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疏烟 渡不渡我？

——应是难得风月人间事，踏浪乘舟。
今冬不知何故，西湖边呀，尽无婉约，大雪连日，骤落堪比星海，凶似北方。西苑无人犯，整日困顿，阿萝待得无聊，未肯歇就，偏爱缩在梅红斗篷间，去触皑白。
可一出门，便适逢夜晚。
素手挑小灯，燃其如豆，小笼荧黄光，照夜雪。阿萝步伐细碎，白雪之上，踩出歪歪扭扭的小脚印来。蜿蜒曲折，寻影觅踪，一路追到水巷，莲港未冻，只波澜泛泛，看去也觉刺骨。
「船娘？船娘？」
莲港好景色，可是它在那头，阿萝在这头。
好寻船娘来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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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人，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大雪，好像我只碰一碰，天幕也将碎了。
冬至过后夜色沉得很快，花落了多月，依稀竟还能找见荷香，倒像是腊寒里平白添上的臆造。原来无波的湖上，忽而荡过几许揉碎的月意，才觉着天越发凉得彻骨，这湖光太清透，一轮荧荧的月突兀地簪在中央，惑人渡水去摘。我折裙上了靠岸的船，提灯候着的流萤儿懂事，递来拢得极精巧的伞，桐油封起的彩绘撑开后在风里簌簌抖上两抖，便让人分不清是风声还是纸声。
或者是探头来的小女孩，鹅黄灯火里脆泠泠的唤。
“深更半夜的，做什么。”

阿萝抬头去瞄眼前人的模样，原以为这船娘生的也太好看，却瞧锦绸玉缎，那里似是船娘？小阿萝心下讪讪，檀口轻启，一珠串儿的零碎言语跌进夜色里，冻成了冰。
「夜里自然去赏夜景呀。」
阿萝悄然抬眼，乌珠骨碌碌的转，觑她模样。月光如练倾泻，似试于灯火争高低。小阿萝伸出斗篷里的小手扶了她一把，如雪皓腕上细瘦银铃响出清脆“叮当”声。阿萝又瞧见她身后的流萤，颇有几分神神秘秘的同她讲。
「妾偷跑出来的，你可不要同别人讲见过了妾——」

我
试试
shift+换行
这样
可以吗

“你我未识，我尚且不知……你的名姓。”
又能去和谁讲呢。
像是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凛寒的空气里冻成冰，唇齿间嚼碎了，给她兀自体会。
月光攀在身后，从肩上窃窃地趴下来，斜洒在女孩子抬起的目光里，她微微偏着头，一双眼睛探过来，将盈盈的波光与月意都接住——太亮了，让人不堪低了眸。
于是我看见她抓着我的手指尖上，隐约泛着受了寒的红色，凉得骇人，想她说“偷跑”什么的，眉心一颤，不忍漏了几许笑音。
“这多冷的天，‘偷跑出来’赏夜景，冻坏了值得么。你这么小，会落了病根的。”
也不知是冬夜的风太刺骨，将话音斩成了字段，还是久违的没能习惯的言语连缀不来，这故国的腔调从嗓子里走一遭，我竟莫名觉着有些磕绊。

月朗星稀，翩风吹拂湖面，周遭都静极了，静的只能听到阿萝鬓上的小钗逢冷风吹，珠贝摇响。罢了只能听闻莺声徐来。阿萝听着不太流畅的言语流淌进耳畔，一双乌珠流转，去窥她容颜。
她生的好漂亮呀，阿萝如是想。
「你是从大海的那一头来的吗？」
小阿萝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她不知大海那一边是甚么，只记得提灯夜访的时候，游凌姑娘咿呀吟唱着听不懂的歌谣，语调同她有三分相似。阿萝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似在胡言乱语，又捏捏她的小手。
「妾抱了暖炉——莲港好看极了，星空漫天沉浮，你同妾一起去呀？」

“我是从大海的那一头回来的。”
那座岛屿四面环水，也许天寒地冻里风也重了，沉进海里去，便难以涌到地面上来，所以每逢严冬，都不比故国这般冷。我是真切见识过那片陆地的，遥遥渡海，试图从头扎下还不稳固的根，却被她突兀地问了出来，蓦地张了张口，一时想不清这语言的遣词造句。
船周的气温似乎越发凉，阒静的夜里，原本有女孩子珠饰的叮铃显出一些活泼，而她这句话音才消去，钗头玉石的光彩竟都不再流转，月色变得淡了。
她把小手伸过来，暖炉的融融温度透过指尖、透过血液汹涌在心腔里，惊得我挣开了手，在空白的景色里悬了良久，才就着呵进二人狭窄空隙里的喟叹，将腕子落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轻悠悠地开口。
“那你到底是要带我去莲港，还是星空呢？”
又有一片雪飘了下来。

