好看,但这是家里唯一的一匹布了,以后有了钱,娘再给你做好看的。
但我却万没想到,母亲与我的这个约定竟成了永恒!每每想起这些时,心中懊悔不已,自责当初的任性,没能理解母亲的那颗爱子之心。
那一年的秋天。一辆“幸福牌“的邮政摩托车给我送来了一个不幸福的消息:一份“母亡速回”的电报。电报里的字砸得我的眼睛直发黑!错觉,肯定是错觉!定睛再看,上面的那几个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了?直至被两个同学不由分说拖回宿舍收拾行李,我仍在梦游中。等同学把车票塞在我的手里时,我脑海里只剩几个字:我的母亲没了!!我的家没了!!!
自从母亲去天堂的那一天起,我也就成了被母亲遗落在人间的孤儿,流浪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角落里。累时,倦时,躲在繁华灯火的背后,在对母亲魂牵梦绕的思念中,在泪水浸湿枕头的梦中,一次又次地重温着母亲的温柔。
因为母亲,我的童年是明亮和快乐的!母亲对生活的乐观积极、豁达从容的态度,影响了我的一生。在日后的岁月中,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里,想起母亲来,常能令我在黑暗中看见星星的闪烁。
不知道,远在天堂里的母亲,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能做你的儿子,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