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见了底儿，掌心却还热。）
（皇后话中意，半藏，半也露，帘一荡便约莫猜得出。）
（絮絮说着，却到底吃不准她下一招棋要往哪儿放，启了唇，要去探。音尚未扬，听得外头人喧嚷着请娴妃去了。）
（心才落，好整以暇般，错牙一笑。）
（宫娥拎了铜吊子新沏，茶汤清亮，掺了些许殷红的枸杞子，浮浮沉沉。只被盖儿遮着，好似落了根，再翻不出这云山雾罩。）

【若说这后宫之中，于我而言，有何身不由己之处，当如此时】
【从永寿到坤宁，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偏生走得叫人生厌。而这样的情绪，在迈进宫门槛儿，瞧见下首坐着的令妃时，愈发微妙而清晰了起来。淡扫一眼，神色未动，只先压肩骨，施下一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娴妃挑帘入，便也顺势福身，称是）问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处上端儿，尊为先，其余皆为卑，便也无需我毕恭毕敬。况且，今日聆训的乃是娴妃，我无非作了壁上观。）
（半晌，托着盏，徐徐啜了口）娘娘起得早，不过，想必也无处赏花了，可惜。
（意指赏花宴上，她分明告假，却为容嫔迟来的事儿。朱唇一撩，无情无绪的，睫羽覆住的阴影下，眸笑得极妩媚，自觉说得无半点错。）
（毕竟，温故而知新嘛。）
（茶尚不酽，意兴更未阑珊，所以，要戳人痛处、揭人伤疤，委实再熟稔不过了。）

【令妃这几年爬得快，恩宠却平平，搁在旁人眼里，颇瞧不出缘由。今日坤宁一行，倒是看清楚了，原来那道扶摇直上的东风在这儿。听她阴阳怪气，实在忍不住轻笑一声】
【皇后我尚且不惧，何况狐假虎威？借势耍威风，更叫人不屑】
【扫过她娇如海棠的面容，很从容地】令妃此话差矣。观你一张芙蓉面，又何尝不是赏花呢？
【她为花，我是赏客。孰高贵、孰卑微，又何尝不是立现】

（她来回，声很轻。引得我唇淡淡，眉弯弯）也是，谁不喜欢新鲜东西呢？旧人面，纵有新桃花，也再难添春色。
（坤宁门下论尊卑，不啻自取其辱，朽木。）
（引以为傲的宠，已稀薄得近乎无人提及，哲与敬，尚有明，她们似攀附宸极的藤蔓，盛开得娇又艳，等闲谁与争锋？不过，也微诧，娴妃素不敢与坤宁对峙，此事绝非秘辛，但瞧赏花宴上，皇后一句便能知悉。今儿却一反常态，细想来，约莫要竖起腰杆儿了。）
（只是，执掌生杀的人，也许还没玩儿够……慢眼掠过上端儿，笑纷纷。）
（她要争？我实在无暇与她争，连辨一句，也懒。说来，她该与祺嫔相争才是。）
（朱颜留不住，算是她们莫大的悲哀了。）

【最可悲，莫过于自甘于人下，只待供人采撷，令妃当如是。或许在她心底，我也与那些再等闲不过的妃嫔一样，日日望着乾清断了肝肠——殊不知，拿这句讽我，唯引人发笑耳】
【也是，君恩稀薄如她，又怎会遇过霍园的夜，见过皎洁的月光。她并不会知，比起情爱，更迷人的是相知】
令妃到底还是瞧得少了些，新花儿开得再艳，终有凋零一日。有时候，尚不如园里的长青……【眸光一偏，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她身上】更何况，百花争艳，被人取撷的不过几朵而已，更多的，是藏在万紫千红后，零落成泥碾作尘啊。

