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理查的忌日，那就把他胜利的一章发出来吧

白昼即将过去，日光依然留滞，向他们营地的上空涂抹了鲜艳的深红色。约翰•内维尔站在营地的入口处，凝视着那壮观的落日余晖，看它成功地抵御黑暗。他站立的姿势静止得有些古怪了，似乎她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活力，都被一种奇怪的情绪阻塞了，似乎这个不语与人的、坚决的意图——去观察光最后的痕迹从天空慢慢消失——占据了他整个自我，
华威在床上看着他的弟弟。他本应该会想知道在战斗前夕注视着寂寥的日落时约翰尼会有什么想法。不，这是不真实的。为什么现在对自己撒谎呢？他不想知道，也没有问的打算。总有一个危险，那就是，要是他问了，约翰尼有可能告诉他。

上帝呀，他希望自己看起来没有像约翰尼那样糟糕。在庞蒂弗拉克特时，他困惑的人马等待着那从未下达的指令——那本该判处奈德、狄肯以及跟在他们手下那些勇气可嘉却有勇无谋的少数人的死刑的指令——时，约翰尼是不是也是这副表情？抑或看那封信，那份奈德在考文垂送给约翰尼的信叶？华威只知道，那是奈德亲笔手书的，而阅读时，约翰尼的神情一下子灰暗了，就像一个承受着不可能愈合伤口的人——伤口溃烂直到骨髓与血肉都脓臭了，只剩下了传染痕迹留下的残躯。
奈德的提议。他并不真的需要被告知发生过什么。他知道的。倘若他之前真的走投无路到屈服于奈德的条件，那么能得到的只有他的一条性命……仅此而已。其他的都会充公。可是奈德会给他留一条生命，然后为自己的慷慨大方、宽宏大量大肆宣扬。啊，是的，他就已经被原谅了；奈德会做到的。但是约翰尼……约翰尼想必也被原谅了吧。

“迪克？”
他猛地抬起头。本来面对着逐渐加深的暮色的约翰转过身来，任由帐篷门帘落下。见到自己已经吸引了华威的注意力，他郑重地说：“迪克，我已经认真想过了。我的经验是，普通士兵对他们的领主会更容易地在战斗中拿到马匹会有些许的愤愤不平。要是他们知道他们的统帅就和他们自己一样步行参战，那他们也会知道只要有要用到马的时候，那些马就会在附近。是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马一般是用来集结士兵或者重组军力的。但是如果战斗对你不利，它们也会被用于逃跑。”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坦率地说：“我们经不住怀疑了，迪克。我们的人马中有太多根本不相信我们两个中——随便哪个——是真的效忠于兰开斯特的。我害怕，要是他们一直怀疑只要约克有一点胜利的兆头我们就会逃跑，他们恐怕不会太乐意为我们而战。”

“你的真实意思是，约翰尼，我们的兰开斯特盟友中有很大一比例觉得我们两个的一个——或者干脆我们两个人，只要在合适的时候也会转到约克阵营去。”华威酸酸地说。而约翰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也有这个原因。”他平静的说。
“好吧，那么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把马停留在离战场比较远的一个地方，远到没人会质疑我们对这场即将前来的战斗的决心。”
华威沉默地考虑了这个一会儿。约翰没有催他，似乎等待得心甘情愿。最终，华威点点头。
“是的，你说的里面有不少有用的。我会下令把马都拴在罗瑟姆树林里。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不得不如此下令来安抚我的士兵了。我有一次把自己的马杀了来跟他们表示，我的意思就是在我所站之地不胜即死。这个举动表演的成分居多哈，我承认，但是确实阻止了一场溃败，你还记得吗，约翰尼？”

“是的，”约翰说，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你经常跟我说起，次数多到它都已经烙在我的头脑之中了。渡桥交叉道的小规模战斗。在那里，你杀了克列福。”
“是的，就是那场战役。”华威迅速接话，甚至有些像被激怒一般。“的确，是陶顿的前一天。我得以控制住了我的士兵，直到奈德派第二支军队前来渡过河，施以援助。”
他故意提到了爱德华的名字，突然愤怒了，爆发出一种漫无目的的、强烈的愤怒，一瞬间谁都没有放过，哪怕约翰都受到了波及。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一种决心，不能在战争前夕因鬼魂而瑟缩畏惧，因幻影闪避不堪。
约翰一言不发。他脸上也不表现出任何神情。他看起来依然很镇定，疲惫而相当疏远，正是他与在考文垂的华威会兵这十天以来每天的惯有神色。
方才华威夏日的闪电一般突然而令人痛苦的愤怒，此刻已经消匿无形，徒留一阵回忆。那一刻，他差点就要像他刚才那样，打破他们之间无休止的沉默的障碍了。

他盯着约翰，不由想到了其他人。他弟弟乔治，就因为许诺有赦免令，叛逃到了约克。他的女婿，在班伯里路上便背叛了他。他伟大的好朋友，法国国王，会称他为最敬爱的战友，表弟，而现在已经与勃艮第的查尔斯妥协了。他此刻的同盟便是：牛津，他迎娶了他的妹妹，但依然毫不信任他；还有埃克塞特，他敢当着他的面指责他，说他正在考虑与约克妥协。他只能相信约翰尼。只有约翰尼还没有背叛，也永远不会背叛他。而约翰尼，心属于约克。
“约翰尼，我就希望你知道……”
“我知道，”约翰匆匆地打断了，“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提及，不是吗？”
“是的，”华威柔和地赞许道，“的确，约翰尼，没有必要。”
约翰接着便开始提到了军事事务，开始提及炮术及至少有一支骑兵队伍的重要性。华威同意了，而不久之后，埃克塞特和牛津也加入了他们的商谈。会议继续着。他们很久才进了晚餐，一切都尽善尽美，但他们都没有进餐，因为他们依然在商讨着。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离兰开斯特的战线不到一箭之遥的哈德利小教堂里相继传来晚祷和夜祷之声。

