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对饮，难能可贵，更多的是举杯对月，而影成三人，譬如今夜。】
【去岁在院里移植了两株桂花，前日一场秋雨后，紫禁城寒意骤生，那淡黄的木樨反倒盛了。微小、雅淡、脆弱的不堪一击，却在漫长的整个秋里，绵延着浓郁的气息。夜风一动，两粒桂花落了，落在杯中，黄汤配黄花，荡起的涟漪里，又映出一人的脸。】
【无奈抬头，叹道。】你最近来得，勤了些？

【暗朱色的袍由石凳上垂下，耷拉在枯草中，沾满霜秋的寒露。今年的露起得实在早些，才过了仲秋，便挟裹着铺天盖地的冷气席卷而来，顷刻之间而已，紫禁城便整个沦陷了。】
【双臂交叠，下颌骨抵着胳膊，半趴在石桌上，难得的没有同他针锋相对，只轻轻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朝他努努嘴，道。】
今夜太累，不跟你打嘴仗，给我倒杯酒。

【那人来之前，我已喝了两盏酒。凉酒不伤人，愁酒不醉人，独独是饮孤酒，既伤人、又醉人。若他还未来，我今夜恐怕将合衣在桂树下睡去。古有吴刚伐桂，今若有景明醉桂，恐怕会被他笑。】
【可他今夜偏偏没有笑。】
【见他无精打采，伤身又失意得伏趴在石桌，并不替他斟酒，而是吩咐了福生去温酒。】更深露重，桌上凉。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贝子爷，今日怎的蔫儿了，挨你额娘的训了？

【冷月如勾，倒挂在远处重檐庑殿顶的脊梁上，即便只有吴钩似的一弯，也教群星黯然失色。星月清光无限，人间却纷扰许多，譬如此时，胳膊被压得发了麻，只好撑起头，向他看去。】
【不答他的话，一门心思将那给寒露湿透的袍角撇开，然而避无可避，离了那，又迎上这，便因这不会看人眼色的露水不耐烦的蹙起眉头，哼笑道。】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累了——快倒酒。

【一来二去，勉强琢磨出几分他的性子，城府没有景霄那般深，偶尔会露出些真性情——自然，我不知那真性情仅在我面前流露。石桌上散满桂花瓣，藏青色的袖口，也有突兀的两粒，掸了掸袖子，安抚道。】你也会累？
只当你有使不完的劲儿。
【头抬起，遥遥得望了眼夜色深处的远方。】酒凉了伤身，我让太监去温酒了，你再等一会儿。

【其实我也不是多么厌恶他，只是觉得他很有意思，时常不由自主的为他所吸引——也正是这莫名其妙的吸引，才令我深恶痛绝，觉得他讨厌非常。这时将头向一旁一歪，借着点清冷的月光，面无表情的打量他。】
【他实在不算个标致的美人，长相只能称得上略好，姿态也不怎么雅致，也正是如此，那点吸引才更显得莫名其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也不往深处想了，只朝他一笑，道。】
又没到寒冬腊月，还要温酒，你多大？三十还是四十？

嗯？
【标准的以怨报德，不识好人心，自己也没多大的耐心，不待福生回来，就把我余下的半盏残酒朝他面前一推。没好气道。】喝吧，当个醉死鬼。
【偏生宽叶上的露水还不知情识趣，啪得一声掉在手背上，袖子一挥，将那滴露挥下地。】我想多活几年，不可以吗？把你们一个个讨人嫌的都耗死了，我过几年清净日子。

【端起他送来的半杯残酒，仰头一饮而尽。其实我并不怎么爱喝酒，酒量也实在一般，但酒乱人性，待到眼花缭乱时，也能将他看得好看些，令些莫名其妙的吸引显得理所当然一些。】
你脸上有只蚊子。
【这是货真价实的，晚秋也未将这恼人的小东西一网打尽，还留下些漏网之鱼，边说着，已一巴掌朝他脸上拍去，又将手一摊，把那带着鲜血的残骸给他看，炫耀似的开口。】
你看，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