（听到这儿，唇畔的笑越渐深远，星星点点，掖朱红，像坤宁门外盛开的牡丹簇，妖娆慢伸着。弯唇，露出莹白的两列齿）自然不如娘娘年长，臣妾见识浅着呢。
（原来，她当真以为，我羡慕她那份微不足道的恩宠……）
（——终究是女人，狭隘又善妒。）
（藏着笑，附和了她一句）说得极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再合宜不过了。
（花要开过，才会落。畅春园的一众，俱不过是蓓蕾，初承雨露；明与哲，许已悄悄绽了丝丝缕缕的瓣儿，但仍稚嫩。如是，便也只剩她，花期短暂又轻寥。）
（抬了首，与中宫眸风相对，素来清淡，如今却近乎雀跃。打蛇打不着七寸，与无用功有何分别？皇后的棋子，才出一招儿，娴妃便亟亟亮了底牌。用她式微的“隆宠”，来攻讦我的“无宠”，焉知这点滴圣怜不过是我掌中玩物。）
（我若想要，自然唾手可得；不想要，便可视如弃履般抛之。）
（彤史上，更非碌碌无为。只帝后对峙，哪容得我争宠，既受了坤宁的福荫，便不能再投乾清，得此失彼，再寻常不过。）

是啊，令妃既然见识浅，就当知道少说话、多做事的道理。仔细着风大闪了舌——赶明儿没了你这张巧嘴，可惜得很。
【向来性子耿直，不愿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生平最厌恶之人，莫过于眼前这般口蜜腹剑、自视甚高者。她句句绵里藏针，我偏要将这层薄纸捅破，将龃龉都摆到台面上来，叫她知道，这无味的纠缠是多么可笑，又是如何肤浅】
【得她一句半讽半喻的附和，似全然听不懂一般，又冲她一笑】妹妹既也这样觉着，那是最好。花儿也好，树也罢，既知命运如何，安安分分方是正路。

（分予皇后的眸光，便也越盛，心底儿，已擂起了得胜的鼓。）
（茶托儿往紫檀几上一搁，声响清脆，腕也顺势勾，置于膝上。朱唇一努，向上端）中宫在，坤宁讲究规矩礼数，还是顾全些尊荣体面。
（由她扬声泄愤，不痛不痒，吃亏的，仍非我。少顷，才弯了春山）
不过，娘娘既愿意听，臣妾自然会长长久久地说。一字一句，都少不了。
（烦听她车轱辘话，来回转。幸而，座儿临窗靠着，任风拂）娘娘在宽慰自己么？
（再抬眉，眼见坤宁首肯，矜傲的唇轻启，瞧不清说什么。但也知，今日一试，往后的路恐怕不会太难……如若只是娴妃的话。）
（喟了声，乌珠儿里笑也疏疏的）娴妃娘娘，臣妾不妨劝你最后一句。人老了，就要认命；诡计技穷、事未如愿就要认输。肯给你一个漂亮的名目，你欣然接受便是，说穿了，哪儿有什么好听的话？

【今日坤宁，皇后作壁上观，我与她几度交锋，不过是做一场投诚的戏。说到底，我并不觉这些口舌之争中能得到多少快意，却可怜她，为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庇护，竟自降矜持至此】
【这会儿见她破了脸面，反倒将双杏眼一弯，笑得愈好看】坤宁在上，令妃要的，不就是来日的尊荣体面？本宫不成全你，你如何得？
【潜邸多年，我与皇后早是彼此心知肚明。如今她招数没了，竟寻了令妃这样一个帮手来——分明不成气候，偏仰仗着坤宁宫的屋檐，便张牙舞爪，好不难看的角儿】
【却又觉奇怪，既自视聪明，缘何想不清楚，我与中宫数十载尚未分出个上下，单凭她一时口快，又能奈我如何？既不能奈我如何，又何必争此时口快？】
【想至此，只觉皇后今日这场鸿门宴，实在可笑又无趣。不耐与她纠缠，淡淡一扫，终落在皇后身上】娘娘，若没什么事儿，臣妾便先告退了……
【后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