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我爱♂一生永在◆0529原创◆山埃（中篇）

闪电触发之后准确的劈倒路边一棵小树，允浩正好在车里看见这一幕，替在雨中奔逃的人们担忧。雨季比以往早一个月到来，船只无法在港口停靠，迫使允浩放弃了八月远行。
“雷雨季太过扰人。”就是刚才，允浩才在常去的茶楼跟约好的日本画家见面，那位叫向日的白发老者一见允浩就给他看湿透的衣衫，音容就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允浩一笑，说“知道是雨季，就该多防备，至少外出要带伞。”本是好话，但那老者边摆手边说“这就没意思了，这就没意思了，因为知道下雨，就带着伞，事事都防备着，都安排好了，哪里能体味到突如其来的狼狈和乐趣……”剩下的时光，两人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喝茶聊天，最后，允浩想也未想，就买下老人手头上所有画作。
出了茶室，允浩有一种被这一东瀛人看透的感觉。
车没有按既定的回郑公馆的路线走，去了一条人烟稀疏的郊外，停在此地最大的公办学府门口。还不是放暑假的时候，学校已经全无人影，学生们也没有安心的在上课，学流闹的厉害，大一点的学生隔三差五就约好去官府门口宣讲，小一点的学生早就三三两两的投奔外地去了。可是年级不大的在中并没有听从郑允浩这位姐夫的意愿去外地上学，他也没有回家，选择了至坏的生活方式，跟着比他大三四岁、也仍旧是半大小子的人们没头没脑的跟官府开战。
上一回允浩带着已经怀孕3,4个月的安瑜来看望在中，他刚从外面的印刷厂回来，穿着一件和脸的苍白极不相配的劳动布衬衫，身上特有的植物味道被浓烈的油墨味道代替，除了眼里偶尔过境的炽烈的流光跟以前一样，其他都大不相同，最大的改变就是整个人像枯死的植物一样消瘦。安瑜看到这样的幺弟，一把抱过来，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上去，可她的幺弟只是淡然的没有推开她。“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罢！”安瑜就要哭出来。幺弟看了看面部有些浮肿的姐姐，又看了看站在安瑜身后的允浩一眼，全无表情的摇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住在金府，跟我住在郑府还不行么？”这一回在中更用力的摇头。
每一次的游说都无功而返。只可怜了身体虚弱的安瑜，现在的她已经临盆，却还是一味的消瘦，每刻不停的替幺弟担心就是致其日渐衰弱的主要原因。不管是为了安瑜还是其他，允浩都希望在中能尽快回郑府住下。

在安瑜初初嫁过郑府的时候，在中跟着姐姐住了几日。说是郑府，也不过就是允浩跟一位管家、几个打扫的大嫂，允浩的父母兄姐都在南洋做珠宝生意，允浩一个人在大陆顶着郑家的名打理一些船运上的事物，身为儿媳妇，真正面对的人也只有允浩而已，没有什么人际关系需要处理，正好妥贴了安瑜简单的性格，所以看得出来，安瑜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但是幺弟在中，对于在郑府住并不舒心。
当初去金家求亲，若不是在中，允浩也许就娶了金家的别个女子。
那时间也是雨季的中央。允浩被母亲数十封电报逼得就要发疯，就算金家的主妇是母亲当年的校友，就算金家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可他怎么能匆忙就和一个女子结为夫妇。一番书信厮磨之后，允浩还是败在母亲的纠缠之下，金府是要去的，但是天高皇帝远，到时候跟母亲回话说“金家的闺女都丑的要死”那一切状况也都收拾妥贴了。
正式去金府拜望才知道，金家到安瑜爸爸这一辈只有老哥一个，所以一妻五妾不再话下，但女儿就有一十三名，适婚的也有六人。金先生对允浩很是满意，希望允浩能从自己的女儿之内选一人结婚，关怀照顾就殷勤许多，允浩一下子也不好拉下脸拒绝，只好答应每一位都相看相看。允浩一松口，女子们走马灯似的亮相起来，有头发很长的，有会绘画的，也有表演弹钢琴的，允浩会鉴定珠宝并不等于他也懂得鉴定女人，想找借口离开，却被金家误以为是父母都在，觉得尴尬，反而是金家老夫妇先告辞，留下允浩和一群年轻女子相处，这一下气氛更是奇怪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撑着伞的少年从门外回来，他收起伞，看着客厅里的女人们和陌生的允浩，脸上存着疑惑，看了须臾，就向中间一个女子问说“姐姐，你在干吗？”众人的眼齐聚在那女子的身上，女子脸一红，不出众的容貌沾上一层绯色。小子没有继续逗留，允浩再见到他已是晚餐的时刻，小子竟然是金家还养在家里的唯一的男丁。虽然早就听说金家男丁不旺，但是金老先生还是有五个儿子，政界军界都有，看来小子是最小的一个。出于礼貌，菜上齐之前允浩跟小子搭讪，问他叫什么，他只说自己叫在中，让允浩坐在他的旁边，允浩随了他的意思，刚要就座，就闻到不同于饭菜味道的植被的味道，似乎就在切近里，有一株爬藤植物，正伸着藤蔓，向自己包被过来。

