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着白川的关系，天鹰会与日本商人的往来也较之前更为密切了一些，我自然是知晓他们的心思，想令临淮的军工厂为他们所用。这般贪得无厌的掠夺，司马昭之心，既丑陋又可憎。然而，今时今日，我依然不能轻举妄动。每每午夜梦回，我总能想起那个教官叔叔，他说的话，大多我都记不清了，只是那如同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面容，一直藏在我内心深处，保护着我的最后一点点坚守。】
【 这是一间名叫“一会“的日本料理屋，这里的怀石料理以简约清雅闻名。听闻老板曾是一位享誉世界的怀石料理传人，因年事已高，才远赴中国安享晚年，每日只招待几位客人，没有特定的菜谱，所有合适的时令食材皆可做成菜肴。那些日本商人喜欢上这儿来吃饭谈生意，照我看，无非也是附庸风雅罢了。他们每人都带着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左拥右抱，低俗不堪。如此行径，只能说是玷污了怀石料理之名。】
【 前些日子从英国运来的一批药品到了货，因此便让蒋绍之去处理了，自己则是让阿九开车载着。我从蒋绍之眼里读到了不放心，然而那批药品至关重要，他也只好作罢。我让阿九把车停在院子里，让他在外头等着，只身一人进了料理屋。】

【那天凌晨出了车之后，又是接连几天平静，和往常并无二样。我依旧每天把他接送到目的地之后，就在那等着。空隙时间去买一瓶橘子汽水，或者叼根烟抽着的时间最多。在公司门口接了先生，那一道下来的蒋绍之本想上车，但被他给叫了下去，那人仰头对我一通吼：“照顾好了，不然有你好看。”我没有理会他，扭头钻进了车里，打燃火等着先生说了目的地，赶紧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到了先生说的地方，我按照吩咐把车停在了院子里，先生不让人跟着，于是我也作罢。放好了车子，站在外面等着。这里和在城里见过的建筑都不相同，是一排低矮的屋子，又被腾空架了起来，典型的日式风格。之前看的地图，这处也有标注，我记得好像叫什么“一会”。】

【 从“一会”出来，已接近午夜，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有些日本商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由手下搀扶着坐上了汽车，还不忘与我鞠躬道别。我站在门口，一一回以鞠躬，用日语说道。】
：后会有期。
【 送走了他们，我握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汽车边。日式清酒，虽然刚开始喝下去没什么感觉，但喝多了也是非常上头的。此时此刻，我便有些恍惚。阿九给我开了门，我坐上了车里，揉了揉有些肿痛的太阳穴，道。】
：回家吧，辛苦你了。

【等候在外也有些饿了，到路边摊吃了一碗小馄炖，听老板与老板娘打情骂俏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这个点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那叫做“一会”的地方，不断进出着各色的人。想着每次他出去吃饭都会饮酒，每次回家都特难受，于是顺道拐去药铺买了醒酒的东西。掐着时间，他果然还未出来。我半倚在车门前，静静等待。】
【抬头瞧去，月亮又要圆了，一月已过了半。抽了烟出来点燃，有一口没一口抽着。将近午夜时分，才见着人从里头出来，赶紧扔了烟，撵了星火，将车门打开。他身上有酒味，意料之中。他上了车，我也随之上去，打火开车。他的声音传来，我浅浅一笑，道。】
应该的。
【忽见他揉着太阳穴，腾了一只手将刚才买的醒酒的东西递了过去。】
先生吃些这个，许不会那么难受。

【 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听了阿九说的话，便睁开了眼睛，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纸袋，打开来看见里面装着一小罐醒酒茶，我旋开杯盖，三两下喝了下去，苦涩中略微带着些蜂蜜的甜味，不招人喜欢，却也不那么难喝。】
：谢谢。
【 车开得十分平缓，临淮是座不夜城，即便是这个时辰，马路上一样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因此车速也并不能太快。转过一条街道，有几个从小酒馆出来的醉汉，走路东倒西歪，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阿九见车子过不去，便下了车去协调。这时，不远处一束类似镜面的闪光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束光线太过熟悉，以至于我本能地从背脊上泛起一阵寒凉。就在子弹击破汽车玻璃的那一刻，我立即作出了反应，身体向一旁趴了下去，然而，始终晚了一步，子弹击中了我左肩肩胛骨。】
【 这时，那群人立即变了副模样，哪有方才的醉意，从背后掏出枪来，对着我。】

【这时候的临淮正是热闹，车子开出来的时候意料之中没有多顺畅。小心避过人和车，时不时注意车上那个人，防止自己开车颠簸，给他带来的不适。他小口小口喝着我给他的醒酒茶，我怕他不舒服，于是将车子一转，换了一条道。果然这路上的人少了很多，只不过才高兴地开了一段距离，就从路边冒出几个拎着酒瓶子的人，醉醺醺拦住了我们。无奈将车停下，对他道。】
先生先等等，我去看看。
【打开车门，风灌了进来，我赶紧将门扣上。抬腿走了一步，刚张了张嘴，就听见一声响，回头一看，脸顿时青了。】
先生！
【赶紧上前护住了车门，拉开门先让他出来，一看他肩膀中了枪我皱起了眉，还未仔细察看，就见那几个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手上酒瓶子换成了一把把擦得锃亮的手枪，在夜空下泛着光。全身感官都绷紧了，下意识一手将他半搂着护住，另一只手比划出格挡的动作。】

