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书】苍耳

5、牙痛如相思，会让人彻夜难眠，夜越深，牙痛和相思也就越清晰。 
眼睛受伤后的那些夜晚，她日日做噩梦。 
梦境里，有个温柔而沉哑的男子的声音，那么飘渺而又那么清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阮阮，阮阮。 
她就着魔了一样，循着那个声音奔跑，奔跑着，奔跑着，就停不下来，于是，头发散了，鞋子丢了，脚步却停不了了，而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她呼吸苦难，极度恐惧，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在奔跑中嚎啕大哭。 
没有一双手！ 
没有一个怀抱！ 
肯在她坠落前紧紧的拉住她！抱住她！ 
这一生，在哪里，将有一个怀抱，为自己圈出一片安静，再也没有眼泪，没有恐惧，没有白眼，没有责骂……她可以不去想不去要，别的女孩头上花朵一样头花，还有她们颈项上廉价但却漂亮的轻纱。她只想要一个怀抱，半份温暖。 
可终于，还是万丈悬崖。 
整个人坠落！ 
梦境中的眼泪急遽流出，渗出了眼眶，浸湿轻轻缠住双眸的纱布，她的眼睛被刺痛——啊——一声尖叫，整个人从噩梦里剥离出来，晾在床上，喘息着，惊骇着，一身薄汗。 
但依旧是看不尽的黑暗。

阮——阮——，别……别——怕！ 
黑暗之中，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发音很艰难，声音辨析不出感情(敏感！)色彩，似乎是几个简单的音节的拼接。但这几个音节如果是从傻子孟谨城口中发出的话，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阮阮还没来得及应声，从门外突然而进的奶奶几乎是惊喜的尖叫了起来：谨城，谨诚，是你在说话吗？ 
阮阮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老人的惊喜，奶奶应该是踉跄着走到孟谨诚面前，抓着他的手问，似乎有泪从她眼里滴落，滑行在她满脸沧桑的皱纹上。 
在这一刻，因为孟谨诚的疑似会说话了，阮阮又变得什么也不是。很多年后，阮阮站在寒风呼啸的街头，瑟瑟的吸着烟，小脸苍白，十指猩红，她回想起当初的这一幕，孟谨诚说话的这一幕，在这一幕里，她变成了配角。她的眼疾，她的疼痛，都不再重要！是的，一个被诞生在便池里的女孩，她的一生有什么可重要呢？她不过永远是别人生活中的配角，当主角有了轻微悲喜起伏，那么她这个小配角的死活都变得轻如鸿毛。所以，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孟古能离开的那么从容！而就在他从容离开的前一天，他还牵过她的手，吻过她因为紧张而冰凉的唇……

阮阮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听到孟谨诚“说话”的声音，那些音节没有感情，但却似乎竭力掩藏着什么，某种隐忍，某种克制，还是某种秘密？ 
可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无论奶奶如何和孟谨诚说话，孟谨诚都不吭声，只是“咿咿啊啊”的。似乎，之前的那句“阮——阮——，别……别——怕！”根本不是他说的话，而是某种来自天外的神明之音 
隔日，孟古放学后，揣着几块“花生牛扎”糖跑到奶奶屋子里，找阮阮。他飞快的剥开糖衣，然后在阮阮毫无准备的时候，将糖块塞到她的嘴里。 
他总是喜欢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袭击”她，比如后来，初吻的那天夜晚，也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他偷吻了她，冰凉而微甜的唇。 
阮阮先是被这突来的“袭击”吓得轻轻一声“啊”，尖叫还没来得及，舌尖已经舔到了一丝甜意，而且也嗅到了特殊的薄荷清香。 
那种薄荷香是孟古给自己定义的，可是在阮阮嗅起来，这种香气里面除了清鲜、辛甜，还夹杂着一种汗臭的气息。只是阮阮从来没有告诉孟古。 
不过，后来，大概两年之后，这种汗臭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因为孟古再也不是那个四处奔跑撒野的孩子，十六七岁的少年，变得爱干净起来。身上总是飘荡着洗衣粉的清香，而且这种清香中，依稀有着孟古当初许诺给她的薄荷香。所以，后来，阮阮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十六七岁后孟古的样子，可是想来想去，脑海里，总是童年时代，初见孟谨诚的样子。 
是的，长大后的孟古，一定像极了小叔孟谨诚。 
眉目如画。 
此时，那个尚未眉目如画的十四岁的小破孩孟古问阮阮，花生牛扎好吃不咯？ 
阮阮点点头，冲着孟古吐了吐舌头，但是眉心依然因为眼睛的疼痛而轻轻皱着，烟雾缭绕一般。 