春节之前，一切都确定下来，金家对这门婚事即满意又意外。满意的是最终攀上了郑家这门亲戚，意外的是允浩看中的是并不怎么看出众的安瑜。双方应许之后，找有名的方士看日子，经过几番更改，终于定在来年春天坤泰交接的时候。已经成了准夫妇，金家就放心的让允浩来金家看望安瑜，有时候一起出去也没有特别阻拦，只是各房里的人都多少有些妒忌安瑜的好运气，可是事已成定局，妒忌无用，只能眼看着连在中都跟允浩渐渐交好。
春节一过，允浩按着礼数来金家送春，各样礼物出手大度，哄得金家长辈高兴，临走的时候提出要带安瑜和在中去大北院求神，金先生随口就答应下来，当夜安瑜姐弟就跟着允浩住到郑府去。
这是姐弟俩第一次踏足郑府，这府邸竟没有传说中的奢华，只是各房间内名家书画蝶列，配上意兴浓的植物显得主人家气度不凡，其他陈设也在淳朴中透着精致，一看便是个精通过日子的人家，允浩叫管家来伺候，给两个人相互介绍说“这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是跟了郑家几十年的老管家”管家向安瑜鞠躬，安瑜便羞的脸都红透了。老管家又看着在中，在中对他点头微笑，允浩说这是我兄弟，安瑜的脸就又红了些。
天色已晚，三人在金家又用过晚饭，老管家只安排了几样点心上来，允浩随着老管家一起去给姐弟安排住宿的时候，老管家偷偷在允浩耳边说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朴素端庄，比外面那些倒贴来的交际花们强上百倍。”允浩压低声音笑了笑，心内本该有的欣喜不知为何味道有些寡淡。
大北院在远郊之外，天不亮允浩就带着姐弟两人在薄雾里启程，允浩开着车，安瑜坐在身边，睡态迷蒙的在中坐在后座上，三个人没多说什么，一路看车外的风景。后来阳光来了，略过后视镜，允浩偶尔看那镜子，就看见一张侧着向外的脸，有些苍白，凝着嘴唇不语的少年的脸。
安瑜的性格果然恬静，照顾人也周到，允浩开车累了，就停下来分食安瑜带来的点心，允浩食量大眼看点心剩的不多，就把点心推给没怎么动的在中，那孩子这时才把脸从车外转回来，笑着对允浩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四野的灵秀，婉转拒绝的瞳子也是光彩熠熠的。
允浩是大北院的常客，里面的空释方丈是郑家多年的朋友，跟允浩也有忘年交的意思，只是允浩多在红尘里打滚，来到佛门圣地总有些自惭形秽，所以长大之后就来的少了。听说允浩到了，年事已高的方丈还是亲自迎入，那一脸枯槁的皱纹也舒展很多。允浩把安瑜介绍给方丈，老和尚竟不顾身份的笑了又笑，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老人家不能待客很久，说了些父母在南洋的近况之后，允浩就带着姐弟起身出来去大殿拜佛爷。
正不是佛事胜的季节，没有为了欲望前来乞求的红男绿女的身影，只有在青石之上款款挪步的三个人，檀香氤氲，受戒的气息缭绕不去，允浩怀着肃穆的心意，跪在佛团上，向执掌人间喜乐但自身未尝喜乐的佛下拜。安瑜随着他下拜，绵长的裙裾染上灰，在她之后，是看似无动于衷的在中，他仰着纤细的眉眼不知道是看佛爷身上的那块红纱，还是看漂流而至的云彩。
礼佛完毕，添了不少钱，允浩带着姐弟两人在寺庙里游览，有些累了，就在一棵已经凋敝过半的梅花树下休息，不一会，一个挑着摊子卖佛具和零散饰品的小贩就打着呵气跟他们挤在一处。小贩闲来无事跟他们搭讪，说不是拜佛的季节，问他们何来，允浩就答他说来求个因缘，小贩看了看低头撩裙裾上落花的安瑜，就排出自己货架上的首饰给允浩看“都是开过光的，给夫人买一件吧！”允浩看了看暗自害羞的安瑜，随即上手挑选。这些首饰都是银质，简单却不粗糙。允浩看中一双描着荷叶的镯子，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就买了下来，当场戴在安瑜的腕子上，让这小女子又是一脸的绯红。“很好，这便是百年好合。”小贩收了钱，仍不忘揶揄他们。

过午前的一场雪让步行的三人染上一身的白，午饭被耽搁在寺庙里，一排长桌，为了照料三个人，小和尚们全都挤在另一侧。姐弟二人分别坐在允浩两侧等素餐上桌，聊天的时候安瑜拿手绢擦鬓角的白雪，突然呜的叫出来，“我丢了一只镯子！”慌得二人连忙赶来看，果见一只腕子空了。“可能丢在雪里面了吧……”没等允浩说完，就见在中已经步出屋外，在雪地里趟。允浩本想说些类似于“丢了就丢了吧，不值钱的”“我买更贵的给你”一般的漂亮话，看见雪垂落到渐渐行远的在中头顶，就收起了嘴，也跟着在中的脚步找寻起来。“喂，你们……”安瑜看着那两个背影，正要跟着一起，起身遇上允浩回望的眸“你坐在那里等。”看似没什么力道的话，竟把少女定住一般。
