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得麟金贵，吃穿用度自然不用我打点，可那孩子生来便似有股倔气，有些话只掖在心里头，连我也不肯直说。初为人母，心底其也忐忑，只恐做得不够。思忖许久，便欲亲手做双轻软的鹿皮靴）
（这日膳后无事，遂让流萤支起窗，笼在春阳下，同著雍里侍候的嬷嬷学针脚）
（珠帘声脆响，是流萤来禀，令妃在外头候着）
（常时接人待物，便不愿耽搁，何况来者是我欲借的顺势风？利落出殿相迎，请人主位坐下，宝珍掐着两人开口前的沉默，呈了温茶）
您若不嫌弃，明儿我旁人摘些送给您做花饼？（声一顿，脸盘儿露笑，抬眸望她）只不知嫔妾能不能做头一个尝饼的
（掀了茶盖，是湄潭翠芽的香，落眼抿了一嘴）谢您惦记，都好的
承乾……（闻她后话，眼眸一弯——入掖庭来便与永寿众人来往极淡，她的试探，其也正中下怀）不怕您笑，在著雍总惦念您的花茶、各色点心，只嫔妾懒怠，每每又嫌路远

【与糊涂的明妃纠缠半天，已生出不大不小的火焰来，燃炽我的胸腔。来永寿路上，又遇上几位小公主，总归要顾住翊坤、景仁的大面，谁肯无缘无故担上‘苛待皇嗣’的名号？是不肯，也是不能】
【到永寿，十成的耐心半点也不剩了，如常不用通传，却扫住宝珍越低的颈，琢磨出不同寻常来，主位年轻的、秀致的身影，被丛竹掩映。无需看清面貌，我已知道是谁】
【熟悉温和的声、缓气的吐字，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轻薄的春妆，遮不住红蘸香筲的艳色】
打什么时候起，永寿宫还管不起敬嫔娘娘的吃喝了？
【指甲尖尖，酡红的凤仙花汁自存余阔的花边朝下拢，眼波是刀锋，似笑非笑刮过宝珍】
苛待万岁心尖尖上的人，你该不该罚？
【脆音伴着的，是徐徐入内的步。抿唇是极淡、极薄的笑】我扰着你们了罢？

（缺与否、头筹与否，两者不能拢在一起相提，否则也不必罔顾舒佳可能的怨与愤，舍昭向令。有舒佳在前头，昭妃第一眼必瞧不见我，而眼前人——）
您这番话，可折煞嫔妾啦
（笑看着流萤借过钟罩，闻她后一句相送，忙摆手，又端了眼似温和其实性冷的她，脸盘上笑意盈然）嫔妾不贪心，打叶子牌时能得您招待已极如意了（语毕，素手抚上触感冰凉的锦缎，正欲再谢她与哲妃这份好意，便闻藏青竹帘一阵噼啪脆响）
（还未看去，眉已蹙起——在著雍可不通传而惬意进出的，只有舒佳。念头才毕，便见得舒佳一张雪白发青的脸，极轻薄的笑下，是本不欲掩的愠）
（虽为主，但到底得先由令妃出声，一句“僭越”不知舒佳听得如何，自己先心头一跳，却浑然难辨是因令妃纵温声，也是难得的重话，抑或为齐嫔惹得令妃不悦，又或者是……原是背着齐嫔，向令妃投诚，在齐嫔眼里自己许也是“僭越”）
不曾……齐嫔该是在同哪位嫔妃较劲，舒佳的性子，您也知道（强凝了心神，先笑回令妃，随即起身，端起一旁屏息的宝珍新呈的茶盏，走近舒佳，鬓角垂着的流苏一向不摇不晃，今日却有些颤）
（温声里尽是哄意，声线却有些发虚）先喝口茶，润润嗓？

僭越岂止这一时？
【内勾外翘的眼尾一扬，高鬟照影，潋滟眼波抛去，亦含笑回了令妃一句，然两厢笑里隐含的刃，是掩不去、盖不住的交锋】那你们有话快说罢~【流沔去，似不经意间落在了敬嫔身上，粲然笑】不同明妃置气来，也看不到这场好戏，敬嫔确实该去承乾，那样令妃好歹能承半句那名正言顺的“主子娘娘”。
【敬嫔圣眷优渥，难得又见伏低做小的姿态，恍若当年畅春阁初遇。昔日我给她脸色看，今时照样给得起，不无讽意地抛去一问】永寿宫的茶，我还喝得起吗？【乌眸睐去宫娥手上的钟罩，又嗤出一声笑来】
承乾众妃不够令妃忙活的，还眼巴巴来永寿讨差事来了【顿了顿，徐扫过钟罩，扬了蛾眉】哲妃做的罢？【疑送出，却已笃定了。旋首间，又赏敬嫔一眼】
昔日雪嬉时，我说众姐姐都很疼爱敬嫔，敬嫔还瞒我呢
【顺着令妃方才的温语落了座，要好好同她们说会儿话。却唯独忘记接下，错肩而过的敬嫔手里的那盏茶】

