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禊赏亭

来宁寿宫传话儿，得了回话，这便要走。远远瞧着禊赏亭处，乌泱泱地聚着一帮小太监——真不是我托大，我看这十来个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原本以为他们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譬如蛐蛐儿、花雀、彩色的天牛……无非是些少年人的爱物，聚在一处，不过消遣。好奇着，走近了看，却看为首的两人，将一头足有一拃长的壁虎，丢在破瓷缸里，翻着白眼儿，嘴里念念有词。
－“……雨至滂沱，送汝归去……”
只听这一句，暗道不好，便远远儿地走开了，偷摸拾块砖头，往人群里猛地丢去。
瓷缸喀啦一碎，声似炸，将一众人等皆惊开了。躲在暗处瞧着他们跑光，松口气，转身欲走。

【 近来，风雨入户，湿气直挟，好容易盼到今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出门的好时候，招呼过奚女，直迎外而去，已闷了几日，该好好出去透透气。】
【 是时，三两少年声，递音荡耳。再眯眸，一方碧衫撞入瞳，有意唬她，隐匿身形，蹑手蹑脚，于肩猛一拍。】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肩上挨了一下儿，不重，可气势吓人。尤其在这褃节儿，难道被他们发现，找上了我？登时就软了软脚，身子一矮，抱住双膝蹲了下来。
“什么都没干！”
膝蜷的紧，看似瑟缩，实在蓄力。我当然晓得自己搅扰了别人的好事，心里只谋划个出其不意——溜之大吉！
“奴才就是个路过的。”
偷偷地，将手指头上的砖粉印儿，抹在鞋帮子上了。

【 一愣。路过的？听到这个答案，提目。】你可知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 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前几日遇见的女子，也是这般神色慌张，不过当时忘记问清她姓甚名谁，将来该怎么找她。唇角上扬勾起弧度，反问。】你若真的什么都没干，你会看上去这么紧张？肯定不是单纯路过的。

嗯，我自然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指望辩解几句，人就能信。只是他话儿说得多了，却教我听出来，这样的悠闲自在，决不是个小太监的语气。不动声色，眼珠儿一骨碌，去看他的衣摆，他的鞋。
果然。
“奴才没有紧张，只是走得累了，脚腕子疼。”
说着，嚯地一下站起来，也不跑，脊梁骨儿绷的老直。
“奴才给阿哥请安。”
才福礼，眼里弯着笑，嘴唇儿却不大动的。
“这时辰，阿哥不在上书房读书，跑这里躲清闲来啦？”

【 她轻启朱唇，只两句话，历历道来从容不迫，还挺直了一方脊梁，跟方才惶乱的样子大不同，也罢，既然人家不愿意言明，我又何必做个坏人，摆手。】免了吧，你是伺候哪位主子的？我倒没见过你。
【 望着她的眼，忽地一笑。】这个时辰，你不也是没陪在你主子身边，走到这儿来了吗？

他居然不再追究？居然还笑。看来互相握住彼此一点秘密，做奴才也能稍稍轻松。我不傻，自然不会直眉楞眼地告诉他，这会儿我刚好不当值，才替宫里的老嬷儿来这边传了话。
需让他认定，我也是和他一样来躲懒的，如此才能亲近，诞生心照不宣的宽谅。
“问什么来处呢——阿哥不若当成没见过奴才，更好？”
点了一句，实在不怕他追根究底。方才我做的事，他恐怕都看全了，我不说，便不再问，这是他的聪敏与分寸。
“有句话儿，本不当奴才来说。您要散心，大可以去御花园之类，更热闹些的地方，宁寿宫这儿——”
斟酌用词，而后道：
“太僻静，也太隐秘了。”

【 我鲜少与女官打交道，每日遇见最多是那些少年内监，于耳回旋也大多是独属于他们尖锐嗓音，要么是有些年岁的嬷嬷遍遍叮嘱。但自从上次遇见那位女官，就觉得也挺有意思，包括眼前的这位，亦相同。赫然一默，意味不明。】不知道你主子可受得住你这般。
【 复闻后话，仍挂着笑，漫不经心。】既然是僻静隐秘，才使得你得巧在此躲懒是吗？

我担心他，他倒担心我家主子，受不受得了我的脾性？有趣。原先想着，这宁寿宫的太监以巫法祈雨，不晓得怀了什么样儿的心思，提醒他一句，今后少来此处，免得不慎撞破他们作恶，那一群奴才，真要坏他——岂是他一个少年儿郎可以抵抗的？这些皇嗣，就是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岂不知，每朝每代，都会有不慎落水、或从高处“失足”而身故的公主阿哥，岂能因为他们是金枝玉叶，就得上天开恩，多予一条性命？
嗐，算我白操心。
“正是。”
不欲多言，福了一礼，转身便走。
“奴才自去主子处领罚，这便告退。”

【 这还没让她先走，她就这么走了？——有气性。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四下无人，顿觉无趣。恩绰却是急急赶来，连声道主子怎么走到这儿了，一击暴栗予他。】胆子忒大了，我就不能来这儿？回去。
【 临时，往方才他们聚集的地方一瞥，瓷缸四碎，莫名觉得瘆得慌，催促恩绰快些走，如此后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