从两个身影隐没在雪里已经过去不短时间。热斋饭端上来，安瑜潦草吃了几口，焦急着他们的去向，就再也吃不下，只看着饭菜变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同用饭的小和尚口诵佛号离去了，打扫的老和尚过来，看见余下的两份饭食，低吟了一句“作孽”，也没看安瑜的脸，就收拾了冰凉的碗筷。安瑜叹了一口气，以为老和尚走了，没料到老人给安瑜上了一壶茶，连同着一只青花瓷碗摆在眼前。安瑜低声道谢，替自己倒了一碗，捧起来温暖无措的双手。
清茶冰凉后可以续水，新续的水又凉了几次，外面才听见凌乱的几只脚在雪上磋步的声音。安瑜朝外面看，便是他们回来了。自己的幺弟垂着头，发丝被雪打湿了，只看见鼻息氤氲缭绕的白气，全看不见脸。未婚夫跟在后面，把收身的长衫拎在手上，裹在灰白毛衣里面的身段优雅颀长，而这么好看的人正目不转睛的注目自己，不由得安瑜一阵耳热心跳。“寻着了么？”幺弟摇摇头，依旧不抬头，沉默的坐在身侧。未婚夫微笑一下，也没说话。气氛就像杯中的清茶渐渐生了凉意。在彻底冰冷之前，允浩似带着玩笑的口气说“看来今夜我们得在这里住宿。”“不！”一直不肯出声的在中发出的拒绝的音阶让另两人都忍不住一颤。“怎么……”安瑜惴惴的看着幺弟，又看看允浩，一脸觊觎。允浩倒是一脸不在意，脸角在微笑里散出柔和的光来“不愿住这也无妨，我们就试着走吧。”
车在冰结的路上颠荡，碾压的刺骨的声音像是正在凌迟一个人。安瑜坐在副位，已经倦了，两个男人依旧无话，她看不清后座上在中的脸，只垂着眼帘看攒在方向盘上允浩瘦长的手指上突兀的骨节，心里就被分不清静止还是流动的温柔包围。
车停在郑公馆门外之时，夜色正昏迷。允浩推开车门，伸伸腰肢，告诉两人雪已经停了，又很绅士的替安瑜开了车门，安瑜很自然的把手搭上允浩悬空的手，一并进了门。
允浩把外套递给上来迎接的管家，就安排人给三个人放洗澡水和准备食物，又在客厅里把灰毛衣也褪了，只裹着松垮的一件白衬衫就去洗身，待泡沫和满池的暖水把一身风尘刮没，匆匆的下楼，只看见安瑜也已经梳洗干净，靠在沙发的软背上捏着一杯咖啡发呆，允浩没有叫她，环视四周，少了一个人。
这时候老妈子来派饭，扰了正在发呆的安瑜，安瑜抿了抿嘴角，即不自然的解释说“在中说累了，他认床，说明日就该开学了，很多东西要理，所以回金家了。”允浩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等着上餐的老妈子，挥挥手腕，示意可以开饭了，又似有似无的问安瑜一句“在中是怎么走的？”“走路……”

离睡眠的时间也早，大家就聚在小餐厅吃点心，小餐厅比方才的大厅多了几丛水仙，氛围就馥郁温馨了很多，并且这边有台钢琴，允浩知道这是金家的姑娘们常来休憩的地方，现在不见人影，大概是知道他来，故意躲开了，他倒也大方，比李实轶多了些主人的态度。“我知道安瑜很会弹琴，我真的还没听过，不如趁还没结婚让我看看罢。”允浩鼓动道。“咦？姐夫大人，若是我姐姐弹琴不好，你是不是要退货了？”一晚上没怎么开口的在中忽然插嘴，让允浩一时陷入窘迫，倒是送茶过来的下人们替他解了围，等到茶水人手一杯的时候，安瑜已经坐在钢琴旁边，掀开盖子，露出晶亮的黑白键来，腕子婉转按压，一个简单的小曲就那么流淌出来。等最后一个音符收住，听的人都在鼓掌，安瑜要烦恼下一曲弹奏什么，一眼看见在一边摆弄茶杯的在中，“在中弹得也很好啊，让他试试？”允浩刚想说好，可是在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拒道“不要，不如让实轶弹，他弹得才好。”允浩看见在中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实轶就低头苦笑一声，然后无奈的在已经空出来的钢琴边上坐下。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摸过这东西了。”话虽如此，传出的乐曲像是天籁一样。允浩素来对音乐的研究不及字画，疑心是西洋正流行的曲子。再看李实轶游历在黑白键上的手和脚下踩风门的脚，一点也没有生手的样子。一杯茶变冷的时间，曲子终了，大家为李姓青年带来的意外鼓掌。“我已经弹了，到你了。”李实轶向着依旧在摆弄杯子的在中说。在中轻笑了一下，晃晃踉踉的坐在实轶的身侧，湖色的毛衣在一瞬间里斜了领子，露出一截白的刺人的颈“我真的不会。你要帮我。”实轶点点头。在中的手指向抹着白蜡的笋，盘上光洁的象牙质地，被它揉压过的每个键都变得与众不同。“我其实也学过的，后来……娘亲死了，都忘了。”几串简单的音符，像是弄破了一地碎玻璃，他恶作剧一般，拿此起彼涌的一串一串互不相连的音符磨人，还把这个简单的游戏玩了很久才肯罢手。