孟古看着她的眉心，伸出手，轻轻的碰了一下，瞬间又触电一样将手收回。他将口袋里剩下的几块花生牛扎全部掏出来放到阮阮的口袋里，他说，你要是疼了，就吃糖。 
孟古一定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对阮阮的影响有多么大——你要是疼了，就吃糖。后来，阮阮变得嗜糖如命，在生活艰辛，在命运颠簸的时候，她抽很多很多的烟，也买大包大包的糖，自己拼命的吃，以至于她吃糖过多，有了两颗龋齿。 
牙痛如相思，会让人彻夜难眠，夜越深，牙痛和相思也就越清晰。牙疼的时候，她依然大口大口的吃糖，一边吃糖，一边对自己喃喃自语：你要是疼了，就吃糖。 
这几乎是一个恶性循环。 
而在那时，阮阮并不知晓。将来会如此颠簸，她只是默默的收下孟古的糖。小手翻转在口袋里，小心点数着，心里非常美：居然有七块糖啊！突然她想起了孟谨诚昨夜突然而出的“话语”，就问孟古，说，谨诚小叔他从小就是傻子吗？ 
孟古刚摇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风一样闯进来的母亲给扯着耳朵给拎走了。哦忘记说了，孟古的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马莲。可是马莲说的话却不是一般的不好听，她说：孟古！你每天放学不进来看看这个死杂种野孩子你是不是就心痒痒啊？你每天猴急着过来，当是转世投胎啊！

6、不能自己掌舵的生命，总是有那么多忧虑。 
后来，关于孟谨诚变傻的事情，孟古还是偷偷的学给了阮阮听。 
孟古告诉阮阮，听奶奶说过的，小叔以前也是个正常人。至于他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是很清楚，因为小叔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他也只有两三岁，根本不记事。 
说到这里，孟古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很严肃的看着阮阮，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说：听人家说，小叔是……是个小流氓。 
孟古说完“小流氓”三个字，脸皮变得通红。那个年代，“流氓”两个字多么严重啊，骂一个人流氓就等于将这个人判了死刑一般。而且，两个情事懵懂的少年少女之间，谈论这个词眼，气氛突然尴尬。 
阮阮不可思议的长大了嘴巴，然后她摇头，拼命的摇头，说：谨诚小叔怎么能是流氓呢！不可能的！ 
孟古的脸更红了，他也焦急起来，他说，我也不相信的！小叔从小就疼我，尽管他是个傻子，可是从小到大，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些！可是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这么说他…… 
孟古的声音低了下去，很显然，有些话，他无法告诉阮阮。在他上学的这些年，几乎是每天的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总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着说：——看，那就是孟谨诚那个小流氓的小侄儿！ 
——孟谨诚？不就是那个二傻子吗？ 
——可不是！幸亏傻了！不然害不知道怎么流氓呢！听说啊，听说，那小子十几岁就…… 
——啊？还真了不得了！ 
——是吧？他大哥就是被他活活给气死的！ 
——那活该他变成傻子！ 
——你看他这个小侄子，别说，还真像小流氓小时候啊。那小流氓长相真俊，可惜前半生是流氓，后半生是傻子！真可惜了！ 
——哎，你说，他小侄子会不会也随他叔叔不学好，将来也变成流氓啊 
……

就这样，孟古在这些飞短流长之中，渐渐对孟谨诚变得冷淡起来，他再也不绕着孟谨诚跑，再也不热情的喊他“小叔”，更不会骑在他的身上骑大马……他尽可能的躲着孟谨诚。尽管每一次孟谨诚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热切的冲着他“咿咿啊啊”的呼喊着，可他依然决绝的给了孟谨诚一个背影。
孟古的这些转变，就是在他十二岁之后，他突然理解了“流氓”的意思。在他童年的时候，别人说孟谨诚二傻子大流氓的时候，他总是维护的站在孟谨诚的身边，和那些孩子对骂！试图用自己的小身体挡住那些扔向孟谨诚的小石子，和吐向孟谨诚的口水。 
尽管最后，常常是孟谨诚护住了小小的他，自己满身伤痕，满头口水。 
然后，当奶奶追来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一窝蜂的跑开。孟谨诚才爬起身来，看着身下无恙的小孟古，眼里挂着泪水，脸上带着伤口，但是还是咧着嘴巴傻傻的笑。 
那个时候的孟古，要强的孟古，常常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不要将自己的傻小叔孟谨诚带离这个村子，不再让他被人欺负。
