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过，皇宫里还有这么幽暗阴森的地方。没有灯，也没有窗子，只有两支摇摇欲坠的蜡烛，和一个高不可及的天窗。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到了这个地方，她们说，是我换了郝辛夷的药，是我害得郝辛夷血崩而死。我没有，我对着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说我没有，可她们都不相信我。）
（我记得入宫之前，乳娘对我和姐姐说，宫里的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现在我明白了，可我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依昭华命，代往宫正，这出她周密安排的戏码，是收尾终结之时了。囚笼阴暗，面无表情的被看守之人带往虞良人所禁之处，到了门前，终是略略一展颜，敷衍的寒暄打点后，容人启门入内。蜷缩一隅的人全无往日神采，可惜，却并不可怜。微微颔首，略道。
：下官受人嘱托，来看看良人，可还好。

：你是谁，是姐姐让你来看我的吗？
（溺于汪洋，看不到边际使人绝望，所以眼前出现的哪怕一块浮木也会当做救命的机会。我以为直到我死都不会有任何人来看我了，可这个人说，他受人之托。第一时间的反应，一定是姐姐使了钱财，我们入宫是带了许多金银珠宝的，还有之前有喜时收的那些礼物，足够买通宫正司几个看守。可仔细想想，光有钱不行，还要有门路。姐姐没那么大的能量。时至今日，我不会再那么天真了。抬起头，来人隐没在暗处，看不清脸，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对，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从前的小虞氏，一贯娇娇。简兮喜欢这样的棋，年轻貌美，无脑。不需要之后，丢弃也格外的容易。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虞县令送来的祭品。
：我从前，也有妹妹。只可惜，家门惨祸，除了我，都死了。
——平平淡淡的讲着不着边际的话，而后，道。
：你兄长的心够狠，不然，也不会把你们姐妹二人一起推上死路。

：那你来做什么？
（没头没脑的，他讲起了自己的妹妹，可我并不关心，她的妹妹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想，他大概是个很冷血无情的人，他妹妹，还有他所有的家人惨死，可他还不是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同这样的人，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话好说。）
：你就是来奚落我的吗？
（他说的话很刺耳，好像专门在剜我的短处一样，难道是以前姐姐和我仗着恩宠欺负过他？可我毫无印象了。若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死在他手上，却连原因都不知道。我不敢想。）

：我讲明白一些吧。
——微微叹息，以为牢狱之灾多少令她聪明了一些，原来如从前一样，依然不善于动脑。似一个宣判的死神，既无感情也没怜悯，将一切娓娓道来。
：你被抛弃了。你们的兄长送你们进宫，便是为了替一位贵人，诞下皇子。而你的孩子，因为你自己的过失胎死，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活到现在？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约萌芽，然后突然迸发出来。过去的种种怪事都突然有了答案，为什么荣昭华往来无白丁，却对阿姐与我两个新入宫的良人多加垂青，尤其是在我有孕之后。阿姐原本提醒过我，我们自然不相信只是同乡之谊，可我彼时却以为，是她青春不再失去恩宠，想将我姊妹收入麾下。却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可那个孩子死了，她却还替我们筹谋，还时常加以照顾，为什么？这个人反问我为什么活到现在，自然不是因为洪福齐天，那...骤然大惊，脸也失了血色，）
：郝良人是你们杀的？你们想让我做替罪羔羊？
（算来我入宫已有整整一年，距离我滑胎也有半年，在那么就之前，他们就已经安排好了之后的一切吗？恐惧使我死命抓住自己的胳膊，却好像没有了知觉，什么都握不住。）

：虞良人，宫里的人，知道的太多或太少，都不会活的长久。
——而她，便失在所知太少。今时今日，即便她知道了郝良人的死原因究竟为何，却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是徒增黄泉路上的烦忧。
——她问我，是否想让她成为郝良人案的替罪羊。她临死前却终于清醒了一次，但我依然看的出，她年轻姣好的脸上，写着的是不甘心。
：你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重要。如果你抵死不认，自然，也会另有一个人，代你伏诛。若你点个头，也许她晚些时候，便能进来陪你做阶下囚。

