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文字冒险
一边等待一边虚情假意地到处游荡:1.在火柴盒家属楼素不相识的窗边凝视着窗棂内装在化肥蛇皮袋中的四颗玉米棒子。2.内置一位老者，他有两万册，或者三万册藏书，这无关紧要。3.某天，穿戴着粉色衣裙白色发夹的小学女生在与街对角的老板娘攀谈时发现自己和其中的一本字典从火红的澡盆中倾泻而下。4.是的，我的小姑娘，到处都在下雪，到处。或者下雨。5.老者早已发现他每天都要经历他读到的内容，这些书如果有意义也只为107国道存在。6.像希区柯克的电影，他机敏地闭上双眼，思考三农问题，这时应该补一个掏出手枪的拉近镜头，这里是中国所以没有。7.第二天，她的面首发现了他的尸体，老头死了我也该走了。他死了，我却该走了。

上路
包里装着产品资料、价目表和一把牙刷、一条毛巾、一本纳博科夫的《爱达或爱欲》。我来到这里好像就是为了住上一晚，然后回去，因为第二天我根本做不了事情。车站旁边是一片田地，它的四面都是田地，离城郊那连绵的建筑还有不近的一段路程。

接龙游戏
我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女人，她真漂亮，哪儿都漂亮，我只看了她一眼就爱上了她。我希望能把她记得久一点，就使劲盯着她看。没想到，她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还对我笑了一个。我和她对视了一秒钟就坚持不下去了，只好转过头去看窗外。街边上还是那些店铺，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对着它们笑了。
然后，我觉得我快要忘记她了，就又看她。这次运气好，她没有看我，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盯着她看。天越来越暗了，我觉得走近点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我就拼命朝她挤过去。她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脸上开始出现惊讶的表情。她一惊讶，让我觉得她整个人更精彩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精彩的女人。
这时，车停了，我突然发现，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我觉得应该安慰她一下，就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正想说点什么，她一把甩开我，从后门跳了下去。
外面很黑，我只能听到她跑动的声音。一个女人，在一个漆黑的、陌生的地方奔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放心不下，跟着她跑动的声音跑过去。她越跑越快，我也跟着越跑越快，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暗从我们身边闪过，被我们甩在身后，更多的黑暗正迎面而来。

消夏
于是，整个夏日，我都在《恋爱サーキュレーション》与风油精的气味中度过。夏季过后就到了瓾季（我还不太急着让这么多汉字出土）。按照此地的气候推演，每一季大概117天，每一年大概三季。有时候我们也迷失了嗅觉，在修葺一新的主干道上遛直。在春天的末尾我想到应该给朋友们拜个早年。所谓心中有善，定能途遇天使，脑中有狗，年年都是狗年。我祝了他们狗年有狗相，狗年走狗运，想狗所想，急狗所急，冚家像狗年春晚一样安详自在。

搬家和激情杀人
与祝福无关，他被迫从写字楼中迁出。当然还有些其他变化。比如原先的少儿舞蹈教室变成了瑜伽生活馆，原先的房产公证处变成了信托公司。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广场，那个同行的人说：“走着瞧吧，中产阶级没什么困难的，因为国家的经济在发展。”迁出的同时他在试图搬家，德国记者走了以后，公寓不明不白地冷清许多。水电费催缴单还是狗年的——你们口中的狗年。对跖点依然散佚，掂量一下，手中《六人晚餐》和《鱼肠剑》加起来有六百页厚了，抵得过精装本，意思是用书脊朝太阳穴砸去，可以省下二十块钱。从车门闯出刚好到粮油配给站，是轮胎厂的骨架，柳树散发出麻团的异味。

雷州半岛
他跑去大陆的最南端去会见申某的女儿。中途她的手机响了，申某的女儿说，啊，别停。如同猛犸的梦呓，与手机鹤鸣一般的铃声重叠，接过手机她说，喂。然后大段甜腻的闲话。他有些不悦。她说，啊，别停。在二十分钟的通话过后他愤怒地夺过手机扔出窗外。她说，啊，你心情不好，但别停。窗外是澄澈的南海，末了，他们捂着头，只觉得塞外的长城千军万马，正嘶吼着杀将过来。这次他唯一能做的事是为她赔偿手机。他就没有钱回乡了。姓丁的过去接他。回程的火车上对面的马大爷悲观地说，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喂牲口的没有不偷料的，打更的没有不睡觉的，玩数独的没有不爱迷宫的。