可是后来，十二岁之后，孟古明白了“流氓”的意味，处于青春期的小孩，自尊变得那么固执也那么薄弱，他选择了相信那些飞短流长。也觉得孟谨诚年少时所做的一切，让自己让整个家族蒙羞，让自己在外面抬不起头来。于是，他对孟谨诚变得冷漠。 
再以后，在街头，那小孩对着孟谨诚扔石头，吐口水，他就冷漠的离开。伪装自己不关心那个被一群小破孩给折腾倒在地上的孟谨诚。一身肮脏的孟谨诚，满眼迷茫和伤感的孟谨诚，看着孟古倔强的离开。 
孟古一定不知道，就是在那天，那天的街头，当他的背影变成一个小黑点，他的傻子小叔孟谨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来，傻子也是会伤心的。 
只是那个曾像小战士一样保护着孟谨诚的孟古不知晓。就这样，阮阮渐渐代替了孟古，变成了孟谨诚的守护神。确切的说，是一个命薄的女孩，和一个命苦的男子，彼此的守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阮阮和孟谨诚是极少上街的。 
阮阮以前也是看得出孟古对孟谨诚态度的疏离，但是她不知晓为什么孟古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厉害。直到今天，从孟古的嘴里，她得知了，原来孟谨诚似乎曾经在年少时犯过什么错误，让人唾弃为“流氓”。这让孟古不能释怀。 
孟古的脸色终于正常起来，他瞟了阮阮一样，轻轻将明矾浸泡出的凤仙花汁水轻轻涂抹在她的指甲上。他试图转移掉这个令他们尴尬的话题，他说，阮阮，这一次是橘黄色凤仙花，颜色很漂亮。你的眼睛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好看到啊！ 
可是阮阮却出神的想着孟谨诚。 
孟谨诚。 
那个眉目如画的孟谨诚，到底曾经犯过什么错误？被人说做流氓？他大哥，也就是孟古的父亲真的是被他气死的吗？孟谨诚又是怎样变成傻子的？ 
她承认，她只是好奇。 
因为在此时，孟谨诚是在孟家对她最为重要的人。除了奶奶对她好，也只有孟谨诚对她好，虽然他只是一个傻子。而孟古……孟古只是突然开始不再欺负她了而已。可是，她又这样的担心，这个对她突然好起来的孟古，会不会某一天，又突然变得像以前？ 
不能自己掌舵的生命，总是有那么多忧虑。这一点，阮阮很小就知晓了。早熟不是一种好事。因为它会让你过早的有了忧虑，过早的结束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7、她和她眼低的那份悲凉一直在他的心底，执拗生根，不肯离去。 
阮阮并不知晓，孟谨诚的突然说话，勾起了她对孟谨诚以前生活的好奇，也勾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小算盘。 
这个人就是那个她一向认为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奶奶。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最盲目的并不是爱情。毕竟爱情这东西还讲究一个你情我愿，门当户对……所以说，世界上最盲目的是，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爱与维护。 
那夜，孟谨诚的一声“阮——阮——，别……别——怕！”让奶奶惊喜异常，也让她变得迷信不已，她觉得“阮阮”就是孟谨诚的福星。 
她迫切的希望孟谨诚能说更多的话，能真的正常起来。于是在她的内心，突然形成了一个可怕但是认真的念头！让十二岁的阮阮嫁个孟谨诚！给他冲喜！ 
当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内疚，相反她感觉到的是无比的欣喜。于是，那一天，她开始张罗起来。 
当时的阮阮并不知情，只是觉得家里突然多了好多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她坐在地上，双膝并拢，将脑袋靠在孟谨诚的腿上。 
她悄声说，似乎是自言自语，谨诚小叔，家里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啊？ 
孟谨诚在晒着太阳，如同往常，并不答话，而是流着口水继续傻笑。 
倒是旁边经过的一个胖大婶，看了看阮阮和孟谨诚，说，哎哟，这孩子，你瞧瞧！还叫谨诚小叔呢！ 
阮阮不理解她的话，胖大婶也忙得团团转，两下不搭话就这么错开了。 
村里人不是不知晓法定结婚年龄，只是这种事情，即使有，也都当是一个新鲜事儿，然后将一个少女一辈子的幸福在日后变成了家长里短，大家相互见面后，说，哎，你知道不知道，孟家二小子那个大傻子，娶了一个小媳妇儿，才十二岁！啧啧！ 
一群人需要一个话题，一个村子也需要一些新鲜事儿！ 
孟古的母亲马莲嗑着瓜子从阮阮和孟谨诚身边经过，她踢了踢阮阮的腿，说，啧啧，这小细爪子，破落货！扫把星投胎！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老妖婆子就可劲儿在这里折腾！小心薄了你家二傻子的福！索了你家二傻子的命！ 
老妖婆子是马莲对婆婆的称呼。 