等在中停手，大家又说了几句晚安的告别话，就回去休息，允浩知道自己跟在中同楼，就默默随着他走，出了厅门之后，李实轶先离开，原来他住在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厢房里，允浩注意看实轶离开那刻还特意搭了搭在中的肩。
居楼离厅房并不近，三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本以为就这样一直默默下去，可是走在前面的在中突然问“你们为什么不牵手？”被问蒙了的准夫妇们对看一眼，两个人都没想出对答的话来，停驻步伐沉默的时候，前面那个湖色身影已经走远。
夜晚，少了看惯了的法语书相陪，安瑜在自己的旧居里无法入眠。这房间里处处是自己的旧影子。上学的时候没有用完的画纸，没有写好的文字，没有练好的琴谱，有太多的记忆牵扯太多的记忆，都带着年岁流过的痕迹。
披上长外套，安瑜想去二楼看允浩。她晓得他一定也睡不着。脚步零散，停在二楼露台那边，因为闻到允浩喜欢的烟味。想到允浩曾在这里驻足，安瑜就很是满足。可是客房里并没有人。门没有关严，床位空空，一盏弱小的壁灯让房间在夜里更暗。像是寻找灵魂的未亡人，在中在二楼踱步，有些害怕。那个人去了在中的房间？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这样。
又一次伸手推门，这一次碰壁。附耳去听，也没什么声响。大概在中也是不在。怀着疑惑的心意往回转，路过露台的时候，想再一次闻允浩吸烟时独有的味，凑过去不小心眇到楼下，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细看，确认不是幻视，两个人正在楼下的树影那里拥抱，其中一个单薄一下，穿了湖色长长的毛衣，是幺弟在中，抱着他的那一个，身形款款的，只看见背影，从发型来看像是李实轶，从背影看又那么像允浩。两个人的这种抱法很痴缠，自己的那个弟弟伸手勾住另个人的脖子，窗纱一样的肉身贴过去，在雪驻的夜里透出一股无法言明的媚惑来。安瑜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急急的跑回自己所在的楼层，用棉被裹紧了自己，还是觉得冷，又找出两床更厚的，死死裹起来。

第二天，天色变好。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竟然已经有了入春的暖意。安瑜早起，下楼看见允浩站在楼梯的台阶那里对她微笑，还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向她致意，这样调皮的动作以前极少有，这样一来安瑜更相信昨晚所见的海市蜃楼里的主角是正站在远处的看树挂的李实轶。所以在中离李实轶那样的近，手几乎挨着手，所以在中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牵手？”
早饭以后，允浩就告辞离开金家，他不失礼的跟所有人都打过招呼，轮到安瑜的时候，女子努力的在他眼里找不舍，最终得到一个令彼此都欣慰的答案。

在大戏院聆听过《牡丹亭》或者《上天台》的悲婉哀凉，取道大戏院后门，只相隔一条街就有能喝到上好伏特加的酒馆。这城市就是因为这样才岩井俊彦份外的着迷。看够了戏子们厚厚的妆容，自己出离声色场所也好像带了脂粉面具，直接把约见的目标放到大戏院后街的酒馆，看他们喝酒之后失态的样子，以此判断哪一个是人中翘楚，哪一个只是徒有其表。在俊彦眼里，郑允浩是个聪明的商人，但做人这一方面未免太过中规中矩。以前见过不下十次，都是为了交易字画，俊彦偶尔有意额向允浩透露自己的身份，都被那男人几句话语就遮掩过去。俊彦以为自己渐渐摸清男人的底线，政治就在线下面。
“这瓶香水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俊彦摸出一个金色的瓶子放在允浩面前。“不是贵重的东西，是我私人的款项，绝不沾血腥的边儿。”允浩扬起一只慵懒的臂把香水瓶收在指间，举上鼻尖清扫“这个味实在不适合我的女人。”俊彦却轻笑道“为什么偏要有个定势，我想，凡事总有破格的那一天，就看郑少爷有没有想要有改变。”“改变固然是好的，可是现在的平衡我很喜欢，就好象前面的大戏院和我们喝酒的这个小馆一样，突兀但是那么和谐。”“突兀和谐早就已经碎掉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诡异的存在，所以我觉得这个小馆很快就会被毁。那么”俊彦盯紧了允浩，直来直往的问“郑少以为日本和中华哪一个更像这一小馆？”允浩的脸色依旧如我的慵懒，仿佛像在听一个午后故事“俊彦君好像是问错了对象，小馆和戏院的冲突，你大可以问问两家的老板，我其实跟你一样，都只是过路的客人，没有了这间酒馆，我还有其他消遣的去处，大概我不用太过关心。”