【 阿九赶忙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将我扶了下去，我的左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没有办法再去拿拐杖。我定了定神，面前的几杆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着我，我并没有丝毫的惧怕，在车门边站得笔直，道。】
：你们是什么人？
【 说话间，朝一旁的阿九使了个眼色，让他找机会逃跑。夜里的风带着蚀骨的凉意，左肩隐隐作痛，我的酒早就醒了，能分明的感觉到源源不断的血液破碎的皮肤中往外渗出来，顺着垂下的手臂一路往下流。这时，从那群人中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我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从中间走了出来，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长相似曾相识。】

【这般紧张的气氛，似曾相识，或许在我的曾经发生了无数次，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护好身边人。他靠在我身上，就算穿着厚西装，我都能感觉到那些磕得我胸膛生疼的骨头，他很瘦，白皙的皮肤更是显着失血的苍白。我离他很近，恰好能闻见那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无视了他示意我先走的眼神，揽在他腰上的手一紧，用行动告诉他我不走。】
【相较于我，先生一派镇定，扫了一眼他们，然后冷冷开口，声音洪亮好听，只是我手下微微颤抖的身体告诉着我他在硬撑。人群两边分道开，出现了一个西装笔挺之人，眼扫过去，多了几分戒备。】

【 “不知钟先生还记不记得我？”那人开口道。记得，我当然记得，当年我在白川的支持下，逼迫老龙头让位，没过多久老龙头家中突发大火无一生还，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可我无力回天。当时，老龙头的独子还在日本念书，白川还想赶尽杀绝，我感念龙头知遇之恩，一时不忍，保下了他的命。没想到今时今日，这竟然成了我自己的催命符。】
【 “我爸当年多信任你啊，亲手栽培，一路提携，连我这亲生儿子都比不上。帮会里那些人说你年轻气盛，难堪大任，我爸执意升你当礼堂，替你顶了多少压力你知道吗？！你是怎么报答他的？”那人再无往日阔少爷的气派，面容有些憔悴，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你是怎么报答他的！抢了他的位子不说，还赶尽杀绝！钟启明，你良心过得去吗？夜里睡得着吗？我们全家上下十几条人命，今天一并跟你算清楚！”】
【 我泰然地凝视着他，将他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说到底，对于老龙头，我亦有愧疚，每年清明节，也会去墓地给他上香，只是当年的事，是情势所迫，我无法左右，若换做今时今日，我大概可以从中权衡一二。只是白川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若发现他还活着，可能我当年的良苦用心要付之一炬了。于是沉着脸道。】
：当年的事，你还没有得到教训吗？如果识趣的话，还是赶紧收手，早些离开临淮的好，不要自讨苦吃。

【尽量让他把所有的重心都往我身上靠，现在要走很困难。那人冷冷开口，一字一句诉说着往事，以及对他的指责。我知他是哪条道上的人，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当他是我救命恩人，要用性命来报答的。从那人言语当中，我听出了个这个故事，先生上位大抵是抢了他的位，我知道，他说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这世上的事情亦真亦假，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行。】
【那男人近乎狰狞的模样有些骇人，就像是那失心疯之人。我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要尽快离开才是。】

【 “呵，收手？钟启明，你未免太天真了吧，我既然下定决心杀你，就没想活着回去。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陪葬！”他面露凶光，眼睛赤红，俨然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由于失血过多，我的脸色越发变得惨白，头也有些晕眩。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况且身边的阿九是无辜的，于是我勉强地直起身子，离开阿九的搀扶，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向前去。那些亡命之徒似乎也没有料到我敢走过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我走到那为首的人面前，昂着头看着他，道。】
：你要杀的人是我，让无关的人离开。

【先生他是什么人物，我清楚得很。里里外外他打理得很好，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是蒋绍之在做，但是操盘的却是他。他离了我怀抱，冰凉的手指触及我的那一刻，就如同触电一般，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一瘸一拐走到了那人近前。不敢自作主张，但也不会放松半刻，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我绝不会一人先走了。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让我违背了他的意思做事。】
【我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也看过蒋绍之犯了错在他面前哑口无言的怂样。我不了解他分毫，但我知道他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现在我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 “离开？放他回去通风报信？我可没这么傻，今天谁也别想走！”说着，他似乎失去了耐心，举起枪对着我的头，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我一个闪身转到了他背后，然后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摆了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枪已经到了我的手上。然后，我抬起握枪的右手，肘部照着他的面门一击而下，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一直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背上。】
【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待他一旁的手下反应过来想上前营救的时候，已被我抬枪干倒了两个，然后，我握紧手里的枪，指着脚下那人的脑袋。】
：我数到三，再不滚我就让他一起下去陪葬。

【他站在那人面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也是绝对性的压倒。我知道钟启明的耐性很好，可是对方却不是那样的人，举起枪就对准了他的头，我顾不得旁的，迈步就往前去，才刚走了几步，他动作极快将那人按到在了地上。皮鞋踩着那人的背，我停了脚步，继续看戏。我知道他强，但从未想过居然强到这种地步。他手下那些人围了上来，他快速一枪决绝两人，然后枪风一转，指着地上人的脑袋。】
【一把枪到了脚下，我反射条件用脚勾了起来，一踢在空中接住了枪，拉了保险上膛，动作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