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走到九九重阳，浓云压下来，整个青天皆不明朗，非得等到隅中，才能见层层屏障破开，金光撒遍，论出门，当挑这时辰。与胡雀说着一句半句话儿，凑着热闹过街串巷，步子拐向了鸟市，京城地界大也不大，往常结队爱玩儿的不过那么些，是而遇见那征逐朋友并不稀奇，如与乌尔登正隔三五人碰上，面皮动也不动，神色改也未改，过去大方招呼，倒还省了客套麻烦。）
（来相鸟，谁手中没个养好的，我这里两手空空，惘惘一揣袖子，没个自在，觑着他笼中白玉，笑。）“诶——瞧上哪只？”
（眼神一落，囹圄扫半圈，花了眼。）“要我说屋外头挂两只学舌的，闲来无事一头教三两句话，指不定还能自个聊起来，岂不有意思”

呦，巧呀，小王爷，您还亲自逛鸟市呐？
【我听音约已辨了个七八，抬眼一看，不远处这位果是宁王府的长子。手向持笼的左腕上一搭，笑应道】
我阿玛嫌院里唧唧喳喳的太烦，不让我折腾那闲七杂八的。今次是赶上二房的妹子生辰，特来为她寻摸一只稀奇的白画眉——女孩儿嘛，总喜欢这些瞧上去干净的玩物，投其所好就是了。
【话不至三句，那疏远的“您”就抛到了千里外。毕竟是轩裳华胄的权门血裔，自幼同黄带子宗室厮混一同，分寸不觉形惭，信口反问】
你呢？

（倒叫一句话戳中肚里苦水，搅得胸口发闷，似模似样长叹一口气。）“一为躲懒，二为饱个眼瘾来，倘再往屋里头养，只怕到时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约略是前阵子顽得没个分寸，近些时日拘得厉害，不猜也想得到阿玛心中想什么，稂不稂莠不莠，玩物丧志，哪还准放肆。）
（本就是网罗各种花样儿的市集，进出人多了，保不住得往旁边挪两步，于是两人更凑近了些，拿手里玉串穗子去逗笼里那只鸟，眼也不抬，却换上个笑脸。）“这鸟极善鸣啭，又长得好看，确实合适送给姑娘家。”

【日子不好过？听得舒眉一笑，因甲第兰英定无餐馔之忧，多少也猜到几分。笼头银钩高挑，那团白雪亦乖觉偎近他指掌，戏称一句】
俱是在上书房一块进学的，谁不晓得谁啊，论课业长短，您算是一应皇孙中有数的了。依我看宁王爷管得忒也严苛，须知虎父无犬子，已是堂堂大清亲王了，教养的阿哥又能差到哪儿去？
【虽是调侃，仍理所宜然地捧他一捧，纵不自猥平屈，犹知君臣有别，转而又道】
十八日广德楼新班子开锣，我做东，请几位阿哥爷吃酒。原还寻思着过两日再投拜书，没料到今儿个就遇见了。小王爷，您来不来呀？

（适才掀眸看他一眼，笑也紧跟着没落下，似真叫他说得矜平躁释，心中熨贴般。能默许互相交往的，还得是有身份倚恃，若换作寻常人，能准他这么打趣那是交了华盖运。）
（是而随意听了听，见穗子叫鸟啄住，扯了扯，不松嘴也就罢了。）
“这话啊，得当着我阿玛面说，叫他听上一听，最好听得他容我自由几时，那你可是行了件大好事”
（不正不经的两句话，说完就顺便一换，笑了两声。）“说到听戏，上回去时我走得早，这凳子没来得及坐热呢，心中连连可惜了好几日，既然赶上你这个巧，那我可得好好听个过瘾了”

那敢情好，我还一直记挂您们宁王府的天池茶呢！下回代阿玛去送节仪时，保准给小王爷把话带到。
【满口应承得利索，舒眉一笑】咱们聚在一处就是求个热闹，那日登台的是打婺源来的三庆徽班，虽无甚么值得千金买笑的旦角儿，武戏却是顶顶敞亮的，料是能大饱眼福了。
【话罢一亮口哨，白鸟儿便兢兢张了喙，将他的流苏穗子完璧归赵】您待会儿是要往哪去？

“哈哈，你倒是真敢当我阿玛面这样说，还指望着天池茶？仔细给你吃冷茶”
（收了玉串揣回袖袋里头，两个巴掌一合，笑得眉眼俱弯，虽晓得是句顽笑话，脑中却忍不住拟出那样的场景来，叫小辈指着鼻子说管得严，必是阿玛平生头一遭，不忍再想。）
（话头转得也快，才颔首附和了武戏比咿咿呀呀的唱词有劲，一拎精神气重拾了兴致，话也讲得轻松。）“别的地儿自不敢去，与你交个照面，再往书局一趟便回了。怎么，你这一会儿还有安排？”

顽笑话顽笑话，我一个白丁哪儿有胆量触王爷的霉头啊，保准装得服服帖帖的。
【贫了两句，这厢又听他道寻书，隆福寺周遭的书室刹那间在脑海里转了一环，方才恍悟】
头前还听闻连丰胡同那处书局的掌柜得了《淳化阁帖》的珍本，近几日那儿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您也是冲着这个去的吧？【眉峰一扬，笑道】巧了，早上我还寻思着抽个空过去瞧瞧，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不妨一路？

（身后立着是认不全两本书的奴才，话里未将他算在里头，笑叹一声。）“那敢情好，正愁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等他半刻，这边事办好了，两人一同出鸟市，边与他说清话里因由。）“上回闹闲，不经意闯了诗社，瞧了小半日里头写的散篇，倒品出了几分意思来，不巧这几日学的净是些名家，虽是夭矫离奇的也有，但通篇格局大气了些，因而还想寻些冷僻的文章集子，你可有瞧过的好物？”

凡上书房里师傅面传的，皆为格万物而致知的圣贤道理，当是正法直度，谁都挑拣不得。虽则我亦少读佶屈聱牙的先人文章，但于近代的小品、手记一类却稍有些心得。【浅薄的自美仅止于此，随口打趣】不过话说回来，我看的也尽是《遵生八笺》《快乐天机》一类的闲书，只恐小王爷听了不喜，反要来怪我玩物丧志了。
【因与他一同拐向连丰胡同里去，后话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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