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造化神奇的恩赐的极致，我有幸看着一个生命从诞生到学会走路说话。聿安第一次喊阿玛的时候，我在东麓未曾失态，却在花溪碧彻夜难眠。他像另一个小小的我，于珍惜之余，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应该对待他的样子。
我怕宠溺将他养成不乐见的模样，又怕过于严厉使他暗淡了眸中星月的光彩。我盼着看到他却又畏惧不能替他做出一个好阿玛应有的榜样。于是在听到稚嫩的一声阿玛后，笑意不及漫开便匆忙绷做严肃。
：今天他没做什么坏事吧？

（比之高枝，院里浓樟年岁不足，低抛出枝干来，恰巧栖了只雀儿，偶尔婉转啼叫，人凑近树下它也不跑，以为无所畏惧，反而叫我生出乐趣来，弹射惊它，只可惜人小臂力弱，射程不够，正呕气呢，胡雀儿三步两跑的来，说阿玛此刻在正堂，一扔了弹弓双眼晶亮，转愁为喜便如是了。）
（腿短步子疾，一溜儿身形跑过去，先出口一句脆生生的阿玛，便欲奔向他怀里，可至人前，却硬是收了步子差些一个踉跄摔了，捏着自个衣摆不敢更近，隔着三步远，是被阿玛脸上的严肃吓的，慌慌张张地抢先答话。）
“阿玛明察，聿安今天很乖的”

话出口才恍觉不对，这是对他的质疑了，可思及我在他的年纪是什么样上蹿下跳的模样，就该晓得这样的担忧，实在是切身得来。顿了顿才犹豫不定的放下句
：活泼些也没关系的，太乖了养成闺房里的格格就坏了。
伸手握住后领提溜起来，放在臂弯，一边脚下不停的往东麓走，一边问了问他的日常。
：今天你额娘同我说，你该开蒙了，聿安喜欢书么？
因着自己打小就不爱读书，深觉痛苦，若他不喜欢，再缓两年也使得。

（才在这边踌躇不前，后领一重，已经被人提溜起来了，幸而手臂还够长，忙抱紧阿玛脖子，凑近蹭了蹭，面上正要绽出个笑，没防着第二个问题来得又快又急。）
（心中突突两下，不晓得这时候怎样的回答才叫讨喜，偷偷瞧一眼他神色，并未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抿着唇犹豫不定，实则是我不曾读过书，哪里晓得喜欢或是不喜，可是阿玛问话，总不能不答，默默吞咽一口口水，委屈得很。）
“我…我不知道，聿安还不曾有自个的书房，素日里翻看的也皆是些小儿画，那上头鲜少有字，偶尔额娘会带我指认几个，旁的便没了”

实在是我问的不该，他如今还没有正经开始念书，哪里晓得喜欢不喜欢。瞧着东麓到了，往榻上一搁，左右打量着，耳房地方宽敞，可以拿来辟个小书房，只容不下多少书，满了又逼仄。
：这样吧，明儿起，你每日卯时去我书房学一晌书，先学一个月。若是喜欢，就这样定下来，若是不喜欢，就再等两年。
稚子心性，我乐于纵容，弥补我自幼被迫披星戴月的痛苦，然而他如今正抽芽，根底不能不正。
：只有一点，甜的苦的，不能对阿玛说假话。

“那…那好叭，我绝不撒谎”
（倒像似脑中有怪力点通过，直觉里已断定不会喜欢读书，却非是识文断句有哪里不好，盖因天下孩童通症在此，总要过这一关。不由瘪瘪嘴，坐在塌上晃荡着一双腿，用以掩盖心里头慌乱。）
（又突然悟出其他意思来，急急问。）“如此一来，每日里皆由阿玛亲自教导吗？”
（睁圆了眸子一抬，面上隐约带着腼腆，是稚子孺慕，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扯了扯身上褂子，不好意思的抿出微末笑意。）

他这一问，又使我犹豫起来。对于第一遭做父亲的新奇，仿佛每句话说的都不对，做的也不对。这是远比上书房更高深莫测的一门学问，要我仔细的，认真的，审慎的去摸索答案。
：你要是，不喜欢，我替你聘个夫子也行——
：或者你喜欢热热闹闹的，我送你去上书房同堂兄弟们一起进学也可以。
只是觉得他还未定性，未必就要现在读书，不值得当即大动干戈。

“恩？”（听闻第一句时，脑中尚未从这路转峰回里会过意来，单只抓住‘夫子’这样关键字眼，待听得下一句去上书房进学才着了急，石火时间里不及思考清楚，扬声拒绝，已经有些哽咽。）
“我不要！”
（话音脆脆砸下，才惊觉过于失礼，抽声气稳了稳心神，垂头丧气，手指在自个腿上搅着。）“我想要同阿玛待一处的”
（只是十次照面里，必有九次没个笑脸。）“阿玛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陡然间便气的急了，两根玉白的指活生生拧成了一根麻花。后知后觉的从关心则乱的无措里汰换出一点清明，大抵如同我亲近他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他最好的，他也期盼同父亲在一处，那是被我自幼埋葬的，濡慕呐。将他抱回怀中，果见已有晶莹闪动，却又倔强的不肯轻易落下。
：阿玛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在阿玛的期盼里降生的珍宝。你看，只要你肯说出来，阿玛总是愿意满足你的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