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分，京城倒不似奉天府的极寒，旁的人裹着棉袄大氅围着火炉不肯出门之时，正是我早已习惯了的自在。我向来是有些喜冬天的，大雪铺地，总比别的时节多了些素洁和安静。独自提了灯出门，循宫中静处去。）
（素知芍药耐寒，却不想在这隆冬也能找到，周围的碳炉催开了层叠的花瓣，沁出隐隐幽香。我是爱美的，这宫中的人谁不爱呢？指尖触及花心，总想着掐几朵回去碾了汁子，染红蔻丹。）
（小径幽深，似有人来，悄悄地，花间隐去半个身形，若是一同入京的姐妹，且瞧我吓她一吓。）

（是个陌生的小丫头，入宫未久，见过的人本就不多，每每到两宫请安，光是要认清各宫主子就已是煞费苦心，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丫头片子。既不是熟识的人，也就没了胡闹的性质。便从花间抽身出来，却只顾着脚下，一不小心，叶子边沿借着寸劲儿割破指尖，氤氲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呀。
（花径虽不宽，却也没到过不了二人的地步。本不想拦着人的，各宫主子总有各自的古怪脾气，说不定就有哪个把自家奴才看得比人高出一等，没来由的讨些麻烦。只是来时走得急，也不知帕子掉在何处，只好出声唤人，）
：你且站住。

（手上割出这样的小伤，若是在家，大概是胡乱吸去指尖的血，由着它自然而然，不消两三日便也愈合了。满洲儿女哪有那般娇气，学骑马的时候，谁没摔过几次，没被缰绳马鞭磨出个口子。可惜呀，如今便不行了。万岁嫔御，连一寸皮肤，都不是自己的了。摊开手，端到身前，只怕血滴染了华美的宫装。）
：你可带了绢帕在身边？
（自然是有的，看她的样子，在宫里也有些日子，做什么总比我周全得多。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花，只怕落在冰冷的地上，稍纵便要冻伤，又要裹紧了受伤的指，总有些笨拙，恨不得多长出一只手来。）

（由着她十指灵动在指尖摆弄，说来也奇怪，在家里摆弄孔明锁的时候也算是十指连心手到擒来，偏这些和绸缎布料打交道的事儿上，仿佛十指打了结似的。看着指尖的血滴隔着绢子沁出来，映着周围白雪亮堂堂的反光，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有种病态的好看。雪白血红，世间大纯之色。）
：你的手倒是巧。
（缩回手活动了一下，打结处恰好避开了关节，没得大妨碍。镶白旗的姑娘总是遗留着一些特别的脾性，比如说，有些东西要分明。）
：谢谢你。不过，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你不是我宫里的奴才，你的手帕，我会还给你的。

（她的人和她做事一样爽利，都说各花入各眼，她这样的性子，多多少少也会和她的主子相近。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却也仅止于好奇而已。宫里头有些事必须自己去争取，但也有些事，还是缘字当头。缘字不到，即便是带着满腔善意，也都会弄巧成拙。）
（心里默算着，宫人所用绢帕总也有定例，一日时间足够讨来一方差不离的。再拖得久些，怕是就耽搁在脑后了。点点头，拾掇起自己的灯与花。）
：你们做事的，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脱得开身。明日晚膳以后，落锁以前。延禧宫，宝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