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兮秋风，山蝉鸣兮宫树红。后面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议论游骊宫劳民伤财？】
【但我对此并没有兴趣，故而只记住了前一句。幼时朦胧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出，父母带我泡遍了据说有药效的温泉，跟蒸煮孩子似的。但是没有用。那段记忆和后来的一切相去甚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至于父母，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伤心秦汉，读书人一声长叹】
【在骊山，我试图不陷入足以把人淹没的怀古情绪，于是落木只是落木，秋风只是秋风……】
【温泉也只是温泉】

【自从一次被药浴蒸得晕倒在池沿，还刮了一道口子后，我就不大愿意下水了。来这儿走，也只是因为人少清静，能有个地方放空。】
【水气缭绕中竟掩了个人影，紧闭着眼，让我想起那次惊险来。屏着气低声唤一句】
钱尚书？

【——仿佛只是一步，落了空】
【这浮光掠影的梦境之外并不高的人声瞬间把我拉了出来，温泉仍然是温泉，不是任何怪诞的变形，没有可以象征、可以解释的寄托】
【或许是仍然源源不断的热度，或许是尚未消除的半梦半醒，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在努力之前放弃了——】
【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用了更长的时间，开口】
贺郎。

【一叫就醒，就是没事。不过晕也好，睡着也好，都是脑供血不足，程度深浅的区别而已。】
您还是出来吧，皮都泡皱了。
【实际上，就算不泡在水里，他也初初有了皱纹。】

【停了一停，还是慢悠悠地】
让我再靠一会。
前几天有人说，见我，遂知人可以有二姓。可是二姓算什么，比有两张皮的，强点吧。

【于是也在池沿坐了】
有意思，那人说没说另一姓是侯还是李？
【这并不完全相同。】

【以仿佛自嘲的态度笑了一笑】
总归，他不姓李。
至于我，我配么？

【这次，轮到我停顿了。深深地盯他一眼】
钱尚书，钱大人——你最近累得太狠了。
不管你想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只要旁人看你是太子党，你做的事也是太子党会做的事——那你就是个太子党。

我落的也是太子党的脸。
【漫不经心似的跟了这么一句，或许是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我当真在应当不惑的年纪，看出并且承认，这侯公一手促成的危楼已成事实，而我，不得不面临无人可以为臂膀以匡扶的未来】
力不如牛，行不如马，而牛马为用——人能成党，以名分与道义。
【我依旧靠着池壁，没有去看他，只抬手越过自己的肩头，向他的方向虚按了一按】
贺郎，你没有必要担心。我这条命，是侯公的。他要不要，都是。我很清楚，也很明白。
【皇后占了礼法，这或许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这让我在有些时候，许自己一个自由身的错觉；而在更多的时候，我知道人不靠错觉活着，至少我不】

【这是一个典型的文人。而文人的问题在于，太过相信自己的理性能够掌控、至少是预测人的行为；却对心底混沌的、情绪化的暗流视若无睹。他真能带着"我配吗"的心情一路走下去？并不乐观。】
【面对这样疲惫又犀利的他，圆场毫无意义】
合该庆幸，我不必拿自己的命说事儿。你该起就起吧，别再睡过去了。

【当那张吏部的调命放到我眼前，我明白了我需要的答案】
【我从不以拓荒者自诩，而侯公并不需要考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我能，不需要了解我愿意与否】
【我从不试图掌握人，不论是行为还是内心，但我站在吏部的公堂上，这些都不重要】
【于是此时此刻的骊山，贺斯臣不接我的话，我也没准备让他接。他的感慨和我的感慨，一起在水雾里散了】
【——是该起就起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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