“莲港还是星空呢——”
小阿萝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发问给问到了。她才下来的那叶扁舟还在轻摇着，便又厚厚的载了两个人的重量。船娘还未歇下来，先偏逢小阿萝清脆吴音，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船娘船娘，去莲港看星空呀。」
也不知是在告知船娘，还是在应她的疑问。阿萝瘦小的身影被夜风一吹，梅红斗篷包着她，一并打了个冷颤。小舟游过湖面，目不见，却渐隐于耳畔。
莲港未着灯，除却小阿萝手里一只小灯，别处甚么也瞧不见了。阿萝牵了她的手，又把灯递给茑官。她站在厚重的无人踏的新雪上抬头看天空，又摇了摇牵着她的手。
「抬——头——」
「妾没骗你吧？海那边的星空也是这般吗？」

她好像没答我的话。
新载了重的船只摇摇晃晃，推开一波浪潮低声逼近耳朵里，将她俏泠的声色模糊了，我没甚在意，笑着摇摇头看她去与船娘使性。女孩子小手攥着斗篷毛茸茸的边，一阵子寒意侵过来，她在灯光里颤颤打了个激灵，倒在船上木纹上的影子便也跟着抖了抖，玲珑的轮廓，随着越发远去的岸头逐渐晦暗了。
分明已经没有多余的烛火，这方天地间又好像还是澄明亮堂的。
我才困惑，她忽而将软和的手伸了过来，却不单单是牵着，在手心里握紧又摇了摇，好似我在船上时看到的、湖面上隐约星光的摇晃。也许是应和我不合时宜的遐想，她莺儿似的语调雀跃着拉我回来，不由得抬起头——
一瞬间视野变得亮了起来，
“是呀。”
是这样啊。没有灯火的时候，还能有漫天的星子相伴，才让世间不至于太暗淡。
我望了一眼她的方向，小女孩清透的眼眸里映着一片闪烁，斗篷有些滑落了也没能知觉。悄悄踱了踱步子，绕过她散着长发的后颈将系带系紧了，就这样虚虚圈着人脖颈，让未完的话音落下。
“那边，也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最亮的那颗星星已经掉下去了。”
“所以我回来了，还好这里的都还没变。”

风雪催人，雪落下来，栖在小阿萝眉角发梢上。小阿萝任由她信步走到自己身后，她软软的圈住小阿萝，阿萝便从她长袖间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两个人就是这样——
这样的——
一起看着天空。
最亮的一颗星星落了呀。小阿萝在心里揣摩着这几个字的含义，总觉得自己沉甸甸的，她仰头仰的脖子也酸了，顺势低下头来，把自己头上的重量分一半给她。
「妾叫松萝，花名樱草，春日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株。」
一时间空气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小阿萝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好，于是她又抬头去看天。星影浮跃，散落于无边天际，如碎玉零落，熠熠生辉。
「你呢？你要不要给妾讲讲，那边的故事？」

女孩子自星辰间匀出一些视线给我，细巧的颈项偏转来，由得一卷青发泼墨般融在毛领的缝隙里，再滚滚地从人手臂上涌落下来。我感觉着从肩颈至手腕承载的分量，她带着依赖意味的倚靠，给这虚渺的光景添了几分真实。
原是无心脱口的倾诉，好像在她心底激了水花儿，我愣了愣，听她说起自己的名姓，听她问询里漏出来的抚慰，用久违的吴音娇软叩击我不愿打开的锁。（这哪顶的住啊.jpg）搁在她肩上的小臂退了退，十指都展，让指腹贴近了，将月夜下散着辉光的脸庞藏进双手间。
她把妄自菲薄的句子轻轻带过，来索要礼尚往来的答复，我只得眨眨眼，捏了捏人温玉似的脸颊。现下只看得见星光熠熠，散落的光线里已然没有来时的漫天风雪——也许冬天也将尽了。
“没有什么不起眼的，我喜欢樱草，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我叫贺沂，至于我的故事，来年春天樱草花报春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吧。”
因为，你就是春天呀。

我好爽啊我好久不写长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