两个都是喜欢小酌的人，酒很快就下去不少。允浩本想以劳累为名早点告辞，可是俊彦却没有让他走的意思。男人只好百无聊赖的进行着不怎么喜欢的话题，并不想得罪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却孤身被派到这个城市担负着一个国家重要使命的人，不是怕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觉得微醺之后允浩去洗了一次脸，虽然没有特别的不适，但还是下定决心以后少跟这个日本人出来饮酒，两个人看似都相互知道的太多，但实际情况却是都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倚在走廊的门那里佯醉，果然看见他们的座位周围有些鬼鬼祟祟的人正在看他。其中有一些是俊彦的耳目，也有一些是盯着俊彦的耳目，或者还有一些人，根本是自己的鬼影子，甩多久都甩不掉。再看小馆里其他的人，头发眼睛颜色繁杂，骨子里说是喜欢中华文化，其实不过是口蜜腹剑的政治探子，比俊彦这个明明白白举着刺刀进来的鬼子不要差太多。岩井俊彦，太年轻。
又喝了一些酒，允浩觉得胃口烧灼，知道是到了极限，岩井脸色葱茏，比他好不了多少，两个人约好下次再见，各自收拾东西准备散了，到门口的时候跟另一伙人遇见，允浩眯着醉眼，恍惚间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雪白的貂皮领，越看越像是李实轶。

又在外面蹉跎了一阵，回到郑府已经是凌晨，老郑还在客厅里等他，允浩让他接过自己的外套，就说“以后不用等我了。”老郑就递上一杯暖茶“少爷，您房间里的电话一直在响。”允浩哼了一声，洗漱一番就去房间等电话。
点了一根烟，夜在烟气氤氲之中似乎越来越漫长。
电话又来了，允浩倏尔接起，里面还是那个略微喑哑的声音，说是“得手了。”
允浩扣上电话，感觉自己握紧听筒的指尖在突突的跳，内心的感觉可以称之为兴奋。走过去拉开遮掩黑夜的窗纱，天宇里面一颗星星也没有。现在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等待明天到来即可。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允浩用过早餐，精心挑选了一件质地上乘的黑色长款西装，就去金公馆找安瑜一起去查看教堂的准备情况。安瑜穿了蓝丝绒的小洋装，在阳光里明媚的像只羊羔。她一手牵了允浩，一手不肯放开自己不停在咳嗽的幺弟。允浩微皱着眉问安瑜“才这几天，他怎么咳成这样？”安瑜也低下头去“他不太肯吃药。”允浩就带着一脸责怪质问在中“是怎么回事？”还是那件湖色的毛衣，别过头去的时候露出白晃晃的颈，好像没听见问话一样闭紧了嘴，斜刺里满是血丝的眼有些木讷。允浩也不看他，只叫安瑜一个人走。
车子开动，允浩很快路过在中在冷风里咳的抖动的双肩，耳边传来安瑜低吟的话“你别怨他，他那个好朋友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来，好像出了事的样子。”
“哦。”允浩竟然一点也不觉惊讶。
为东方人准备婚礼，一对新人的家族又都是有脸面的人物，这可是传教的大好机会，教堂方面自然尽心竭力的准备，虽然没弄到多少鲜花，但是却不择辛苦的弄到了几丛外国兰花，准夫妇都表示满意。跟主持婚礼的牧师又接洽一二，允浩带着安瑜离开教堂，允浩出主意说可以去吃西餐，安瑜总是顺着他的。顺路又去办公室拿文件，秘书一脸无奈的递上一封丧仪通知，允浩没揭开了看，就知道里面一定写着岩井俊彦的名字。
吃过西餐，允浩将安瑜送回金家，安瑜跟他挥手告别，他若有所思的问“伯父从外地赶回来了吗?”安瑜想了一下说“为了不错过我们的婚礼，连夜赶回来。”允浩点了点头，开车离开。
跟岩井俊彦的交情并不深，结婚前一天要去参见个葬礼也是个触霉头的事。但允浩还是要去，仅为了断断续续一起喝过这许多次酒，在酒后或多或少讲了很多真心话，而，这些真心话再也不会跟别人讲起。

郑府因为主人被刺恐慌了好一阵子。先是闹到警察局，又因为允浩商会会长的身份惊动了日本驻华官员，大有要跟被炸平的日军弹药库争风头的情势。警察局派人来查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允浩人挨在医院里，来探问的人熙熙扰扰的，可是一连十来天，那个人也没有来，允浩等得有些绝望。绝望至深的时候，李实轶却以日方驻B城协调委员会特派员身份前来探访。允浩看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好的微笑。实轶却似乎已经能明了他的心意“你不用这样，我本就是个日本人。”允浩看着那一张年轻脸孔，一时语塞。倒是实轶仍旧可以大方的笑，又大方的欠身坐下，那身形还如以往消瘦，只是脸上的棱角多了几份犀利。实轶走后，天色已暗，送报纸的孩子还不来。女护士来打了针，就要渐渐陷入睡眠的时候，有个人递过来一个略微冰凉的苹果。
