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终见放晴，但之与自己这无非仅仅是这日靴下是否泥泞湿踏的区别。天光大好，加之休沐，自未生晚起之心，东方既亮未听鸡鸣已利落起身，未扰尚在清眠中的福晋，仅单披外褂不动声色虚掩门而出。及至豆青褪，旭日升，左手执卷右手搅和着碗中清粥）
（如今淡菜粗茶，无鸢飞戾天之心，反得其享，指腹捻了捻又翻了页过去，粗粝摩挲纸张所带来的响动细微入耳，自是一怔，随手将卷合扣在桌上，看着指节掌心皆是多年掌弓握兵而致的茧子）
（果真猖狂所想只在年少，谁曾想本应武行蹡琅却成了习文之匠。一口粥配着块脆瓜，半晌碗空盘清，第二碗刚盛上时，听到外头步生渐近，未抬头，声倒已隔着门廊传到了外头）
其泽？倒是起的挺早。

（近日里来总是睡不安稳，老觉得骨头缝里阵阵生疼，跟牙缝里抽着冷风一个道理，跟嬷嬷们提过一句，却说是小少爷要长个儿了，从此牛乳鸡卵之类的吃食逐日丰盛，更盛从前数倍之多，当今晨再次在碗中瞥见牛骨汤一类的吃食，瞬间于混沌中庆幸，拔腿跑出门外，说是去给阿玛请安）
合该早些过来的
（这会到了地方乖觉，撩袍跪地一气呵成）儿子请阿玛大安——您这吃食新鲜，儿子也想尝尝
（登时有人呈上碗筷，真稀罕，如今朴素倒在我眼中成了宝贝）

（其泽是府中独苗，自己和福晋惯着他，却从不溺着他，上先些个日子因扯谎挨了板子，虽是疼了身但更望其因着一顿皮肉之苦暂可将此记为心中余悸，可保再无触犯。小子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往桌前一坐，不免又上下逡看了番他，近日来只要提起他都说个子窜的快，可日日皆见的人又这是好辨出这细差微别。斜眄了他一眼，先搁下本子啧了声，把最后口酱瓜就着粥呼噜噜的当着孩子面吃了）
白粥和咸菜，你也惦记两口？都夸你呢，长个了，上次领你进宫见玛嬷，老太太说你窜出了一头高。
（说话间把碗筷撂了，拍拍小子脑袋瓜，往厅中的空地一指，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道）
平时咱爷俩一个尚学一个致仕，兴许头前看到你都是坐着的，看不大出来。你起来，站那边去，让阿玛瞧瞧。

（阿玛虽然在朝堂上颇有威名，可在府中，大多是和颜悦色的慈父，哪怕在我成长的路上时不时的拿些话揶揄我，但我总是“小人不记大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多半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哄哄他老人家开心）
嗨，玛嬷说了，五谷杂粮皆有其味也，圣祖爷都曾拾五谷而祭，儿子不过是跟随阿玛而已嘛。再说了——
（鬼机灵的一挤眼，由着他话头乖乖儿的到墙边上靠了，少年的长手长脚长得快，总让做衣服的丫头们叫唤，）
玛嬷最忌讳人家说这个“老”字，小心有人回去嚼了舌根，您是不是得跟儿子一样……嘿嘿，嘿嘿嘿嘿
（想捂着屁股，想了想还是用笑声掩了）

别说什么有人了，就算真有人学舌，那肯定也是你干的好事，**嬷对我无非是白上一眼，可你小子落在我手里，想没想过是怎么个模样？
（借着小厮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撑了把膝起身朝小子那走，孩子人不大，倒促狭的很，嬉嬉笑笑左拧右扭，没个老实样。虽说小树不修不直溜，但也犯不上小事一桩就去动他，只上去双手抓着他的肩头往墙上老老实实一抵，垂眼看着他的脑瓜顶，以手比了比，正到胸口）
不错啊，看来最近你额娘没少给你掂量小灶。白粥酱瓜没什么好吃的，走，阿玛带你溜达晓市去，寻蹩点平时吃不着的，打打牙祭。
（说着松了将他怼在墙上的手，率先一步折身出了厅，扔下句）
阿玛先换件衣服去，你上门房等着。

