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立夏，院子里的知了就叫个不停，我没事儿，躺在床上翻个身，睡得比谁都瓷实。可苦了我姐，梳妆的时候心烦，吃早饭的时候心烦，读书的时候心烦，睡觉的时候也心烦。府里的长吏组织了好几个护卫一起用涂了浆糊的网去黏蝉，好容易消停了几日。这天晚上吃了宵夜，回万里楼躺着，难得的没有立马睡着，翻了床垫底下的坏书正要翻开来看，冯胜在灯罩里放了蜡烛，被我赶走了。】

（直到傍晚，才将买的那本志怪小说看完，额涅遣人来叫我去吃饭，我便随手塞到了妆台下。可是入夜以后，瞧着黑黑的夜空便有些害怕了，纵然点了许多灯笼，还是未能成为白昼。连翘和辛夷陪在我身边，可我总觉得她们不如能儿有用。咬了咬牙，寝衣都未来得及换，就带着连翘小跑着到了万里楼。让连翘自个儿提着灯笼回去，走进能儿的房间，能儿床那儿还亮着灯，轻轻走进，平复因为小跑微微喘着气，将帘子掀开。）

【坏书，就是不写大道理，不交你做好人，不写社稷苍生的书，可我就是爱看。看到被降服住的巨蛇挣脱三十七道符，将要出山，不由得猛吸一口气。就这时候，听见门那儿有什么动静，不是冯胜，也不是额涅身边的丫鬟姐姐。正想探头出帘子去看看，那动静越来越近，直到掀开帘子！】
【原来是我姐，烛光照到她，穿着寝衣，一脸得意。想起枕头上的坏书还没收，正要遮起来，就被她拿起来了。】

（叫连翘跟着，一是一个人穿廊有些怕黑，二是万里楼这时候能儿身边总有个小太监守在外头，这日却没瞧见，正好。床上蜡烛明亮，他手下压着一本书，还想遮掩。顺手拿过来一看，《妖狐传》，竟也是一本差不离的闲书。看了名字便不感兴趣，也没还给他。能儿晚饭时便心中有事，吃饭吃得心不在焉，阿玛晚归，额涅忙着看账未有发觉，可是作为他的姐姐，我却将他的小把戏看得明明白白。）

【大晚上的，她不在沧海楼待着，跑我这里做什么。亏得我为了看坏书，赶走了冯胜和其他人，不然怎么是好。至于那本书，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告诉额涅阿玛。她也有画本，有画着兔子的西洋镜，藏在她妆台下面，还有一次她说她去了其他王府，其实是跑到街上听戏。只是看到她拿走了，怕她弄混页数，埋怨了一下。】
你干嘛，吓我一大跳。

（阿玛今晚晚归，听闻睡在南楼，我不想去吵他和额涅。而能儿呢，虽然平日里我总是和他吵嘴，可害怕了，心里想到的还是他。他可是我弟弟，自然应该被我欺负，而若我看了志怪小说，他也应该保护我。撅起嘴，带起一点任性地说道）
我那边又有蝉叫了，今晚我要在这边儿睡。
（说罢，耳根有些热热的，亏得能儿屋子有些暗。我撒谎了，其实我是害怕，害怕会有一个剥皮婆婆在我房间里。可我才不想被能儿抓住软肋呢。）

【听了她的理由，不管真假，点了点头，她便将鞋子脱了，往床上一跳。我趁机从她手里拿走了我的书，好好塞进几层垫子下，又侧身让她能睡里面。平常我要赖着她，她肯定说我睡觉不规矩爱乱动，凑一块她睡不着，到了今日她过来，我却慷慨大方地让出床铺，希望她记得我的好。给了她我睡的枕头，又随手拿了一个床上的，二人躺下，同她说话。】
姐，我同你说，我方才看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只老狐，修炼四千九百九十八年，长出了九只尾巴，还差两年就可以从狐仙成为狐圣了。他住在一个山林里，四方都是他的子孙后代。一日，他听说他的第玄玄孙被欺负了，便要去帮玄玄孙报仇。

（能儿点了点头，脚将绣鞋一甩，趴到了他床上，他将书好好收着了妆台摆开，我便缩到了里边，占据了他的位置。到了处暑，虽白天还是又热又燥，可到了晚上，偶尔风拂面，其实已经带了凉意。听到他要给我说故事，面上不在意，其实偷偷竖起了耳朵，听听他会说出什么样的。）
（他吹了蜡烛，我却不很怕，因为身边有个人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笑问道）
你这什么书，便是老狐，若是子孙百代了，哪里还能成圣呢。
（可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那书我也没看完，把自己知道的说一点是一点，如果姐听开心了，我们还能一起看，其实就是想拉她下水。说着说着，我开始犯困，故事断断续续的，到老狐被斩了一条尾巴那儿重复了三遍，姐戳了戳我，我才记得怎么说下去。再然后，浑噩得听不见姐说什么。梦里，我闻到姐身上的桂花香，梦见同她一道骑着白狮子去了一个山林，山林盘踞着老狐，和一条长角蛇。】

（对这个故事一丁点兴趣没有，完全是看他面子的缘故，哪知能儿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与其说说故事，更像呢喃。原来他快睡着了，戳了戳他，又戳了戳他，他的呢喃便重复在那只老狐被砍了微尾巴，最后沉沉睡去，甚至往我这儿靠过来。虽说处暑了，可又不是冬天，他像个小火炉一样，手将他推到了外边儿一点，翻了个身，也平稳了气息，一夜无梦。）

——————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