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老太太高兴，领着太太、姑娘赏月吃蟹，大姑娘贪饮，多吃了几杯，这会儿还赖在床上呢。我将青瓷碗搁下，去挽纱幔，秋光从绿纱里透过来，一小团模糊温和的光，落在她的颊上。)
(大姑娘皱着眉头，很孩子气地抬手去挡，却还是闭着眼。弯着腰探进去，抿着一点笑。轻声轻气地)
姑娘，快醒醒，(又拍拍她的臂)日上杆头啦

(秋里静，光薄薄地映在桌角、多宝阁、拔步床的架子上，像敷着一层黄黄的蜜色，秀气地描着几枝菊花的剪影，细痩亭亭。)
(我先扶着大姑娘起来，忙不迭地倒水，将瓷杯小心地凑近她的唇边，温声道)
玲珑老子娘病了，日前告了假，老妈妈们昨个累了，也该叫他们歇歇
(晨起还冷，这会光却蓬然地流，阁子里更亮，连杏腮的绒毛也清晰，是一枚浸泡在蜜里的桃子，红润尖尖，脆声脆气地)
姑娘快起来吧
(一壁去拿衣裙，回头又问道)今日还穿这件洋绉裙吗

(拿出新做的两身绸子衫，让大姑娘挑，为她穿好后，又蹲下来，细细地抚平裙上的褶，一壁低着眉尖，很乖巧地笑道)
原是我糊涂了，以为是老祖宗赏的，姑娘要多穿两日呢
(自有小丫鬟端着金盥鱼贯而入，伺候梳洗等事，自个儿弯着腰去整理卧床被褥，一段儿窄窄的腰，月白的束带，艾绿的缎，鲜绿盈盈，一把嫩水芹似的。开口也脆生生地)
我还有一宗事要讲呢，昨个儿周大家的送来三筐荔枝，说是要孝敬夫人，夫人找了我去，让姑娘分给其他爷们姊妹
(一壁为她篦着头发，飞快地往镜里瞧一眼，又垂下眼角，温温地笑)
我自然先给姑娘挑了一筐好的，剩下的…
(慢了手上动作，续道)二太太房里人多

(姑娘一向阔绰，赏下来的东西，大大小小都收了一妆奁了，也没甚么可欢喜的。却仍抿出两对酒窝，手上动作不停，笑吟吟地)
姑娘这样体恤我们，我倒愈发不好意思了
(人若是兽，钱便是兽的胆子，故而大人物说话都这样中气十足。听惯了的冷嘲热讽，一壁侧着头将步摇别进发里，再往镜里觑一眼。刘海乖顺地扫着睫，只露一双圆圆的杏眼儿，替她挽着发，慢条斯理地)
“好姑娘，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剩下的我匀给哥儿几个、姑娘们就是
(挽好最后一绺，才宽慰道)杭姨娘不过嘴碎些，您与她计较甚么，(歪过头，打量着发髻)惹恼了自个儿，又何苦来哉

(论到底，都是主子间的事儿，哪里轮得到我们插口呢？镜里的主人是姑娘，却也能照见我，很窄的一截儿腰，光是薄如蝉翼的绡纱，斜斜地罩过来，在腰胯、肩窝里起伏，地上是亮晶晶的一片)
(最后是一张小脸，没有擦口脂，在秋日里，略单薄了些，只是一段儿牙白的交领，又显得干净。我不常能捧着镜子看，唯有这个时候才能偷得一点光阴，悄悄地，看一眼辫子有没有打好，然后又退回镜子里模糊的一点艾色，苍白的绿。)
(搁下玉篦，从阔袖里，滑出半弧细腕，愈发地白。立在镜子旁，睁着一对儿鹿眸，展着鸦睫，瓷娃娃一样)
嗳，姑娘嘱咐的，他们哪有不听的道理
(顺着话儿，乖巧地应着，瓷娃娃哪里会有自个儿的主意呢？他们连自个儿的主也做不了，嘴不能，心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