苹果尚且青涩，握紧了他的人手指有些颤抖。
“我来看你了。姐夫。”允浩被迫要自己和药物抗衡，只要能看见那微颤的手指，及，那张有些虚肿的脸。
“呵，没必要这样。你那一枪，成全了你，也是成全了我的。”
回应过来的是片刻沉默。
“小舅子倒是该多来看看姐夫。”
在中点点头。
“李实轶的身份你知道了罢？”那边不做声，就是默许了。
“之前你刺杀彦井的时候他没能拦你？”
一张水色的脸渐渐微红，终于被逼着说出一句话“那时候，他们在……床上。”
允浩觉得自己脸孔一阵潮热，似乎是输血过多的缘故。
“我的伤很快就好了。”
在中点头作答。
“伤好之后，我就送你去南洋，这一次你最好不要任性，那些救国救民的高尚事业不适合你。” 
在中惊大一双眼，摇了好几次的头。
“呵呵……”允浩一阵苦笑，已不知自己该再怎么规劝的好。
“你不要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精明厉害的人。”这是在中临走留下的冷句子。眼也冷冷的落在允浩脸上。允浩心内一阵空虚，想着和这个人即便是同仁，也没有在一处杀身的机会。
送报纸的小子傍晚才来，一叠时事相关的报纸中间夹着一封信。
允浩看了信的内容，露了一抹无奈又悉知的笑。
允浩没有伤到最要命的地方，但是伤口的愈合却出奇的缓慢。也许是身体能体谅主人疲惫的心态，想让他多得到安宁的休憩。更还有，在中可以常来医院探望，虽然多半时间是话不投机，但总归还能确认对方的安全。
勉强在医院呆了月余，已经觉得伤口不那么的疼，允浩就从医院出来走动，知道外面早就开始乱，纷纷繁繁的，全是要开战的消息。允浩担着正生肉的伤，走在有些萧索的街上，眼前被白花花的阳光刺得疼。有成列的日本军从身边过，偶尔还有骑在马上的日本军官认得允浩，用蹩脚的中文向他问候。再回到医院，允浩怎么也不想在医院住下去，匆匆的，给了商会消息，就要复工。刚去公司第一日，就收到商会的请柬，说大中华商会全体同仁为庆贺允浩伤愈，请了堂会和酒会。允浩凝眉，知道躲不开。
将晚，允浩亲自开车去请客的会馆。很多人已经到了，熙攘的人流和灯流交映在一起。众人见到允浩，都笑着嘘寒问暖，允浩支应着对答，礼貌又谦和。
实轶的出场和主持是在允浩意料中的事，只是他今日不着便衣，穿了笔挺的日本军服，把一枚纤瘦的腰晃得份外窈窕。等众人像是约好一样安静下来，李实轶站在一杆话筒前面，款款行了军礼。从这刻，允浩真的相信这个人是个日本人，是现任日军驻B城最高的行政执权人员。“今日是郑允浩君康复的日子，借此我们商界同仁汇聚在一起，同庆允浩君康复，更希望大家进一步增进感情，为大东亚共郑的商业进步携手合作……”允浩耸着肩，风衣之下被束起的伤隐约发痛。一个人适时的递过一杯酒，然后是个压低了的青涩声音“听说你的伤还没好。”允浩知是在中来了，也没回头，接过酒杯，呷了一口压疼。“我现在想明白了，其实那天要是我跟你换，你开枪打我，效果也是一样的。”那人声音里的内疚异样的明显。允浩不做声，回身狠狠的瞪那人，可是遇见个低垂着发梢的凄迷的脸，就换了一脸微笑。“姐夫，父亲已经决计搬到广州去，前天就都搬空了。可是不让我告诉你。”郑允浩想到那个有些固执脸色的岳父，心里很想笑，自从知道自己是汉奸之后，便不肯跟自己来往。“就要开战了，广州是个好地方，你也过去才好。”话音刚落，背后就被不轻不重的捅了一根手指。这会儿，李实轶已经讲完话，就请允浩上台给大家讲话，允浩走上了过去，台面上的话说的极致漂亮。偶尔拿眼扫过在中，看见一张一脸不屑尖翘的小脸，瞬间忘了伤口还忍着的痛。

酒会开始以后，允浩寻不见在中的影，实轶倒是形影不离，陪允浩招呼客人，允浩知道自己不能多喝，能推就推，实轶倒也体贴，不让他喝。直闹到九点，那大戏才开场，先是拜寿的戏码，没人肯看，允浩坐在椅子上，觉得身上的伤似乎有崩裂的可能，那原本已相互咬合的肉刺磨得生疼。实轶替他倒了一盏茶，凑过去，隐隐的，在允浩的耳边说“允浩君，是不是觉得伤口愈合的慢？”允浩端着茶饮一口，等他下面的话。“砒霜，一点点的下，就有这样的药效。”允浩听见头脑轰隆炸响的声音，想起前年春上跟井彦每隔一日的共饮，直到实轶出现。两年说长不长，今日被实轶说破，恐怕就要毒发了。
戏没散场，允浩出离喧嚣的境，缓缓去找自己的车，抬眼看见在中依在车那里抽烟，烟跟这张绝美的脸本是不相配，但那微动吐息的唇却像一场饕餮之前的邀约。
“你现住哪里，我送你走。”允浩靠近了妻子的幺弟。
“就送我回金家，我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在中扔掉烟头，转身上了车。