阮阮吃疼的收起腿来，皱着眉头，缩在孟谨诚身边。突然之间，有一双大手，紧紧的将自己抱起，然后抱进了房子。 
马莲惊得嗑瓜子的时候，将瓜子种给吐了出来，瓜子皮吞了下去，想要说什么，整个人却咳嗽个不停，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只有马莲看到。 
而阮阮却只是当孟谨诚不愿意自己被欺负。从她小时候，孟谨诚就维护她，保护她，就像她维护他，保护他一样。 
因为眼睛疼，阮阮很快就睡着了。 
而孟谨诚却已经又重新的回到了院子里，继续流着口水，傻笑的看着自己的嫂子马莲，然后晒太阳。 
马莲狠狠瞪了孟谨诚一眼。 
阮阮睡的很沉，这些日子的伤痛，让她的睡眠非常不好，所以在这个阳光非常好的下午，她睡的很熟。以至于，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她根本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天孟古回来，听说奶奶要将阮阮嫁给孟谨诚，气得暴跳如雷，几乎是跳着脚，却撕扯挂在屋梁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纸！一边撕扯一边咬牙切齿的说，我早就知道孟谨诚是个大流氓！孟谨诚是个大流氓！ 
奶奶上前去拉他，却被他狠狠咬了一口，他红着眼，吼叫，我不要整天去学校的时候被人在背地里指着脊梁骨骂！娶一个小女孩！你真要让我叔叔变成他们说的流氓吗！你们真要我做流氓的侄儿吗！ 
奶奶吃疼的收回手来，看着自己暴跳如雷的孙子，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唇角已经有了绒毛一样的青色。而马莲在一边看着孟古的折腾，心里笑开了花，她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而且她压根就不想孟谨诚结婚。在她看来，孟古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刚才的教唆，她说，孟古，你快看看吧，你的好奶奶要让你小叔和阮阮结婚了！以后你可有得被人骂的口实了！ 
而在奶奶看来，孟古做所的一切，只是一个小男孩单纯的自尊。 
可是，那一年，十四岁的那一天，孟古几乎将整个家要拆掉的那一天，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会那样暴躁。这个问题，即使是后来，孟古长大了，也难以想明白。 
是因为阮阮吗？ 
因为那个叫阮阮的眼角含悲的女孩子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她十六岁那年，当她和傻瓜小叔被奶奶关进一个屋子里，强行逼他们“圆房”的结婚之夜，他却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没有勇气将哭泣的她带走？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她和她眼低的那份悲凉一直在他的心底，执拗生根，不肯离去。以至于后来的城市，灯红酒绿之中，只要看到某一个女子，眼角眉间有一份她的影子，都会在瞬间让自己不能自持？ 
那一天，孟古的折腾，惹来了村长。 
最终村长和妇女主任，一个拍着孟古奶奶的肩膀，一个拉着她的手说，老嫂子啊，我们都知道你对谨诚的这份心！可是咱当父母的再有心也不能做违法的事啊！ 
奶奶嘟哝说，可是俺家阮阮愿意啊。两个感情可好着呢！ 
村长几乎面瘫了，他叹息，说，老嫂子啊，可法律不愿意啊。 
妇女主任也在一帮点头帮衬着。 
奶奶就一直沉默
最后，村长不得不拿出他记得半生不熟的法律条文来说，老嫂子啊，这个法律规定啊，任何和未满十四周岁的女伢发生关系，不管女伢是否愿意，都是构成犯罪的！你可不能因为疼孩子，将谨诚这么个好青年给推进火坑里啊！ 
不得不佩服村长的公关能力，孟谨诚这么一个傻子，在他嘴里，都能变成“好青年”。 
事情的最后，村长和奶奶达成了协议，大概就是只要过了阮阮过了十四岁，不管奶奶做什么，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村长还得向奶奶保证，阮阮不会被村子里的那些小后生给拐跑了。 
只不过，当时的奶奶不曾想到，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和阮阮暗生情愫的是自己的孙子孟古的话，她又当如何自处

8 美好总是脆弱，转瞬流逝。
阮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并不知晓，在她睡着了的那个下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屋子里没有人，摸向灶台，感觉到一片冰冷。 
就在她悉悉索索的摸索着试图找到某些食物填肚子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拉过她的小手，将两个带着体温的鸡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无声无息。 
