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那时我高中毕业到厂里工作,宿舍每层楼只在楼梯口有两部公共电话,我每天在电话前面排队等上个把小时才能提起话筒插入电话卡,按下那串以某个生日日期为密码的数字,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话筒捂紧耳朵,听电话机的心跳声不知响到第几下就会接通。
那是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的一个人。
有一年元旦厂里组织活动,听说有奖品发,很多人都蜂拥至活动场地,于是宿舍里异常清净。平日挤满了认得电话机前一个人也没有,那是一个特备安宁的午后,那架数字键已经磨损的有点掉漆的电话毫无保留地属于我一个人。于是我慢慢地掏出电话卡,激动而又小心翼翼,生怕我太用力地插入电话卡磨坏了卡槽或者芯片。
同寝室的姐妹偶尔借我的电话卡用时,都会问我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密码,即不是我自己的生日,也不是门牌号电话号工号。我常常会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撇撇嘴搪塞过去。
——这串数字好记。
当然,那串数字之所以容易记住,是因为它是那个男人的生日。于是回到那个安宁的午后,我独享那个公共电话,按下790614的时候我第一次清晰的听见按键声,音调不一恰恰像是一段熟悉的调子,此刻的这份安静是多么地难能可贵。那次通话理所当然地又耗费了整整一张电话卡,我蹲在楼梯口抱着电话轻声哼完了那首歌,当电话中响起“您的通话时间还剩下一分钟”的时候,他在电话的那端用温润的嗓音轻轻说,再唱,再唱一遍。
我为了这把温润如水的声音拼命工作,努力赚钱,一部分用来买电话卡坚持每天的通话,而另一部分一直存着等到哪天买一台手机省下排队的时间来听更多的轻声细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越来越多的最后一分钟通话时间里,我们只有越来越多的沉默。我舍不得提前挂断,生怕错过即将入耳的一句话,浪费剩下的那奢侈的几十秒。但在这样的等待中,我宁愿结尾依旧是那片薄薄的沉默,而不是他说,“一分钟应该到了吧”。
挂断电话之后闭上眼睛想起那张脸,甚至不及790614这串数字那么清晰。
在那些沉默过度膨胀的日子里,我存的钱居然不知不觉攀上了足够的高度,于是我按照计划用它们买了一台手机,在公共电话上最后一次输入790614,拨通了他的号码,在最后一次的最后一分钟里告诉他我的手机号码,等到了最后一秒,然后挂断,取卡,扔掉。
我二十四消失开着机等他的电话,但手机却安静得像一条睁眼睡觉得鱼。等了三天之后我忍不住给他打电话,我拨出的这一通电话有着跟公共电话一样的心跳声,却不知响到第几下的时候被戛然挂断。
就这个被挂断的电话我问过很多人“••••如果电话‘嘟嘟嘟’到一半没有人接,反而是有个小姐在说‘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那是不是手机出了什么毛病了啊?”
“手机没有毛病”所有的人都这样回答我,“是对方挂掉了你的电话。”
之后很多天,我再没有勇气用手机打给他。如果接通,那么以为着手机真的没有毛病,那次真的是他挂我电话,那么我应该怎么跟他提及,是质问还是若无其事?如果无法接通,那么意味着我将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无论是手机的毛病,还是他一如既往的挂断。
又过了几天,我才学会怎么收发短信。那是因为同寝的姐妹无意间发现我的手机上有一条新的短信,我不会看,她教我打开。
“发短信聊吧,既然你有了手机,就别费这个长途话费了。”
短信?短信是什么?不过是一大串字体相同的方块字,没有温润的音色,那些僵硬的呵呵哈哈怎么能比得上电话里不动声色的轻声嬉笑。在短信里我听不见你中途打了个喷嚏,没有办法就这个喷嚏取消一通,听不见你不经意间咂嘴巴的小动作,没有办法洞察你几经遮掩的内心。短信甚至比不上新建,你在什么时候敷衍了事字迹潦草,在什么时候不厌其烦用心书写,我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