金公馆的灯果然是暗色的。竟连大门也敞开着没有关。允浩开车直入，在后园停了车。“下车吧。”在中不为所动。“现在不可以把你带到郑家去住。”因为自身难保。待那个纤瘦的身体下车，允浩觉得心上的痛比肉身上的伤难耐许多，正要失神离去，却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过来。”一如当年那一句“你娶安瑜吧，她再等人救救她……”如今，谁来救我们。

还是精致小楼。原来嘈杂的世界正偏向荒芜。金家雀跃的女儿们，笑靥温柔的初见时候的安瑜，那一日在露台上对他挥手的孩子气的在中，都已经随着旧屋的尘封改变了他的容颜。更何况，就要毒发了，那时刻，倔强的在中，固执的在中，都也要看不见了。
允浩随着在中上楼，那间卧室他也曾到过，但是那时那个声音，害死了他那急切要进去的心情。
“你还没来过这里。”在中推门让他进，表情安静又平稳。
是间不大的屋，只有红木的书几，座椅和床。没有脂粉的芳味，有浓烈的植被味。允浩想起第一次见在中时那个少年身上的味，原来出于这里。
在中给允浩倒一杯水，递过来的时候相互触及的指尖微凉。“可以醒酒。”
允浩喝掉了水。择了一个椅子坐下来。在中从他面前缓缓俯身，微笑着说“这下就可以接吻了。”说完就用自己的嘴在允浩的嘴上轻轻一啄，随即发出了“chu”的可爱一声，惹火的人还不自知，带着一脸餍足躲在一边微微的笑。
因为那人的靠近，周围的气流都凝固起来，体内的空气像都从裂开着的伤口那里逃走了，窒息的感觉让允浩微怒，近处微笑着的脸忽然间漂浮不定，疏离的感觉若隐若现，让允浩想起那一日雪月下、窗台外瘦的恍惚的旧影子。
这一次绝不能再如此不定。

下好决心，狠狠捏紧那个人的肩，忽略了他瞬间变得惊恐的五官，对上那张还来不及收回笑容微张的嘴，分名石忍不住抽噎，吐息中还带着红酒的微醺。舔尝过嘴唇上的濡湿，撬开足够柔软的屏障深入劫取，含着颤巍巍的瑟缩向后闪躲的小舌由深至浅的吮，像是只有把他的呼吸拿过来共享，才可以达到不窒息的目的，就那样用嘴和身体一寸一寸的占有，直到怀里的人如同小狗一样呜咽抽搐，好像就要死了。深喘着放开了那个人，发现那个人涨红了脸已经忘了怎么呼吸，揉捏着他的发，吸一口气，原路吐回。吐息了几次，那个人终于有了反应，发作的竟然好像哮喘病患，抬着他的头帮他呼吸，看见一双被憋红的双眼和早已爬满泪痕的脸。“你是不是恨我？”无缘由的，允浩问出声音来。那个人点点头，又任命一般的释放，之后摇摇头。允浩叹了一声，复又吻上那张嘴。这一次更温柔了一些，似要用口舌把那里面带着甜味的形状都一一摹刻下来，这一次还特意给了孩子换气的机会，让他不至死在欲望里面。
感觉到力气的抽离，在中的身体已柔的不像自己的，正在跟着那人的吐息胀大变小，上半身已经全贴合在他身上，下肢还是十分屈辱的半跪位。为了支撑有罪的肉体，手臂向那人的怀里寻支点，无意扫过那人双腿中间半挺着的部分，即便脑中正一片空白，也还是明白了这有什么意味。畏惧着准备闪躲，却被更紧的攒进怀里对着嘴唇折磨。等到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方寸，才被狠狠的推开来，大口喘息着定了定神，豁然，一双手伸过来拉扯身上的衣服，毛衣被拉扯的有些变形，那个人终还是得了要领，要在中伸直了臂，任那个人把湖蓝色的毛线衣掳下来，贴身的衬衫被勾连着，扣子都松散，胸前的一大片肌肤出离温热，跟冰凉的温度短兵相接，忍不住打个寒噤，顷刻一个温度炽烈的嘴贴上胸口裸露的部位，从未承受过这样感情的肌肤被那人下颌上的胡渣刺得生疼，但痛感之下，却有一类浓烈的情感想要喷薄出来，急切的想要说给那个人听，但是张开嘴却发出喑哑之人才有的骇人声音，不敢相信发出这种撩人声音的人就是自己。在中看见眼前的视野越发迷离，怎么努力也对不好焦距，那个人的脸被放大接近，而自己好像已经虚化为供允浩呼吸的方寸空气。

实轶回来之后，没有去戏院看他喜欢的那个伶人唱白慧娘，也没有去戏院后面那个西洋味道很重的酒家喝酒。他并不是怕死的人，却时常在梦里惊觉，他清晰地看见俊彦和父亲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父亲被狠狠地贯穿时候痛楚无力的表情，他应该是也看到自己了，一直在说“阿实，不要看……”后来父亲的脸变成了自己的脸。呼喊的人变成了俊彦，俊彦说“阿实，你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你快走……”实轶对做爱和睡眠都充满恐惧。最后一次和俊彦做爱，俊彦死在那里，实轶看清了刺客的脸。那张清明的脸，带着不屑的神情，熟悉非常。他知道自己头脑清晰地可怕。看见那个人举着枪对着自己，停滞片刻，又放下。实轶等那个人逃走，才惊慌错乱着叫人。这期间他拥紧了俊彦的身体，裸出胸部和下体的浴衣早就被血浸湿。他含泪的微笑，觉得父亲的脸就在面前。他恍然觉得，这个结局很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疯了。
