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眠之池
作者:ANTHONY REYNOLDS
逐漸染上夜色的森林充滿美景,但女孩只是自顧自地沿著蜿蜒的小徑邁步,沒有看上周遭一眼。
閃爍的燈翅蟲在薄暮中婆娑起舞,身後拖出一道冷光軌跡,但她將牠們從臉上揮開,對其展現出的短瞬優雅絲毫不以為意。她垂下眼簾,踢出的石子滾過扭曲的樹根,透過樹冠灑落的夕陽餘暉她也視而不見。夜鳶尾嬌嫩的紫羅蘭花辦盛開,在溫暖的夜晚中散播鮮豔的花粉,她經過時伸手從花莖上扭了一朵下來。
她的臉頰因為羞恥和憤怒而顯得紅撲撲的。母親的責罵言猶在耳,哥哥和其他人的嘲弄彷彿甩也甩不掉。
她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掉落在路上的花瓣,然後皺起眉頭。這一切都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她以前曾經在這裡生活過一樣。她搖搖頭,繼續前往森林深處。
最後,她來到神聖的幻影柳木面前。它的樹枝彷彿在水下般慢悠悠地擺動,微弱的低語有如骨製管鐘敲擊出的悅耳音色。
雖然那股激烈的憤怒仍然在內心火辣辣地燃燒著,她還是閉上雙眼,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拳頭。她深深吸氣,緩緩吐息,如同老師傅教導她的那樣,試圖平復怒氣。
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命中她的後腦勺,她因此跪倒在地。她撫向被攻擊的部位,發現手指上沾著鮮血。接著嘲笑聲傳進耳裡,她的怒火瞬間湧到最高點。
她站起來轉身面向她的哥哥和其他人,漆黑的雙眼怒目而視。她的呼吸沉重短促,垂在身側的雙手又再次握起拳來,方才用盡所有力氣想冷靜下來的心情瞬間就被憤恨推翻。怒火在心中越燒越烈,彷彿惡疾般迅速地膨脹擴散。她周遭的空氣似乎在微微發光,而她身後的幻影柳木竟開始凋零枯萎。樹皮滲出血紅的汁液,葉片發黑捲曲,它的魔力全被小女孩給吸收殆盡了。
自古以來,這片大地的魔力就滋養著幻影柳木,而它也同樣反過來滋養著大地與居民。如今它的生命正在消逝,柔軟的枝幹變得乾枯脆弱,樹根痛苦地蜷縮著。美妙的聲響變奏為哀慟的悲鳴,然而女孩充耳不聞,迷失在沸騰的怒火中。
隨著古老原始的柳木死去,它與這片神聖林地所蘊藏的魔力全被抽取;奪走這股力量的小女孩懸浮而起,就這樣飄在半空中。三顆能夠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暗星體圍繞在她的身邊。
那些折磨她的人再也不會嘲笑她了……
克藍站立在緋蘿的城垛上,朝最初淨土的方向俯瞰著海峽。那個地方現在被人們稱做愛歐尼亞。
雖然是個無月的黑夜,他的視力還是跟白晝一樣好,如貓的眼瞳完全擴張開來。它們偶爾會因捕捉到火炬的微光而反射,就像夜晚潛伏的狩獵者。
克藍是梵斯塔雅人,擁有古老的血統。他赤褐色的毛髮垂在背後,編成錯綜複雜的結辮,已經有好幾條變成灰白色了。驕傲的臉孔類似一種獵貓,一生戰鬥所獲得的各種疤痕在其上交錯。左側臉頰是沒有毛的,紅色烙印證明了他做為年輕戰士時所遭受的嚴重灼傷。捲曲的犄角從他的太陽穴竄出,兩邊都刻有螺旋狀的符文圖樣。他的三條尾巴正在身後嗖嗖揮動,每條都覆蓋著金屬板片。身著的盔甲以諾克薩斯黑鐵打造,他還沉著臉戴有吸收他的帝國的裝飾。
有些人叫他叛徒,無論對愛歐尼亞還是梵斯塔雅來說都是,但他不在意。他們的想法一點也不重要。
緋蘿的堡壘建造在愛歐尼亞最西邊的島嶼上。這個地方的防禦性極高,已經存在好幾個世紀,抵抗了無數敵人,但最後在諾克薩斯侵略的圍城期間淪陷。
那是克藍加入諾克薩斯之前的事了。當時他尚未效忠斯溫、參與平典城那次決定性的戰爭,也還沒要求緋蘿省長的職位做為他貢獻的獎賞。
他知道諾克薩斯人都在背後嘲笑他。他大可以擁有聲望更高的職位 - 但他卻選擇了緋蘿,一個在帝國邊緣被遺忘的地方。
他們不明白,而這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他必須待在這裡。
當然,諾克薩斯並沒有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但愛歐尼亞也沒有。然而在戰役結束後的好幾季,緋蘿依舊在侵略者的控制之下。
目前有三十三艘戰艦在這裡停泊,還有約莫一半數量的貿易船隻與商船。超過千名諾克薩斯戰士 - 混雜了許多來自帝國偏遠地帶的老兵 - 在他的領導下駐紮於此。
守備巡邏隊沿著城垛跨步移動。他們以拳頭敲擊胸甲行禮,他點了點頭做為回應。他沒有錯過他們行軍經過時所投射的陰鬱目光。他們幾乎就像他的人民一樣恨他,但他們也懼怕並尊敬他,而這樣便已足夠。
他又再次回身望向大海,沉思過往。為什麼他會在這?這是他每天在部下眼中看見的問題,在最深沉的黑夜爬上他的心頭,在森林與狩獵都不斷呼喚著他的那些夜晚蠢動。雖然,答案再簡單不過。
他會留在這,是為了看守她。
一男一女共兩道身影從海中浮現,無人察覺,如死亡般寂靜。他們像蜘蛛般迅速移動,攀上幾近垂直的船殼,溜到名為緋紅獵女號的戰艦舷緣上。他們的刀刃閃閃發光,船上的守夜人一個個無聲地倒下,完全沒有令任何警鈴大作。
不消多久,所有五名諾克薩斯人都死了,隨著他們生命流淌而出的鮮血覆蓋整片甲板。
「幹得漂亮,小老弟,」蹲在上層甲板下陰影中的那人說道。在她的臉上,只看得見雙眼與其周圍的靛藍螺旋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