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日，人便要来趟松月斋）
（有时掐几枝永寿门前的海棠，有时松石绿釉贴金彩的八方盒子里携去时令，松月斋里其实都有，较之著雍，许多物什也必然更好，但与令妃皆心知肚明，所贡所献都不过是漂亮的幌子，为的是永寿宫妃有一个常去承乾高阶那儿的缘由）
（纵令妃有意以我为刃，在闲听杏花落的太平日子里，总也要掖着点什么，譬如她的野心、我的刃光）
（这日晚间来承乾亦然，同当值的宫侍禀了，随人进去）在乾西四所耽搁了些时候（开口便带笑，因只她从不惦记这些，故不遮掩）嫔妾来晚，可搅着您了？
（这时业已掌灯，目光递去，窥得她衣香鬓影）

（窗外升灯，黄澄澄映着窗屉子，一片明与暗，交替轮回，瞧不清。）
（让玉传，言说是敬妃候在外头请安。搁下瓷勺儿，应是）领进来坐便是，她本非外人——茶么，就沏茉莉花儿来。
（半晌，搅匀了燕窝，与来人笑）来晚了，也是因着皇嗣，本宫怎会怪你？姊姊妹妹间，唯你一个生得好，成双阿哥做伴儿。
（欲行她这枚棋，自然格外宽容，莫说是恕这类无伤大雅的小罪，纵她当真有错儿，也罚不得。）
（不急提，反而折身，遣彤云替她多添了道软垫儿，才弯眉续）送去的吃食，可用过了？称意的、不称意的，甜了、咸了，且容我晓得，下回有分寸。

（一路走来，也有些渴意。天青色内釉的盏接过，低首窥盏内，晚间喝茉莉香片原安神——这是她向来周致，抿了口）
要谢谢您，不光照拂著雍，连春秋、玄极也惦念（眸里一片和软）瞻麟今业已立府，瞻秀那小家伙原该带来，同您当面致谢，就怕吵了您
（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的心窍玲珑，连施惠都知道，哪一处事半功倍）
（起身谢过彤云，随即目光盈盈对她）但凡您送来的，皆好（这一句倒非违心恭维，头一次留意承乾松月，便因甫册贵人后她所送的茶礼）嫔妾前些日子无事，也学着做了些醪糟，配以甘州枸杞，改日嫔妾带些来，求您指点呢

瞻麟是我瞧着的，好小子，如今个头儿较你还高。
（笑吟吟，羽睫弯了，垂眸）瞻秀生得面目清秀，同前头那个不一样，倒随你。
（香茶入了喉，清清朗朗一片明晰，勾缠着蔓延了茉莉味道。眼底流光碎影，徐徐浮动着，复落定）听着新鲜，我虽也惯爱作羹汤，却远不如你精细的。
（眉端轻轻冉冉一舒，唇畔扬着，笑意浅）
却也有一事要劳烦你。（尾音末，片刻便归于岑寂，要与她说，却又不能与旁人说。）
（手儿一抬，垂手侍立的彤云躬身福了，自领人去。）

（她端坐主位，将我膝下一双麟儿娓娓道来，是散说家常的口吻——心绪沿她的话茬淌过，一壁笑，一壁将她的评对照）
（心神由此懈怠，直至她一声劳烦。恍神过来，因与她熟稔，又是依傍的关心，底下的话近乎是脱口而出）您说——（及彤云都退下，便觉察到些许不平常）
（眉隐秘的一蹙，随即又耷拉下——这很对。同她的关系，虽有琳琅满目的交集遮掩着，归根究底，还是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不过是演场戏。
（掀了瓷盖儿，轻道来，却也未往下。如是，偏要候她一句笃定，才肯说。）
（毕竟，扯谎易、圆谎难。如若这厢应承下，往后纵有千万事，也当由她与我共担——无论好，亦或坏。）
（慎之重之，全非因今日言，而是顺势借了由头儿，一探她深浅。若全任我拿捏，过软的筏子，反而不好；过硬了，更拿掌持，是以……）
（冷唇微弯，矜着眼风，递了）敬妃，可愿意么？

（演场戏——）
（将三字搁在心头慢慢品着、磨着，半垂了眼眸，目光流连在袖间的缠枝纹上。这不同于晨间侍坤宁时，对令妃不动声色的附和，也不似因她一句嘱，对某个嫔妃留意些的差。因前因后果都于我不在青天白日下，此时赴局做卒……）
（又抿了嘴花茶，无意识扶了扶鬓旁垂着的流苏。她既方才不露头尾，我便问她野心指在何处，必也是石沉大海）
（直到她开口，一声“敬妃”，较往日疏淡——或许这才是她）
请您恕嫔妾多嘴问一句（眸也直直望着她）演这场戏，您是同台、幕后抑或……仅仅是个听戏的？

那要看，敬妃是愿演，还是不愿了。
（她接茬儿前，无意透露半分，局势越清明，于她，反而不好。抬眉，浅啜了口红汤，疏疏清清笑了）按本宫说的做，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儿。
（无事时，尽可与她打趣儿顽笑，若有用处时，自然只剩冰凉的令。）
（唇勾得榴红，一哂，）
你本该有位庶出哥哥，可惜，姨娘昔年踩空一脚，以致小产……’（声极缓，极轻，逐字逐句，于初春轻漾的风里显得温存又柔软。）
（话罢，又复一遍，唯恐她记得不牢。尔后转目波，问着）听明白了么？

（该她荣膺的顶翎，她是从不推诿的——譬如这时，我尚在权衡中，并未言之凿凿地应承，她便周致有余地道来，仿佛极笃定于我最终的顺从）
（行至此，身也陷在囹圄。宠渐薄而无实权，不鸣不响的兆是初现端倪，还像之前那样稳妥、谨慎行事……似恭似谦敛着的眸里，又隐约簇着些稀罕的光亮）
（穆得麟已立府，诸尔刚阿总也要从羽下展翅，余下的寂寥日子似乎总有些落寞）
（不安分的心潮乍起，再听她后一句“好处”，忖量片刻，想来她涉得只有比自己深）哪能要您操心，都听明白了，让嫔妾来便是
（纵日后真生祸端，她为将，我为卒……究责的眼最终先搓磨她——虽钦于她谋断，但我何尝不有份隐秘自负，总不至于完全是任她操纵的傀儡戏）
（想通透这些时再笑，又是惯常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