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在底下颤巍巍的抚着梯，说话的声儿尖细，像被谁掐着脖子一样。）
你好生扶着，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下去……（我话说一半，她就急忙忙的打断我，一个劲儿的说不会不会。吸了口气，也不再去安抚她，她呀就是自己吓自己，没救了。）
（我小心翼翼的趴在墙头上，又伸着胳膊去勾那枝桠上的纸鸢。）
（几次三番之后，仍就未碰到边儿，不免惦着脚，想再往前一点。引得底下书客大喊了一声儿“格格”，我回首皱眉看着她，示意她别再让我分心顾着她了。又去勾了勾，悠悠的，纸鸢便飘落到外头去了，正逢下面过路一人，我趴在墙头，望了望地面，委实不敢跳下去。只想着唤住来人。）
嘿！（我一声儿果真引了她抬首，嗳——）小瀛

（在阿兄王府打发了半日辰光，不好再坐于庭中，差人与阿兄禀明一声儿，自个儿先行离去。因是同胞兄妹，倒省去了不少客套，手指儿绕着腰间玉佩，裙衫一摆穿过垂花门，向外行。）
（城东贵府如云，我在其间穿行，绕过小巷，见广阔明衢，挨着一堵高墙，该是哪位兄长府邸，也不曾想究根是何人府第，自从那儿行过便是。）
（正忖着去何处，冷不丁被人一唤，也不恼，兴许是个顽心十足的孩童，又念着这声响颇为熟稔，一时竟对不上此人名号，我先瞧到了翩翩纸鸢，一伸臂便够到了，回首瞧看）——陶陶？
（忙不迭再续）你怎会在这儿？（扬了扬手中颇具女儿心思的纸鸢）那么它，是陶陶的？

（这儿是她的家，心头过了心思，许是哪位王兄之女，若换个旁地，我委实是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今日因东风吹落纸鸢，与陶陶再相逢。）
（她伏在高高的墙头，转着一对乌眸朝我笑，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去哪里—— （信手也指向身后偏南的那座府邸）我去那府上出来，还不及思量，当即被陶陶使东风捎来的纸鸢拦下了。
（陶陶心思慧敏，上回交谈便可窥出一二，今日趴伏墙头与我对话，看来滑稽，实则我很感念这一次的相遇。我从中得知了她的身份，也许不过多久，她也会因这哭笑不得的亲缘，再一次仰望天穹。）陶陶盛情—— （眉一拧）可我要往哪边走，带上这纸鸢“请帖”，不知那门卫小厮认不认我？
（嫌腰牌太过点眼，早收在随身的荷包中，倘朝那小厮亮足了身份，也是拦不住的。而我盼的，是和陶陶的情分。）

（我顺着小瀛所指瞧出，是离着不远的一座府邸，我却辨认不出是谁的府上。只好暗暗记下方位，回头我要问问安姑姑，那儿是哪儿，下回若是可以，我要下帖子请小瀛来。）
（老天的安排虽然有趣，可我亲自下帖相邀才显得郑重。）
（我趴在墙头，与小瀛说话，下面的书客早也炸开了锅，一个劲儿的问我，在同谁说话，为何不好生请人进来，下来在说。我本不想让她扰了我与小瀛，可小瀛皱眉犯难，言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笑答下。）无妨无妨，门房识不识也就一回，下回保准这纸鸢能做过门的请帖
我请书客替我去迎小瀛你，我要好生下去，备上清茶、焚一炉香来候小瀛才是
（我又朝她晃了晃手。）那我可要下去啦，小瀛得近来噢

（我依稀辨得出墙头那边不显山不露水的急急呼斥，眸下忍着两分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纸鸢，乌珠一动，抬眼向她）哎，好，陶陶所说—— 极有道理，那我一会儿径自找叫书客的小姑娘就是了，她定把引到陶陶跟前，那我就往这边儿走？
（信手一指，对上王府门楣处，常在宫闱内壶，不太明晓宫外究竟是如何，这段路我委实也是头一回踏过。陶陶喋喋不休，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我从中窥出两人同龄的惺惺相惜，只，委实可惜了。）
（这边儿话才落，那边儿便要瞧不到陶陶的小脸儿了，在她乌亮的发顶将要隐匿在高墙之上时，回了一句）你仔细脚下，且等着我，我这就过去啦
（垫了垫脚，还试图想要看到陶陶，心中有所期待自然足下快了几步，未几行至府门前，那书客小姑娘脚力也好，早就侯在那儿，不可略过的便是她潮红的脸颊，报之一笑，着人领路。）
（少倾，入一小院，是与阿兄王府不同的景致，许这是另一重生气。纸鸢归还）陶陶，你的纸鸢—— 我可算完璧归赵了

（我扶着梯，一步二步的朝下踏，及稳稳踩到照淮小院的地儿，我就听得书客轻呼了一口气，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了碰了——快去替我迎小瀛
（急急打发她替我去迎小瀛，这墙头外离府门，可还有不短的一程路，若是书客走慢了，小瀛等不及先走了可如何是好。又唤人来替我理了衣裙小髻，方才爬上爬下，估计是乱了。）
（我这厢方理好，小瀛便似踏着鼓点而来，朝我扬了扬手中的纸鸢。）
小瀛能来才是最好的——纸鸢嘛，哪里有你重要
（朝前走了几步，拉着她往院里来，又煞有其事的扬了春山。）我与你说个秘密

