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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鑫

那年满树繁花下，卫青伊问她可愿从此随他。那时，寒浮笙才十岁，眉宇羞答地应了一声：好！从此铁马冰河随他，刀山火海亦随他，十年腥风血雨沐浴出的，是大钊新任君主：琅琊帝。而她，铁衣将军寒浮笙，在陪他荡尽敌寇后，将同他携手共看余生繁华。寒浮笙一遍遍地抚着自己的嫁衣：正红的嫁衣上绣着翱翔九天的金凤，金凤周遭百鸟相迎，百花齐绽。她头戴九凤衔珠的凤冠，鬓发间插着拇指大小的明珠，耳垂上的金坠子打磨成山的形状，上面细细密密地雕刻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场景。她的妆容精致而细心，长眉凤眼，薄唇俏鼻，是她在豆蔻年华不曾好好作过的装扮，也是她此生最光辉明亮的时刻。门外熙熙攘攘，喧哗吵闹声中，不变的是丫头小子们往来送迎的欣喜。她拾起案上的鸳鸯戏水头巾给自己盖上，紧张地搅弄着手中一方红巾，等着外头礼炮响起。忽然，门外的喧嚣声停了，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她寝屋的房间门被人大力地掀开。一个尖锐细长的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寒浮笙何在？”寒浮笙愣了一下，随即扯掉头巾，带落鬓发间几颗明珠滑落，滴溜溜地滚到了门边，在一双深蓝的靴子面前停了下来。靴子的主人她认识，琅琊帝身边的大太监：丘有善。“丘公公，你怎么亲自来了？”寒浮笙慌忙俯身去拾滚落地上的明珠，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丘有善将臂弯里的拂尘一扫，淡淡说了一声：“拿下。”立在门外的禁军夺门而入，按住了寒浮笙的双臂。她脸色一变，不怎么用力便挣开了二人的挟制，站起身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变得犀利起来，双脚往前一递，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丘有善吓得往门外一躲，一边说道：“寒浮笙，你勾结大禹图谋大钊，识相的就乖乖受降，莫等陛下雷霆之怒下连累了你全家！”“勾结大禹？图谋大钊？”这八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可从寒浮笙的嘴里念出来，却那样轻，仿若轻云薄雾，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她慢慢地将掌中的明珠插回鬓发间，没有铜镜，精致的鬓发散了一缕，显得有些凌乱。“丘公公，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寒浮笙一抚鬓边的那一缕发，从容而镇定，“你在陛下身边也有些年月了，怎么还将这样小事弄错了？照陛下的性子，可容不下你犯这样明显的错。”丘有善有了门做屏障，底气稍足，耿直了脖子道：“休要狡辩。”他说着话，从袖中取出明黄的卷轴来，怯怯地递了过来：“圣上亲笔拟的圣旨，还能有假吗？”寒浮笙面容一僵，目光直直凝视着他，伸手接过了圣旨。那张从容不迫的脸终于裂开了一丝缝，就像是精美的瓷器被高空坠物砸中，勉强维持着原型，但裂纹却明显而致命。她的手在颤抖，力气慢慢从消瘦的身体里抽干，以至于连那轻轻的帛书也拿捏不稳，掉落在地。摊开在地上的圣旨，是一排苍劲磅礴的小字：警寒浮笙，朕以后位相待，你却图我大钊，豺狼无你之可恶，蛇蝎亦不如你之狠毒，狼心狗肺不足道尽你的罪孽。唯有剥皮拆骨，方泄朕心头之恨。然朕初登大宝，念寒门世代忠烈，不牵连，不诛灭，只以寒浮笙的首级，慰告大钊将士在天亡灵。寒浮笙扯开嘴角笑了笑，这是多么可笑的一纸诏书，可分明盖着大钊天子的玉玺；那一笔一捺，分明出自九五至尊的手；多么熟悉的字体，可那些字，她仿佛一个也不认识！曾经的日月光辉生死与共，到了这薄薄的帛书上，就剩下了豺狼蛇蝎狼心狗肺？“这不是他的字。”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大红的嫁衣，重新找回自信，找回从容不迫。她轻轻地牵起了繁琐的裙裾，朝外头奔了出去。“我要去找皇上问个清楚。”她的脚刚刚迈出门槛便停了下来，大红的嫁衣从门口一路铺到了屋子里，三月里的春阳斜斜地从东面铺了下来，照了她满身满脸，也照见了庭院中跪了一地的瑟瑟发抖的丫头仆役。他们的身上，架着一把把寒光闪闪的砍刀。她对冷兵器并不陌生，多少次战场厮杀时，这些冰冷的器具就在她的身边划过，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因为她的身边，始终还有卫青伊。他说，他这一生，只卫她一人。可眼下，面对这数十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刀，铁衣将军寒浮笙，却胆怯了，退缩了。她僵在三月的阳光底下，提着裙裾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身体的感觉比置身寒冬腊月还冷。身后，响起了丘有善的声音：“陛下说了，你乖乖伏法，寒门上下则无恙。若不然，即便你逃得了，他们也能跟着你一起逃吗？”“我为什么要逃？”寒浮笙的声音还在打颤，可她的脸上已经展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盛开在绝壁上的奇葩，那样瑰丽无暇。“我只是想找皇上问个清楚……”她小心翼翼地脱下了身上的大红嫁衣，仔细地叠好后放回屋子里。那是卫青伊亲手为她量身裁制，是她飞上九天的鸾服，承载着她所有的期盼与欢乐，是她十年血雨腥风换来的。那是她的嫁衣，等误会一解开，她还要穿着这件嫁衣风风光光地嫁入凤凰台，与他携手共看如画江山。她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一改从前在他面前不修边幅的模样。因为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是要母仪天下的人，仪容应该要雍容端庄的。负责押解的禁军小心翼翼地将长枪悬在她的头顶，随着她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迈出了寒府。寒府门前宾客还未散去，七彩描金凤辇就停在石阶下方；十二盏宫灯，十二顶华盖，是皇后才能享受的至高迎亲仪仗。

寒浮笙是被禁军从角门押出来的，没人注意到她，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定地望着寒府正门。她顺着众人的视线望了过去，瞳孔骤然扩散至极限，浑身一软，竟将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两名禁军的手臂上，双腿再也迈不开。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正红的颜色，飞天的金凤，与她刚才脱下来的那件嫁衣一模一样。而此刻，穿着那件嫁衣的，是她的幼妹，寒府的二小姐寒幸芙！寒浮笙看着她叩别父母，踩上大红的地毯，在司仪的高唱声中，缓缓朝凤辇行去。她的行止一向调皮伶俐，可此刻的步子却迈的沉缓端庄，昂首挺胸，眼角眉梢都是睥睨天下的气势。“他们搞错了。”寒浮笙终于有力气发音，可她的声音太弱太小，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新皇后是我，那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