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三十二年冬,汴梁城的雪下满了每一户人家的墙头。她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赏着红梅白雪,任天地过客落满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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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军在,此刻定是要去拔掉这满枝红梅改种松柏的,他向来不喜欢这些文人做派,也不喜欢她成日里伤春悲秋,但凡有一点儿能勾起她伤心往事的东西都一律扔在了院子外。将军古板,幼时顽皮不上学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松柏四季常青没有凋零飘落一说,故而十分喜爱。雪雕般的人儿捏着手里的帕子笑得直打颤,只觉得将军憨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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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若是将军在,如今也赏不着红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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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从外头采买回来,推门就瞧见姑娘不知寒,独自坐在石墩上。葱根般白净的手捏着绢帕掩嘴在笑,明眸皓齿,呵气如兰。他见状乐得今日不用在听姑娘叹气,又是红梅白雪,佳人低眉的好风景,心情一下大好,凑近了寻宝般的问她“姑娘这是在想什么,这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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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兜上的雪簌簌往下落,兔毛缓了压力又重新晃动在寒风里。她睁大眼睛看着探头过来的小松,忽而想起将军临走时托付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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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苦寒,我这一去,恐再难相见。若是寻得良人,便嫁去罢。屋子里我给你存了些嫁妆,往后没有我你可一定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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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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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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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小松身上的落雪,雪映着她的苍白。从前高台不夜,神女笙歌,纵有风流才子愿为她一掷千金,却少有真心会祝她此生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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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寻到了,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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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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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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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在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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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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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痴,摸着扬起的嘴角,生生愣住了。想来将军走后许多年她都很少笑,边境多是柴门旧楼不见,鸡鸣犬吠不闻的地儿,她知道将军苦,故而心里跟着苦。如今她笑了,待反应过来时鼻尖发酸,忍不住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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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乐,不过是将军入梦,多叫我得意忘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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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别,她期期艾艾的进屋里抱着将军的大氅又是一通哭。小松自把姑酿比做林妹妹,手里挽着菜篮子噤声不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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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十分长,听说边境也落了雪,只是那边的雪萧杀不如汴梁的多情。将军从边境寄了信回来,不知是叫谁带的笔,字迹潦草,她却当宝贝似的读了一遍又一遍:
央央亲启,见信如晤。常闻央央独自垂泪,心中甚是牵挂。时下边境战乱渐缓,吾与三日后归朝。待见时,期央央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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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是她的小名,未被卖时她还是个大家闺秀,因时常撒娇耍赖,母亲便叫她央央。如今母亲不在了,换个人叫又是一番亲切。她磨蹭着信上的归字。坐在炭火盆前想到了衣柜里的衣裳,若是能有一件赛过院子里的红梅,或许将军就不会拔掉红梅改种青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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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长,三天过的很慢,朝廷分配了侍卫守在城门外,直到第三天的黄昏,大军才乌压压的碾到城门前,却无将军领队。小松陪着央央站在不夜宫的高台上,台下花红柳绿,张灯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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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看着城门,看着乌压压的军队,梅花一朵朵绣在宽袖上,裙摆上,却等不到来年冬天的绽放了,因为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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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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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有人叫她,她酸着鼻子去寻,小松不管她疯癫,看着军队里被围着的棺材,怎么找也找不到将军的身影,一扭头央央早已没入人群不见了。他耷拉着脑袋,心里拴着的石头像是放下了,冲着台下象征性的喊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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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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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咸不淡,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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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十分长,不夜宫里丢了位能歌善舞的神女,边境十万铁骑亡了位恪尽职守的将军。小院里梅花独自落着,墙头的雪藏着初春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