（先前清润，如今消弭得干净，只余两道春山婉，轻颦着。）
（尔后，敬嫔递茶，舒佳掠作不提。饶有兴致托了腮，半晌，才慢道）搁着吧。
（那盏清脆一声，落案上。）
（齐嫔的傲与矜，早于坤宁宫时，便窥知了。而她声势越浩荡，便越觉她好拿捏——叶赫，是她阻挡惊涛骇浪的盾，亦是一把遮阳挡雨的伞。若用对了，昭妃始终是凭仗，休戚与共、枝叶同根；若用错了，伤人，必先损己。）
（转眸去，睇向多秦，她温柔眼中似有秋水拂动，波心盈盈。）
（才舒眉，仍清雅笑着）永寿沏茶时，敬嫔从不忘分予齐嫔一盏。而翊坤的茶呢？齐嫔品茗时，可有一刻想起过敬嫔？
（懒将话解，一一说与舒佳听，索性，以茶喻人，赐多秦的劝诫拆两半。）
（碧蓝的滟光交织暗涌，柔声软，仍不忘添）哲妃与敬嫔，连同宫之谊也不曾有，却记得这等微末事。那么，齐嫔与敬嫔的姊妹情呢？
（笑来，照旧平平淡淡）该不会，只限于使了小性儿，便要敬嫔兜着吧？

（受了舒佳恼与不屑混杂的斜睨，所矜笑容虽还竭力端着，却也淡了些许——昔日畅春，我坦然伏低做小，是因前途飘浮似萍。但入掖庭不久，便得帝王青眼，圣眷隆盛里，也担得了顺风顺水四字）
（方才好气低下身段，好言慰她，仍有敬意，对她、更是对翊坤，但泰半已因深宫相伴的情分）
（何况……眉一敛，笑又轻薄几分，令妃在此，翊坤与承乾，关系也尚不明朗，来日指不定有证盟之时，纵她恼怒，也不该当面发难）
喝得起，喝不起——（强忍着心中似是羞恼的情绪，口吻还是温的，但一声“齐嫔”咬字清明。搁下茶盏，恍觉小臂已有些发酸）齐嫔这会知道得先问一句了？
（这时著雍里宫侍尽退，室里出奇得静，舒佳花盆底儿叩地的声音便清脆至突兀）
（令妃句句娓娓，绵里带刺，这日还是头一遭听她这样说话，一壁是敲打，一壁也是劝诫……令妃有意，自己不必、也不该开口——舒佳虽通透，也有锋芒，但此时是逊令妃的）
（乌黑的眸半敛着，斟酌片刻，终究没有疾归就近令妃的位置，同舒佳对峙，只寻了附近的软凳坐下）

【天性里，原本带了点颟顸的漫不经心，于是满庭姝丽、群芳争艳中得我青眼的少之又少、遭我嗤屑的数不胜数。对敬嫔，总归有点特别。此时她毫不犹豫地，背叛与投诚，将原先同行的道，豁然化为渐行渐远的桥】
永寿的茶的确不忘分一杯给我，然顶头的，向来不是承乾？【不置可否一笑，下一句转向今日格外少言的敬嫔，她退让，自然是等着令妃替她讨还】你平日但凡早说一句这话，这茶我也不会喝到现在
【殷红丹蔻衬着，越显雪指纤丽，抬起勾住，是要捧奉钟罩的宫娥近前来】哲妃与六宫谁关系都不差，就是因为她只做，不啰嗦【矜傲眼尾勾去，弯唇一笑】令妃，别急着隔岸观火，冷眼旁观，焉知你能置身事外？
【远畅春，近冰嬉，我是打底觉得敬嫔好拿捏、又端稳，难得的是圣眷优渥，是翊坤最得力的刃，焉知被旁人夺去，将锋光早早对准了我？不免又讥嘲地轻笑出声，不知是讥令妃、敬嫔，还是我自己的大意与自得，只觉出敬嫔的好，未察出她的心已摇】
【再细想，凡我同敬在承乾打叶子牌，勿论昭妃、还是哲妃做搭子，令妃放水的、偏颇的，老是敬嫔。我原也只是被做了笺子】是没有令妃大度，手下漏点小恩小惠给敬嫔

（纵然她二人为嫔，我居妃，齐嫔后头乃是叶赫，而敬嫔身后，至多是我。）
（是以，并不纳罕敬嫔的沉默。）
（窗纸翕合，烛光落，原是近了黄昏。剪影里，眉清丽，付诸一笑）齐嫔，谁也没想过撂手站干岸，本宫，也不例外。
（无论是她与敬，昭与我，更甚无辜如哲妃，入了局，便落地生了根，再无缘脱身。）
（垂眸，一勾朱唇）小恩小惠，亦是两厢情愿，何至于似齐嫔一般苦求无果呢？牛不喝水强按头，终归不好。
（做人，往往都输在太天真，以为说出的话、写下的约，就成了不可动摇、坚如金石的东西；始终，太一厢情愿，忘了人世无常，要留一线余地。）
（揭盖儿啜茶，极闲散，又极温文）齐嫔，如记得不错，坤宁门前，本宫曾劝过你。今日乏了，同样的劝，本宫懒再说一遍，你只需记得——
你说过的一字一句，往后，都要用一朝一夕来偿还。（并非诓她。）
（紫禁城从来都公平，一杆秤，是高是低，是埋没是准许，冥冥中皆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