《李白》
两边都是水
窗外下雨，我回忆童年
我躺在床上，浑身不痛
她看着我，我已满足

尘埃的凉快
早上他还在睡觉，听到一只羊的叫声，“咩咩”。很久没听到羊的叫声了，但这叫声他熟悉，他听到的时候马上就知道了是一只羊在叫。一个画面：一只白色的羊在村庄的某处站着，在对他叫。起床后，他先是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看，在窗外还侧着头听了会。之后下楼来到道地上，扩大了看的范围，也没有看到羊。吃过早饭，羊还在叫，叫声断断续续。他想去找它。出发时没想过该怎么找，比较随意地走去，可能也不明确自己要干什么，之后才根据声音寻找，从声音的轻和响来判断他和羊之间的距离，不时停下来，调整方向。沿着一面山坡建筑的村子里有很多的小弄。可是声音好像到处都差不多响，有时像是更轻，有时像是更响，但这都是一些模糊的感觉。他久久地停在了一个地方，为了弄清楚声音到底来自哪里。确实有一次，随着他的走动羊的叫声越来越响了，他走在了一条渐渐接近目标的路上，这接近让人坚定明确，很快他就会来到羊的身边。但叫声却停下了，他也停下，等待它响起。当它再次响起时，它像是离他远了点，使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随着他的走动声音也就不再越来越响。也许这只羊也在走动，而不是一直呆在一个地方。这就可以解释声音为什么常常会到处都差不多响。当叫声越来越响时，可能是羊在向他靠近，不仅是他在向着这叫声走去。他没有想到羊也在移动。这时，他突然学起了羊叫，在一声“咩”之后，再也无法停下，他“咩咩”地叫着。在他的咩叫声中，响起了真正的羊的咩叫，它是在响应他，在对他叫，叫声里多了急切和温柔。但他还是没有找到它，最终他放弃了寻找。可能这只羊是黑色的，他找的是一只白色的羊，他走过黑羊的身边，视而不见，而当时它正好也没叫。他知道自己完全是在胡思乱想，但这不能使他停止。他想也有可能不是一只羊在叫，是人在叫，像他一样，知道他会去找那人，知道他在找谁，故意和他兜起了圈子。羊是不会故意让他找不到的，但人会。可要真是这样，当他学羊叫的时候，对方的回应也太真实了。如果他问村民，答案或许是他们并没有听到羊的叫声。只有他听到了。有些声音是只对个人响起的，就像有些人无可无不可。在回到房间后，有一次他听到叫声离他似乎很近，他克制住了，再次去寻找它：迅速下到地上，判断出方位，然后飞奔过去将它找获。他只是对着窗外咩咩了两声。过了一会，他来到窗口，看着楼下：也许羊正路过那里。夜里，他醒过来，还咩了一声，然后在安静里等待着。

上下都很平坦
在下午的上空铺设华北平原的某个地级市是一种堪舆学风味的快感。那时候漫街干燥，视野干净，空无一物。水系经过渠化，上下显得横平竖直，致使这些事物莫名奇妙的消失变得空灵透彻，你不知道一场霾究竟会持续多久，也许三五天，也许市政府旁的楼群。但不会再久了。一场霾覆盖不了整个平原。

冈底斯
她放养的云（那些云说来就来，说远就远）被一行喜鹊抖落。她打定主意去找一个会修补云的人。云是观念之一。养云客不可能怕云，养云客的女儿也不怕。她进入了熟悉的背景中。因为一直下落的泥雨，天色像是没有变化。雨停了，从她走路的步率和姿势我们也可以感觉到。或者心事重重改变了她的习惯，放慢了她的步子，让她不能舒展。在过一片水洼时，她突然一下跳了过去，几乎是欢快的。仿佛那不是水洼而是一种状态，密积而透气，有理智稳定的身体。她要找的那人生活在昌都以西。不会说藏语，更不会讲普通话，只能用自创的非语言交流。像她来时在市集的行道树上，看到把云驱散的凶手们用氢气球和风筝织的巢，可爱又无奈。养云客死前也有这样潮湿的雰围。她问，蜻蜓在草地上找什么？养云客说，蜻蜓飞得低天要下雨。她说，蜻蜓不来这边水泥地上找，一直在草地上。养云客说，天快要下雨了。然后就下雨了：云和云的交媾，偶尔它们尖锐的嗓音会冒着恩爱。她走过皲裂溃疡的土地和房屋，心想也许已经走过了会修补云的人的家，或者到他家就会收到他的死讯，不由一阵兴奋，感到一条冷蛇迅速地游过四肢和胸腔。她穿过了好几个村子，一直走到村民们已经熟睡。它们在一种躺卧的姿势中，她就穿行在这些姿势间。这是村庄中唯一睁眼的人了，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里，是雨后月影下湿亮的芝麻田。她看着那些云，气喘吁吁，酣然入梦，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云，温柔又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于是在一个小得像水洼的塘子边躺下。从疲惫到安详还有长长的一段路。

uoooooop

“六十岁以下的人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那年冬天只下了一回雪，连续不断下了四夜三天，积雪几乎埋住了房子。从遥远的山上看下去，有一丝一缕的灰白的炊烟从雪原中间升起来，炊烟下边就是活着的人们。那时候村子周围的树林也差不多陷在雪中，偶尔落下的雪雾在雪后的阳光下闪动着单纯的颜色。一连三四天，村民们才在太阳的协助下开掘出一条条道路，他们差不多在雪沟里生活了整个冬天。”
我喜欢这个小说开头。接着是“随着星球日益变暖，半个世纪前的那个冬天就像童话一样让人产生美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