孟古？阮阮轻轻的吸着鼻子，试图寻找那份薄荷香。 
没有回应。 
谨诚小叔？阮阮好奇的问。 
依然没有回应。 
阮阮也不支声了。 
在这里，总是有两个人习惯给她东西，一个是孟古，一个是孟谨诚。他们总是将一些好东西偷偷留下来，然后趁着奶奶和马莲不注意，塞到她手里。在她眼睛失明之前，孟谨诚常这么做，而在她眼睛失明之后，孟古经常这么做。 
因为看不清，所以，她也辨不清到底是谁。 
后来的日子，孟古除了上学，其他时间总是守在阮阮的身边，似乎是有意将阮阮和孟谨诚隔开一样。他看孟谨诚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在他心底，似乎已经落实了那些传闻一般：孟谨诚是个臭流氓！ 
他常常会笑阮阮没文化，是个文盲。他说，阮阮啊，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教你识字！ 
阮阮就很安静的点头。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变得熟络，是很快的事情。 
这个时候，孟谨诚就会在院子里，安静的看着阮阮和孟古玩耍，眼神明亮而温柔。只是，阮阮看不到。 
因为没有治疗，没有去医院，就这样耽搁了。 
当村头郎中给阮阮换下了纱布之后，阮阮的眼睛最终还是失明了。疑似是视网膜脱落。不过，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能看到光，却看不清，能看到人影晃动，却只是白茫茫中的辨析不清的晃动。 
孟古在她面前晃荡着自己的手掌，然后，阮阮轻轻的摇头，最后眼泪滚落。 
一滴一滴都落在孟古的掌心，滚烫，滚烫。 
孟古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喃喃着，说：对不起啊，阮阮！对不起啊！阮阮！说着，他也哭。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一时手贱，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阮阮，对不起啊！ 
孟谨诚在旁边，眉间轻轻拢着，看着这两个抱头痛哭的小孩，眼底突然悄无声息多了一份湿漉漉的氤氲。瞬间，又散去，了无痕迹
孟古已经记不得，阮阮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他——孟古哥哥。 
他只是记得，有一次，他放学回来，手里拿着一捧薄荷，然后原本靠在孟谨诚腿上的阮阮似乎是闻到了气息，眼神一亮，脆着声音，喊了一句：孟古哥哥，是你吗？ 
一声“孟古哥哥“落入奶奶的耳朵里，就像惊雷一样，老人突然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孟古和阮阮。 
她奶奶不允许阮阮喊孟古哥哥，就像她不允许阮阮喊谨诚叔叔一样。她指了指阮阮身后的谨城，对阮阮说，丫头，以后记得喊谨城哥哥。 
阮阮还没有理解过什么来，只是觉得身后的孟谨诚的身体突然间有些僵硬。 
孟古看着奶奶，什么也不说，然后拉着阮阮企图走开。阮阮在私底下盘算了半天，眉眼闪过一丝狡黠，得意的对孟古说，我喊谨诚哥哥的话……哈……你就得喊我姑姑了。孟古，快点，喊我姑姑！ 
恰巧孟古的母亲马莲买菜归来，瞥了一眼阮阮，又瞥了一眼奶奶，哂笑着说，阿唷，还姑姑呢？恐怕是得喊小婶婶吧！ 
的脸色铁青，对着阮阮说，以后不许乱喊！ 
阮阮就是在哪一个时刻，感觉到了她和孟谨诚之间，有一丝不寻常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她同他想要的，而是自她被带进这个家门后，奶奶便强行赋予她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阮阮再也不会在每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将脑袋靠在孟谨诚腿上，两个人心无罅隙的晒太阳。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和一个心底纯白的傻子。一个人唧唧喳喳的说着各种事情，一个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傻笑着。 
美好总是脆弱，转瞬流逝。 
对于孟谨诚来说，阮阮的疏远，似乎早已注定一样。大抵是经历过孟古的疏远，所以，他似乎并不悲伤。 
只是，每次他到街上的时候，开始有人调笑他，说，哎——孟家二傻子，你的小媳妇呢？你不带在身边，可别让人家给拐走了！ 
孟谨诚傻笑着，嘴里流下的口水，悄然落在衣裳上，如同泪痕。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手贱了一下，冲着孟谨诚扔了一块大石头，石头正中他的后脑勺。 
毫无预兆。 