军备处的电话一声一声的催人。实轶觉得空乏至极。要是俊彦还活着，他只需在他繁忙公务的间隙提供上分开的双腿就可以，那些爱恨交着的岁月让人总是很想扼腕叹息。
可是，都疯了，不在了。
偶然，他看见在中出现在闹市。那个少年闷着头吃路边的炒粉。左摇右晃的像个兔子。他不懂是什么让这个看似娇媚的少年如此毫无顾忌。
他还是不想杀他。
他却总要杀上门来。
他叫人跟着在中，这少年似乎成了幽魂，来来往往跟很多人有交集，去的最多的地方是郑公馆。但那样子绝不是姐夫跟幺弟的关系。他早知道郑允浩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商人，不然俊彦也不会在利用他之后想要他的命，不惜跟他共饮砒霜。不是么，他们都是喝同一瓶子里面的酒。
但也不想杀他。
他对杀戮这种事一向热衷不起来。
可是还是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也总要杀上门来。
这是一个微妙的到了瓶颈的平衡。而他注定是要被杀伐的一个。
并非只他一人有这种想法。
送报的孩子几乎每天都送来上面的催促，无非是快点动手杀掉实轶，但允浩却迟迟不下决心。他想把这种悖伦的幸福拖得更久一点。
在中再次出现的时候，带来日军从火车站撤离的消息，这就意味着B城百姓有机会从这座死城中脱身。静谧的拥抱着的两个人沉默着听外世界慌乱的人间。那是市井小民在逃生。

日驻军那里的警备一向严厉，可允浩总有办法轻松进入。他知道实轶住在哪栋房间，就如同那个人清晰的了解郑公馆所有厕所准确的地理位置。
他被实轶邀进房间，看见瘫坐在沙发上一个疲惫的少年的脸。实轶让警卫给允浩倒了红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并不像不同种性的仇敌。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出生在一个国家。”少年伸出浴衣的手指苍白无力。
“下一生，下一生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喝一杯酒。”
允浩略坐一会，才掏出枪。
实轶并不惊慌，举着酒杯的手腕一如既往的优雅，他低垂的嘴角发出的声音近乎悲凉“爸爸，俊彦，我就来陪着你们了。”允浩微笑，瞄准了少年通透的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太阳穴，淡淡说道“我们是可以相互成全的敌人。”
枪就响了。可是没中在太阳穴，而是在胸口那里开一朵妖媚的红花。
警卫们方寸大乱，来敲房门。
允浩刚想拉开门走出去，就听见实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给我滚来，我们不过是开了一个走火的玩笑，我累了，没什么事。”
允浩对着瘫坐在椅子上不断涌血的人报以微笑，那个人也似乎郑微笑着，可是走到身边才发觉，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对着一个凄美的尸体独自喝了很多酒，允浩轻松的拉开门出去。
夜很深沉，允浩的心情也是如此。车开得很快，他心底只在反复一个念头，希望那个人今夜回来，他们只有最后的一个夜。回到郑公馆，那个人果然在，手里还捧着今日的报纸，却已经倚在沙发上睡了，疏离的睫毛动荡，嘴角弯出一个美妙的邀吻的弧度。允浩尽可能的放轻脚步，可还是吵醒了那个人。
那个人迷离着双眼对了对焦距，然后像个孩子似的问“呀，还能活着回来啊？”
允浩凑过去弄乱了那个人的发，勾起那个人的嘴角就想接吻。那个人左侧右侧的闪躲，忽然一本正经起来。“那个，我想说，事到如今，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允浩呵呵的笑出声音来，把冰凉的手摸进有暖度的少年的胸口，低声呵斥道“好了，好了，我们只剩最后的一夜。”
一个过分痴缠的亲吻令在中有匆忙一世的感觉，分开的时候嘴角已满是彼此的味道。允浩的声音粗重起来，但还是忍住对欲望的奢求“今夜码头有船在等你，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这一回轮到在中笑出声来。“你又管我。”说完摸了摸允浩因激愤有些僵硬的脸，“你看啊。”说完，指着茶几上一个摊开的空胭脂盒给允浩看。绝望在允浩的眼里停留不到分秒，他还来不及心疼就已经扯过那个人的头发吻那个人的嘴，那个人很满意允浩的反应，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是都要吃尽了那个人，才能将此生圆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