：事到如今，我认不认罪，还有差别吗？
（我认罪，宫廷丑闻，也不会公布于天下，不过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赐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这里，我不认，她们既然能把我关进来，也能让我悄无声息的闭嘴。姐姐说的没错，这后宫，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遮住天日。我们俩的命，甚至比眼前这个阉人奴才还要轻。）
（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在掌心碾着，呢喃，）
：姐姐...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就算死得再惨，我也不会让他们顺遂心意。就算是一具尸体，我也做烫手的山芋。可是我还有姐姐。或许当初，那姓乔的**选中我们，不只是因为我们双生女入宫得宠的有孕的几率大一些，或许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做好了用一个去威胁另一个的准备。）
：那你们打算把姐姐怎么样？

：差别是，死你一个人，还是两个。
——她们姐妹之间，平日里看着是很亲密。但若她是那种死了也宁愿别人陪葬的人，也便趁早放弃了她也好。毕竟大虞氏倘若有门路，定会想要救她的。
：你已经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她的，你可以。
——掏出认罪书放在桌面上，备好了蘸墨的笔，也不催促，静立一边等着她最后的决断。

（此时此刻，我明白他的意思。提笔画押，我举手之劳，杀不杀阿姐，也是他们举手之劳。若我听话，彼此都会省事一些。或许，我该听他的。）
（可他们说的话，如今我一个字也不信了。都说斩草除根，以后没有我和阿姐互相牵制，他们能放心把阿姐留在宫里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其实也没有差别，若我不曾小产，他们用在郝氏身上的招数就会用在我身上，郝氏远在仙居宫都能遭毒手，杀我，更容易。从我怀上那个孩子开始就注定死路一条，我认命，但不能替姐姐认了这命。）

：虞良人还是未想明白。
——她仍是未想明白她们的处境，她们的死活无足轻重。这宫里，无人会为她们伸冤，甚至她们的家人得知死讯，也不会问一句为什么。花团锦簇的梁宫，她们以为进入的康庄大道，只不过是一早被装饰掩藏好的黄泉路。如果她聪明一些，虽说终归会死，却不会死如今日这样无人问津，甚至可借由那个原本可出生的孩子，换取更大的利益。但如今，可谈条件的筹码，她什么都没有。
：下官并不着急，也无法代那位贵人给出你任何承诺。确实，您签了，大虞氏也不一定可以从此再无危险，但若您不签，她便毫无安存宫中的可能。您的命只是加给她的砝码，却无法保证她一定能赢。

（看着案上的认罪书，字迹与我平日的几近相同。我总算明白，他并不是来和我做交易，我签了，也不敢保证他背后的人会如约放过姐姐，我不签，他们也有一百种方法让我戴罪而死。我想要宁死不屈给对方增添一些麻烦，都是可笑的，幼稚的想法。我和姐姐只是绫绮宫角落里的蝼蚁，就算蹦上了天，也不会让人皱一下眉头。）
（而我能做的，只是尽力乖巧，顺遂她们的心意，以祈祷他们心情好了，会如天下大赦一样，不再与姐姐为难。杀人要想不留痕迹也要动脑，若是诸事如他们所愿，他们大概也未必想要动脑子去再找麻烦。）
（接过笔，末了画了押，按上手印。卷起来丢到他面前。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嗤笑对方还是自己，）
：你的主子这么深谋远虑，杀人不眨眼，过河就拆桥。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也成为丢掉的卒？到那一日，只怕你死的还不如我体面。

——她是思虑过甚的人，当初能冒着天大的危险，代我将妹妹送出安顿好，那时我便早已视她为使命，无论是永远陪在她身边，还是用心头血染红她的袈裟金身袍，怎样都好。
——慢条斯理的展开认罪状，无动于衷的核了细节，一切如料，便将那一纸罪言收好，敛袍回身，看着牢狱外的道路，顿了顿。
：那又如何？为她，理所应当。
——出牢，待狱卒锁好牢门，最后看了一眼待死的芳魂，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