千梦话也太多了吧，需要被打一顿

（眼睛里的笑意噙在嘴角，很是享受与阿玛不多的相处时光，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寻常相伴的几个兄弟伙伴里，谁家不是嫡庶好几个的争锋上下，唯独自己是府里的独苗，玛嬷额娘宠惯着，阿玛虽有些严厉要求，心里却知道他最在意我这儿子的——且不说日常骑射笔墨功夫手把手的教导，吃食也是时不时地有些叮咛，我是从哪知道的呢？大约是丫鬟们絮絮叨叨的“王爷说了，这个您不需多吃”“这个也不大行”里。）
平时还有什么吃不着的？怕不是天上的……（话说了一半，想起是犯忌讳的，连几步的追上阿玛）
地上的驴肉！阿玛，您吃过那东西吗？

要么怎能说你小子欠收拾，再管不住自己的嘴，你额娘求我也没用。
（回身自筒瓶上摘了瓜皮帽反手扣在头上，一边长手伸过，先捞住在前头哒哒跑着的其泽，往自己身边拽了一把，边笑骂了句顺带拧着他耳朵，边将一旁小撑子上的毛毡子帽给他戴上。）
（眼瞧着儿子像撒开的鸭子一样甩着两个半大的脚底板在前头跑了，自己在后头负着手不由笑了笑。及至大门口刚准备往左街去，一看前头空无一人，忙回身瞧着，只见那孩子欢天喜地的往右撇的巷子去了，不由气的啧了一声，立刻喊着他）
就带你去前头的晓市，你往后二街颠什么！赶紧给我回来！

嗨，瞧你说的——额娘早就跟我说了，阿玛统共就我这一个儿子，就算再不成器，也会留我个活口，替您将基业发扬光大（一面哒哒往前跑着，像是头不羁的小野马，心里欢喜，阿玛连日忙碌，可算有个日头清闲带我出去耍。转身一个鬼脸，一抹头面，笑的眼睛眯了缝）我呀，也就您一个阿玛，一个额娘，自然也不会生出麻烦事
（又怕他忘记了，赶紧补充说）
阿玛上回说带我去西山骑马，现在可是忘了？儿子想念那边人烤的鹿肉，简直是口齿生津了！

（负手背于身侧，一是担心着小子得意忘形摔了个好歹，二是切切实实怕他没个仔细被冲撞进来的驹子碰了磕了，起初相距不过十几步，这会隔的稍远些便已吊起担忧。皮猴之相于跟前扭扭摆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提留住孩子的后脖领子，往自己怀里一带，紧接着像夹书似的将人裹挤在膀缝腋下）
骑什么骑，什么时候像你那些个堂兄一样，成了个挺拔直溜的好小子时再说，甭臊我的脸。
（啐是啐，骂是骂，却不过心，多少也带了些笑模样，镜后的一双眼多少携了些晕不开的疲于倦，非是补眠可滋，而是心疲而至力倦。仍旧宠溺，夹着他的臂膀松了松，大手则是搭在他的肩头，有力的扳了扳）
你也算是个半大孩子了，之前油盐不进兴许是年岁小，不懂事，可现在呢？有时候阿玛看着你心里也觉着犯愁，总想着他这么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能撑起整个王府么？活着，容易，活好了却不易，你若是出息了，倒也不枉费做阿玛的多年心血，可万一成了个不着四六的——
（深深往腔子里吸了口气，眯着眼看着他的脑瓜顶，另一手扶了扶梁上镜片，缓抬眼目视前路，只看贩夫走卒皆步步而近，叹了口气）
别是我最瞧不上谁，你偏偏就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