风吹起他乌黑的发，略开了石头击出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因为头发的阻挡，从他的后脑勺缓缓流下。 
孟谨诚如同纸片一样，折叠，倒地，然后铺了开来……这时才有人大叫着，说，快去马莲家，二傻子被人打死了！ 
然后整个街道混乱起来，有人飞奔，有人呼喊，有人议论，更多人在看热闹。孟谨诚眼睛闭上那一刻，眉目依然如画。 
算一算，时光流转，傻了已经十多年。 
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多年呢？ 
十多年，可以让一个秘密烂在心间，也可以让一个秘密开成一朵花，日日夜夜醒在心里，日日夜夜。 
你们说，一个傻子会不会有秘密呢？

那些乡邻扶着孟谨诚，确切的说应该是拖着孟谨诚走向了里屋，将他放到在了炕上，有人拿来了抹布给他止血，也有人弄来了锅底灰和草木灰，说是止血有效果。但是大家都极尽小心，唯恐碰到了刘斜眼给戳在孟谨诚脑袋上的镊子。 
人命关天啊，谁也碰不起啊。 
这时候有人在院子外对着楞楞的站在院子里，焦灼而茫然的阮阮指指点点，好事的妇人们说道，这闺女可真是命硬啊。客死了养父母不说，还克死了人贩子，现在好，连孟家的二傻子也要被她克死了。 
另外的人也跟着说起，可不是。不过这女伢还没有圆房就死了男人，真可怜。 
——唉，可不是怎地，真可怜。不知道孟老太再死一个儿子会怎么伤心法子哟？ 
——要我看，孟老太还不如直接今天就给二傻子和这闺女给圆房了！算冲喜，冲不过来的话！这女伢子也是正正经经自家的人了，就是跟外人跑了，也是嫁过孟家门的。孟二傻也算是死前有了家室！ 
就在她们絮絮叨叨的指点中，阮阮听到了奶奶细碎的脚步声，老人家一推开大门，几乎是哆嗦在地，爬着走进了里屋。

10那年的轻纱窗，那年的明月光 
那一天，人都散去，奶奶在孟谨诚的床前，老泪纵横，不住地抚摸着孟谨诚微凉的手，喃喃自语：“我苦命的儿啊。”她一直守到深夜，才肯睡去。 
说起来，多亏村子里有个胆大的人，在他的帮忙下，才将深陷入孟谨诚脑颅里的镊子拔了出来。其实也就是轻轻一拔的功夫，只是大家都不敢出手，因为每个人都担心，二傻子孟谨诚万一这样死掉了，自己得负责任。村长也已连夜托人去县里，说是请个高明的医生回来帮忙看看；实在不行，村里人有好心肠的以及党员干部们，就凑凑钱，帮衬一下，将孟谨诚给送到县医院。孟家孤儿寡母的，遇了难，也只能靠村里人好心的救济了。
给孟谨诚拔出镊子的人，是桃花寨子有名的李大胆，他的真名叫李慕白，一听这名字，就够玉树临风的，该是一副玉面郎群模样。 
遗憾的是，李慕白人不如其名，他是四乡八里出名的屠夫，身负桃花寨子以及镇上的生猪屠宰工作；江湖说法就是：桃花寨子的猪跟李慕白有不共戴天的世仇；文艺一点儿，言情一点儿说，李慕白就是那生猪们的劫数，灾难，魔障，是它们的万劫不复；再用诗歌表达一下就是：如果你是那含泪的屠夫，我就是那不再逃避的大白猪。
据说，镇上谁家的猪要是闹情绪乱哼哼或者不进栏什么的，那主人只要大喊一句：呔！你要是再不听话老子叫李慕白过来！保准儿那猪仔就不闹情绪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去。直到出栏时，等待李慕白那绝情绝命一刀。 
李慕白对猪虽然残忍了点儿，但是为人仗义，可惜这么多年来，膝下无子。阮阮常听奶奶她们说闲话，说是李慕白杀生太多犯了神忌，所以，命中有子也给克没了。然后几个老人一边洗衣，一边叹息。 
李慕白虽是好人，可相貌却不似善类。单说他两条眉毛，雄浑天成，像两把杀猪刀一样闪着寒光别在脸上，不怒而威，仿佛他要是生气了，随手拔下两条眉毛来，就可以行凶。所以，桃花寨子里的大人们常用他来吓唬自家不肯听话的小孩，就跟吓唬猪崽儿一样说，再不听话就将你扔给李慕白！
就这样，李慕白渐渐被妖魔化了，变成桃花寨子自产自销的“恶人”“妖怪”，主要功效：吓唬猪崽儿，吓唬小孩儿，百试不爽，功效显著，实乃居家必备之良品。 
在这里之所以说到李慕白，是因为，正是他的原因，人贩子老七那年前被人拐卖的小儿子赵小熊，再次出现在桃花寨子，出现在阮阮的生活里。 
不知福祸。 
李慕白艺高人胆大，帮孟谨诚将脑壳儿里的镊子取出来后，奶奶和村子里几个相熟的妇女，连忙用凑成的棉絮和白纱布给昏迷的孟谨诚包扎脑袋，孟古在边儿上，一直抱着孟谨诚的腿，“小叔”“小叔”地哭个不停。阮阮就在一旁默默地流泪，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角。 
马莲在旁边，瞟了孟古和阮阮一眼，几乎上鼻音冷哼，说，没出息的死孩子！你爹死的时候都没见你哭成这样。现在死了个叔叔，还是个傻子，你至于哭丧成这样吗？ 
老太太猛回头，一向隐忍温厚的她，冲着马莲的脸上猛啐口水，她说，你闭嘴！谨诚不会死的。
马莲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将孟古拉到身后，说，娘，这死也是个傻子，这不死也是个傻的。 
高手出招，一刀见血。 
老太太被说中了要害，心里一阵痛煞，却反驳不出话来。 
马莲说完，依旧嬉笑着，回了老太太一眼，完全是一个贤惠的媳妇儿给婆婆拜寿的表情。转身，她虎起脸来，拖起孟古，扭身就走人，任凭孟古怎么挣扎，她是铁了心，说：你沾什么晦气！没看到你身边一个扫把星吗？二傻子已经被她克死了！你要是再整天跟她一起玩儿！你也会被克死的！ 