（这座小院叫照淮，它的主人是陶陶，我来时还有意无意躲避着，生怕与兄长照面，陶陶不识，兄长总该识得的，好在—— 兄长成人美意，并未现身。）
（堪堪入了小院，还不及陶陶将纸鸢接下，另一只手被人牵住，急急一带，我歪头，将绘着燕身的纸鸢递给书客，一壁跟着陶陶，不免要问）嗯？什么秘密，这么会儿功夫，陶陶就同我有了秘密，那我要洗耳好好听听了，陶陶要同我说什么？
（两丸乌珠一扑，泛了秋波）我也有个秘密讲给陶陶听，不妨陶陶先说，我再与陶陶慢慢道来——

（我将小瀛牵引着，到了我院里新架的秋千边，先坐了一侧，再朝她抬手。）
小瀛先来——我与你慢慢说呀（眼眸一弯，嘴角便微微扬着，当是满满的笑意。待及小瀛说，她也有秘密与我说时，眨了眨眼，忽而乌珠一亮。）嗨呀，今儿是无巧不成书吗
（秋千架的大小，恰好是我加小瀛两个的大小，不少一寸，不多一余。我挥手留了书客，旁的人皆依序退走了。这才凑到她耳畔，与她曼声。）我遇见洲洲了
瀛洲的洲，她与我说她的名字是西洲曲的洲，我不信，我就猜她是小瀛口中的瀛洲
果真让我猜着了（又往后仰了仰了身子，视线慢慢扫过她的芙蓉面。）她同小瀛很不一样，小瀛是天生的笑眼，她不是——她很像，唔，那晚的月光，清冷却又有她自己的温善
她还同我说，月是个极好的聆听者，我虽不大认同，却觉得有些道理的
她就像她口中的月，不是我们所见的那轮——清冷的外面下，有颗最柔软的心（我絮絮与小瀛说起，我初见洲洲时的场景，那时并未有太多的思量，可回府后，却想了很久。）

看来，你阿玛对你极为疼爱的——（如是答上一句。）
（照淮顶有女儿闺情，兄长待陶陶应如掌珠，论是随侯珠、连城璧，也会给陶陶悉数收来，我若再长两岁，如出降的姊姊们一般，许也会疼爱她。然则，比疼爱更得心意的是，我们乃同龄无阂的小友。）
（同坐于一架秋千，足尖触地，悠悠地、悠悠地，像是玉漏那般，极富有节奏感，清风也慢慢儿荡在耳旁，随着清风蹀躞的，亦有陶陶清越的声儿。）
（自然有讶，我问她）你遇见洲了？
（稍稍抬头，弯了眸儿，还不容我问下去，像洞悉我心事一般，陶陶自行接了话去，并未出言打断她。这是—— 我在桃李春风中，从旁人口中，听得的对洲的溢美。像在礼赞，这世上另一个我。）陶陶见到的正是洲，瀛洲的洲，（也是西洲曲的洲。）我想到了，清辉垂地，陶陶在月下和她相逢，她与你讲了世世代代无穷已的皓月。
（月多无情，洲是温润的玉。）洲就这样，被你看穿啦。她呀—— 远比月，更懂人的心意。

嗳（我娇声应了一声儿，随后便笑得更明媚张扬，这话好听也动听。）
对，她与我讲了许多，句句不离月——她是很喜欢月吗？我说我想唤她洲洲，她同意了，盖因我猜她与小瀛一样，不喜欢被称您，这回我可没等她开口纠我
这样呀，那下次我要让她与我再多说一点，她说话的声儿温柔极了
（洋洋得意的样子，又唤了书客来推我们，秋千轻悠悠的晃起来，我未曾像往日一样，攀紧两侧的绳结，只一手握着小瀛，又与她指点府内各处。）小瀛你看，那儿有株杏
不过现在不是花期，等到了花期可漂亮了（又转而指了另一处。）那里有一汪碧水，里头有一尾极机灵的鱼儿，灵气的很（我讲了许多，这府内我喜欢的，好看的，一一说给她听。）
（及秋千悠悠高了，这才收了话语，反而指了府外。）那里我不知

（她很喜欢月吗，我想摇头的，但见陶陶亮亮的乌珠，我又不肯浇了她的兴致，至少，洲是不厌月的，喜不喜欢，委实不好厘清。不单是洲，我亦然。月的阴晴圆缺，让人唾唾不止，又无可奈何，在孤寂冷夜，也独有与她为伴。）
（咕哝一声儿）她对月呀，别有情衷，来日陶陶就明白了—— （又转了话锋）既她受下你这般唤她，就说明—— 说明她喜欢你，想听你说话儿，陶陶一出马，一准儿打动她，自然，洲也温柔了。
（秋千慢慢地晃，直要往碧霄上去，上接云汉，陶陶一边把着我小臂，一壁随风指去，我在她的指引下对这座王府有了新的印象。末了，一指府外——）
（府外有什么？我蓦地春山一弯）府外，府外有小瀛呀。
（秋千荡得高了些，又缓了步子，在一高一低如古董房摆放的西洋座钟钟摆一般，极有韵律地摆动，能纵目看去王府的屋檐，看去无垠的天穹。）不知道不打紧，我也不知道，如初生牛犊，我们还有很长的时光，去一一知道，和陶陶一起。
（至于我的秘密，且先做个谜团，下回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