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四九城里疏疏落落的降了一场雪。晨起的时候，镜湖斋外的朱廊下都堆积下前一宿的飞白。这样的天气正适宜饮茶。煮青茶斋原是瓜尔佳族的家业，我与二小姐叶珂尝有数面之缘，因此常来。到了二楼落座，仆人除去外氅，扑打着上面的雪花。小二忙不迭地过来问）六小姐今日喝什么茶？
（抬手，纤细的腕从袖间探出，稍一转圜，将茶单转到小九面前，微微一笑）你想喝什么。
@爱新觉罗钊为

喝点儿热乎的。
(我大概还有点儿迷糊，方才的梦才做了一半。可再怎么闭上眼，都回不去了，分明觉得遗憾，却还是弯起了嘴角。嗯，因为这样不好。我这样想着，扭头往向阿岐，眸中还是初醒时的愤愤，试图撒一撒气。偏生转向阿姐时，只须臾弯起眉眼。她分明长不了我几岁，可温柔像一张网，舔舐着所有的不安分，诸事都抚平了。)
姐姐，这样冷的天，我当真不愿意动，不愿意动弹。

（她眉目的雪融化在茶的雾气中，一泓清甜。我收回手，妥帖地放置在膝盖上。朝小厮略一颔首）一壶敬亭绿雪，再要一碟萨其马，刚出炉的。
（桌下烘着一只小暖炉，膝盖离炉子近，烘烧地暖洋洋的。还有些寒冷退却的酥麻。茶杯在滚水中烫过一遭，拈在手中尤有余温，烧着指尖有些钝痛。冬日的北方，总有些耐人琢磨的趣味。看出她的娇憨与惫懒，目光稍一流转，笑道）劳九小姐大驾陪我来喝茶。只是这样的雪天，总要配上胡同里的茶才完满，不然，总觉得可惜。

多一碟萨其马。
(本先儿还耷拉着脑袋，忽听一词软糯香甜，一个激灵便坐挺了。这样的天，这样寒，我确实该觉得庆幸才是。没有风雪载途，恣意叫嚣着冻却眸中刺骨的泪，也无归人漫无目的地在心头游走，拉不住扯不住，多恼人的情绪。)
阿姐，给我讲故事么？
(她的惬意我总不懂，甚至并不明白所谓的可惜不可惜。只是照着我的性子，不懂也不会问。就这样拖着拖着，小炉滚火，再暖和不过。)

（冬季似乎将存蓄一整年的等候全部倾泻出来，雪落得急切，疏忽之间，天地为它白头。小厮上前来斟茶，热茶碰触冰冷的瓷杯，腾起雾气。我在这朦胧的雾气里望着疏无，端起茶杯吹开薄雾）我倒没有什么好故事……
（两指在杯底一垫，饮下一口热茶。身心都熨帖。又自杯沿一角看到她的表情，待放下茶杯时，才又接道）不过这盅敬亭绿雪，倒有个趣闻。

它的故事从阿姐嘴里说出来，自然就是你的故事了。
(这样的下雪天，合该是要打个盹儿呀。最好不过一杯温水，再掺上半勺蜜糖。搅和搅和下了肚，径直便往被窝里钻。万万不能多想点儿什么，些许的耽误，都不叫做一气呵成了。譬如滚茶妖娆的烟，还有那些醒神的味道，不行，通通不行，我知道。)
(下意识搓了搓，分明不觉寒凉。在我的记忆里，总有阿姐的故事相伴，未必跌宕未必冗长，却像一朵鲜嫩的花，在心头温柔地绽放。)

（熟脸的小厮将萨其马端上，上面撒着芝麻，看起来色泽光亮而诱人。疏无嗜香甜，自然是放在她面前任她挑选。而我徐徐放下茶盅，信口拈起一段史书里的故事与她漫谈）此茶名叫敬亭绿雪，因为它产自安徽敬亭山。太白曾七游敬亭山，最初一首，写道“敬亭一回首，目尽天南端。仙者五六人，常闻此游盘。”说敬亭山乃是仙人盘桓之所。
有了仙人，便有了绿雪二字（掀开茶盖，露出在水中浮浮沉沉的茶叶。一汪翠色浮光，化合香气氤氲）传闻，绿雪是唐朝女皇武则天封的山神，原身乃是山中茶树精灵，故而以其化身为名，便叫敬亭绿雪。此后太白游历敬亭，山神绿雪现身相见，太白便留诗谓“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指尖轻移，将瓷盏原样盖回。指尖温热，留有余香）前后两作相辅相成，自证一体。虽然绿雪之说无稽，却也算得上浪漫。诗仙诗仙，总得要仙气缭绕。

太白爱上了山神？是爱吗，阿姐。
(听的是旁人的故事，脱口而出，不曾沾染丝毫感动。我大概真是个再俗气不过的小人物，纵几时也曾感慨万千，却不过是为了自己个儿身上——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虽然如此，我还是想知道太白与山神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哪怕茶余饭后当做笑谈，一转身就被抛诸脑后——听听也好呀)
只可惜青山常在，生老病死却再寻常不过。

（爱这个字眼，说广博，说私隘都可以。只是这个词却不像李太白，李太白该是浪漫多情的。他见云裳是美人，见山水是神女，香草美人，香草美人，这世间的所有，都是他诗意的化身，与其说他爱上了绿雪，不如说，他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望进疏无的眼睛，澄澈纯净）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太白眷慕的是山神，还是别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饮下一口甘洌的敬亭绿雪，未察觉到一丝爱意）也未必。太白既是诗仙，若他当真恋慕绿雪，也许此刻在敬亭山西窗观雪，也未可知。

噢。
(我应得含糊，似乎许多年来简单的认知——那些所谓的不完美，大抵都不能算作幸福。没有人教会我该如何应对缺憾，是心怀感恩，还是暗自怀恋，又或者缺憾就该像个窟窿，狰狞得敞着淌着血，叫谁都能看见，真真切切。）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亏得世人大多如我，惯是没有耐性深究，捧一盏茶，清茗飘香，未多时饮下大半，那一出告了个段落，更无需多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