阮阮知道马莲是在说自己，她站一片黑暗里，目光茫然而无助，只能不安地用手搅动着衣角。
夜深后，奶奶才离开孟谨诚的床边。 
她回到炕上后，阮阮在她身边装睡，直到感觉到奶奶入睡之后均匀的呼吸声后，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 
因为担心有声响，她没有穿鞋子，光着脚底走在地上，偶有尖利的石子，刺中她柔细的脚底，她也只能闭闭眼睛，小心吸一口气，继续摸索向前。

孟谨诚已经昏迷了很久了，当阮阮摸索着来到他床边，她的小手触碰到他冰冷的，不复温暖的手指那一瞬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她一直在静默里落泪，很无措地绝望，这种绝望让她的小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她想起马莲的话，想起村里那些妇人的话，她们说她是扫把星，所以和她有关联的人，必然不得善终。
小小的年纪，不懂得迷信不迷信，更不懂得用科学的方式来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很不好，所以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相继离去。 
而床上的这个男子，是她一生里最初的漫暖阿。当她在人世间颠簸六年有余，小小的女孩儿，却怀着恐惧的眼神被奶奶领进孟家大门的时候，就是这个男子在阳光之下，对自己微微一笑，那种笑容，仿佛来自天上，可以给人天使般的庇佑；又好似一缕春风，蓄满了阳光的温度。 
他是个傻子，却给了她人世间最大的温暖。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他的膝嬉戏，接受他的善待和宠爱，她喜欢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腿边，她亦然习惯了他的好和他的存在。虽然前段时间，曾经因为孟古说过的话对他心有隔阂，但是始终改变不了的是，他是整个孟家人最疼她的那个。 
无声无息。在她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轻轻低唤哭泣：谨诚小叔……你不要死啊……你不要丢下阮阮阿……谨诚小叔……
她的哭泣，一部分源于她对孟谨诚的心疼：他是孟家最疼她的人；一部分源于忧虑，担心他死去，担心是自己克死了他。最近这一年，在马莲一口一个“圆房”、一口一个“小婶婶”，她隐约明白，自己存在于这个家的原因，和傻子孟谨诚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孟谨诚也死去的话，那么她在这个家庭里，显然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将会是再一次的被遗弃？未来突然变得可怕。 
黑暗之中，眼泪垂落不止。 
温柔的月光，轻盈如练，在飘渺的轻雾里，透过窗户，洒在她清秀的小脸蛋上，泪痕在月光下，莹莹点点，如同一条发源于心脏的小溪，蜿蜒在她的眼角，滑过她小猫一样的脸庞。
一滴一滴。 
由滚烫瞬间冰凉，掉落在床单上，掉落在她短短的衣袖上，掉落在孟谨诚微温的手背上。 
暗夜里，他的手紧紧一缩，像是发噩梦，毫无征兆。 
阮阮努力地睁大眼睛，妄图可以看到他，看到他是否醒来。可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始终是茫茫然，她看不到床上的他，看不到那夜的明月光。 
于是，黑暗中，她的手，小心翼翼，小心翼翼摸向他的脸，试图知晓，他是否已从昏迷中清醒。 
手指在摸索中摸过他温热功当量胸膛，摸过他轻抖的喉结，摸过他雕塑一样精致的下巴，摸过他因为病痛干燥的嘴唇，然后是他高挺的鼻梁——当她的小手摸索向他的眼睛时，她多么希冀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啊，如同两眼幽泉，在暗夜里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声音如雪化：阮阮，别怕。
可是，她的小手摸到的却是他紧闭的双眸，它们如同归巢的鸽子一样，安静地收拢着羽翼，沉睡在他的眼窝里。 
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至，眼睛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异于往昔。 
哭到累极，她就倒在他的腿上，带着惊恐和迟疑，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沉沉睡去。 
暗夜里，她抱着膝盖蜷缩在他的身边，小小的身子，微抖的睫毛，带着泪痕的容颜，像一只倦飞的候鸟，而他，是她栖息的巢。

11 、 君子一笑,万里春风 
当破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映上屋前大树，身边的孟谨诚突然一阵微抖，仿佛一场噩梦的尽头，终要醒来。 