很快，随着夜幕降临，突然涌起一阵短暂的兴奋，华威的先驱报告说，在巴尼特的街道上，他们与约克的先锋队意外地撞上了。华威冷酷地召集了他的战斗队长，告诉他们准备在明天战斗。约克军队已经在巴尼特附近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离得有多近。在黄昏时分，爱德华到达了村庄，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夜幕的掩护下，他命令他的人马上前，占据以战略位置。这是一种艰难的、不寻常的战略，完全有可能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最开始爱德华从他的赌博中收获了很多。华威的枪猛烈射击，整个夜晚都回荡着炮火声。可是爱德华的军队比华威预料的要近得多。他的炮兵全力进攻，而爱德华则下令不要回击。他的人马安定在这里打算度夜。

很快，午夜过后不久，山谷上开始涌起了一阵雾。理查统帅的军营中立起了白豕旗帜，雾水浸湿后，立在无风的夜中。
托马斯•帕尔动了动，扯了一下他旁边的毛毯。汤姆•赫德尔斯顿和托马斯相仿，跟理查一起在米德尔赫姆长大。他是三个男孩中年纪最大的，参加过埃奇卡特、大败窝战役。现在，他低头看了一眼托马斯，点了点头，托马斯坐起身，轻声问：“大人？”
理查转过头，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自己。“汤姆？”
“你还根本没有睡，你想不想聊会儿天？”
阴影下，托马斯看不出理查脸上的神情。这时是一阵安静。华威的炮仗最终还是消停了。
托马斯跪坐着，信誓旦旦地说：“国王陛下是在圣枝主日赢得的陶顿之战。巴尼特将会是复活节的胜利……藉着全能的上帝的恩典，以及你明天将带领先锋的出色表现。”

理查森被触动了一番，伸手越过了他们中间的间隙。有一阵子，他把手搭在了托马斯的肩膀上。
“能睡就睡一下子吧。”他说。
托马斯躺了回去。“晚安，大人。”他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睡着。他知道他的同伴们也没有睡着。

凌晨五点，本来正该是日出的时候，可是一阵潮湿的灰黑的黑暗，依然笼罩着哈德利树林。在夜晚，浓雾滚滚而来，比理查见过的任何雾气都要沉、都要重，哪怕是与约克郡的荒原上的雾相较。他的士兵在等待，都注视着他看。夜晚的寒气仍未消退。他说话时，呼吸都在空气中结了一层霜。他朝战斗队长望去，发出了前进的指示。他的喇叭声震耳欲聋，声音喧嚣，在黎明的潮湿里，诡异地回响着。
但是随着前锋慢慢隐入雾中，显然出了什么差错。在他们左侧，由于约克的中锋与约翰•内维尔的战线聚到了一块，隐约传来战斗的声音。然而他们弓箭手朝前方的灰色大海中肆意发出了箭雨的问候，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他们在毫不受挑战、毫不受抵抗地前进着。

脚下的路慢慢有些倾斜了，脚深深地陷入泥土中，渗出了一层一层的泥泞。理查震惊着，也同时意识到了一切。在黑暗中，前锋从边路包围了埃克塞特的位置。他们离他的左侧太远了，陷入了宽阔的沼泽溪谷——埃克塞特就驻扎在这里。如果他们能穿过溪谷而不被发现，他们就会到埃克塞特旁边去，而在那个位置，不会受到任何袭击。可是若是他们在溪谷中被发现了，这片潮湿的沼泽恐怕就会被鲜血染红了——约克人的血。
理查转过身，看见他的人马很清楚将会降临什么。根本没有必要命令他们安静。他们十分冷静，紧紧地往前赶，漫无目的地冲入黑暗之中。

牛津伯爵已经要求想得到先锋队的指挥权，而华威默许了。而现在，当牛津领导着他攻击约克左翼的人马时，他一下子便反应过来理查一会儿后才发现的——在黑暗之中，战线已经出了差错。就在约克的前锋已经包围了埃克塞特的时候，兰开斯特的先锋也与威尔•黑斯廷斯指挥的后卫撞在了一块。
但是牛津要比理查幸运。在他的人马与约克的人马之间，并没有危险的溪谷。他们胜利地欢呼着，从雾中冲出来，毫无警示地便打算横扫黑斯廷斯的侧翼。
约克军队被打乱了，在他们的后方受到出人意料的袭击时，便不由畏缩了。战线发生了动摇，便在牛津面前支离破碎。而在黑斯廷斯和他的战斗队长们拼命地想把他们拉起来时，约克的左翼已经断得支离破碎，士兵纷纷逃命。

由于牛津的部队正在兴高采烈地追击，他们逃离了战场，奔跑时把武器和盾牌抛到了一边。黑斯廷斯徒劳地大怒。而当惊慌失措的士兵匆匆忙忙地闯入鹅卵石铺的狭窄街道时，胆战心惊的巴尼特村民匆匆忙忙地插上了门。一堆人跑到教区教堂里去寻求庇护，还有一些人偷了马匹，朝着十英里外的伦敦疾驰而去，想去那里叫醒伦敦人，告诉他们约克大败。牛津的人马很快就对杀戮失去了兴趣，并洋洋得意地在巴尼特烧杀抢掠。战斗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爱德华的左翼便被彻底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