他身体的抖动传到了阮阮身上，她猛然惊醒，眼睛铺张开那一瞬间，是陌生已久的刺目疼痛，黎明的光线依旧昏暗，可剌入她久未见光明的眼睛，依然疼痛刺骨，惹得她泪眼模糊。 
几次努力后，当她在泪水模糊里张开了眼眸时，光明对着她张开了温暖的怀抱，世界突生的清亮，令她不敢想象。 
光影在模糊中渐渐聚焦，清晰。昏暗的晨光下，她看到了床上昏迷他—— 
苍白如玉的脸不带丝毫血色，双眼紧闭，两潭鸿水深深被锁住，挡住了万里秋波；他的睫毛长而微翘，如同上好墨砚画一样：嘴唇干裂，但是，那些干燥的白色皮屑却挡不住他嘴巴原来温润的朱红色，仿佛只要一滴水的滋润，他依旧可以是往昔那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少年。只在等待一曲箫声，一缕月光，他便可以从画中缓缓走出，君子一笑，春风万里。
不知为何，当时的阮阮看得目瞪口呆，居然遗忘去为自己的眼睛突然间复明而惊喜，只是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美得如同梦镜的孟谨诚，生怕眨眼之下，他又如同梦境一样碎裂。 
那时那刻，阮阮突然想到了孟古刚刚不久告诉她的村名：桃花寨子。 
桃花寨子，只有桃花寨子这样的村子，才有孟谨诚这样如同桃花一样的男子吧？ 
那时的她，在想的事情：居然是，孟古长大了，也会像谨诚小叔一样好看吧。 
十二岁，哦，不，再过几天就是十三岁了。十三岁，豆蔻盈盈之年，阮阮的心底，突然蔓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愫，这种奇异的情愫令人脸红，心跳，手心汗意满满。 
突然之间，原本安睡的孟谨诚，又一次眉头越皱越紧，喉结抖动，似乎是在一场尖锐的噩梦里做最后的挣扎一样，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 
阮阮这才从走神中醒来，她慌忙的上前，摇晃着他的胳膊，喊道，谨诚小叔，谨诚小叔。 
孟谨诚依然在浑身发抖，不停地战栗着。 
阮阮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抹泪，腿脚像盈得像一只燕子，再也不像失明那样腿脚蹒跚如同老太太一样。她奔向奶奶的屋子，甩着清凉的嗓子喊道：奶奶。奶奶。快来啊！快来看看谨诚小叔。快来啊！
奶奶本已醒来，睁眼不见阮阮，刚要喊他，却听到窗外她的呼喊，立刻披上衣服，就冲出了屋子。她金莲碎挪，门口见到一脸汗意奔过来的阮阮，她感觉到一丝不同，但这种好奇又被对儿子孟谨诚的关心而冲淡了，所以，她跟着阮阮就冲进了孟谨诚的房间。 
孟谨诚终于醒来了。 
他两眼微开那一刹那，阮阮的世界突然变得明亮，她眼角堆满了雀跃的欣喜，在一旁的奶奶又惊又喜，几乎哭断了肠。孟古在母亲房间里，听到了声息，知道小叔又有了新情况，于是不顾穿衣服，不顾马莲的叫骂，大叫了一声，“小叔”，光着小身板就跑了出来，和出门端水的阮阮撞在了一起。 
阮阮看着孟古光着的上身，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眼神突生浅浅羞涩。 
孟古的脸也微微一红，当他想起阮阮这丫头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虽然心酸，但也坦然，他轻轻拍了拍阮阮的脑袋，说，阮蛋，小叔醒了，是不是？
阮阮轻轻点头，眼里羞怯的光彩越来越浓，看得孟古有些莫名，他只顾着冲进屋里看孟谨诚，全然忘记阮阮的变化。 
阮阮到井前取水的时候，动作一改失明时的生涩，突然行云流水一样，被刚从屋里出来的马莲看到，马莲吃惊不已，她原来出来要骂孟古跟着一傻子瞎掺和的，却不想看到阮阮独自取水。 
马莲眼珠子一转，说，悄然上前，未等她开口，阮阮已经抬头，怯怯的喊了一声：婶婶。 
马莲当下明白了，她冲着阮阮晃了晃手，说，呀，你能看到了？ 
马莲心想，果然贱人贱命。不必花钱冶疗，也能好起来。但现在她嘴巴上依然刻薄阮阮几分，她笑了笑，说，看到了？可真奇了怪。敢情这一年来，你说自己看不见，是装病啊。 
阮阮连忙摇头，她不知道如何辩解，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是的，婶婶，不是的。不是的。

不知道以上的帖子是否该删。
同样是很好的文。
于是决定将他留下。
所以，请原谅！

《苍耳》——赐我相遇一场，却不赐我爱情一场。
            赐我爱情一场，却不赐我地久天长。
注：
米子同学，将《苍耳》给大修了一下~~~
故事是原来的故事，人物出场以及叙事顺序发生了变化~~~~
所以，与最初在《花火》上的连载的开篇不同鸟~~~~
人物姓名变更：阮阮——许暖（这是“阮阮”认识庄毅之后，庄毅给她的名字：许暖）
              孟古——孟哲浩（因为孟古这个名字太不气质了）

这个是苍耳刚开始的样板。后来小米不是又重新更改了么。
新的苍耳将在下面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