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余晖猛地拐了个弯，可以说是撞在了墙上。她紧紧地贴着墙壁，大口喘气，试图从刚刚的奔跑中恢复过来。
那东西就在附近。她仍能感觉到它，它能再次找到她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余晖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她的肺在燃烧，她的喉咙比马国的圣帕洛米马沙漠还要干燥。
她不能在原地停留太久。她不能让自己被逮住。深吸一口气，余晖继续沿着走廊狂奔。几乎是同时，她身边一个储物柜的门突然弹开来，一双漆黑的手从中冒出，想要抓住她。
这些曲折的、无穷无尽的走廊构成了这所绝对令人过目难忘的坎特拉高中，在黑暗中肆意地扭曲。余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脚下那些看不见的洞所绊倒。
余晖再次转弯，她的面前是一段仿佛漫无尽头的楼梯，她沿着楼梯向上跑去，她可以感觉到翅膀的拍打声离她越来越近。
“来吧，出来吧，小晖哟～我还以为你需要朋友呢？”
这还有待争论……余晖一步三阶地跑着，暗自想到。就在她即将爬上顶端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突然抓住了她的脚，把她往下拖去。余晖想回头去看那是什么…但她害怕……如果她扭头后可能会看见的那东西，于是她直接往后面踢了一脚。她的靴子撞到了那东西上，它松开了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余晖瞄准时机冲了上去，然后回头，发现她刚踢到的是苹果杰克的脸。
然而，苹果杰克看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疼痛。实际上，她根本就面无表情，当她睁开双眼时，余晖惊骇地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种熟悉的青色【注1】。
【注1】：如果您还没有忘记，EQG第一部恶魔余晖控制下的僵 尸学生眼睛都变成了绿色
苹果杰克低吼了一声，开始向余晖爬去。余晖拼命地跑了起来，想尽快地远离她。不幸的是，随着她的奔跑，越来越多的僵 尸学生开始出现，他们从储物柜里钻出来，从教室里涌出来，笨拙地跟在她的身后。

整个学校都充满了他们发出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余晖用手捂住了耳朵。然而，这声音并未减弱多少。在僵 尸们的吼声中，她依旧能听到那个视她为猎物般的家伙的翅膀拍打声。
她拐进了另一条走廊，惊恐地发现这是条死路，尽头处只有另一道门。门开了，又一个僵 尸从中冒了出来。
疾电阿坤。
他一摇一晃地向前走来，把余晖逼得倒退了几步，直到她想起了她身后的僵 尸大军们。该死。她无路可走了。
“你知道，”阿坤嘶嘶地说，“他们总是问我为什么要和你约会。我说，我想我能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看来我错了。”
余晖捏紧拳头，把他撞到一边，冲进了门后的教室里。她把门砰地关上，将讲台拖过来挡住了门，把僵 尸们的吼叫和抓挠拦在了外面。
余晖靠在桌上，大口喘气。怎么可能会这样…不，这绝不可能——
“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
一双爪子搭在了她的肩上，迫使她转过身来，和她心中的那恶魔面对面。在几近漆黑的背景的衬托下，恶魔血红的皮肤显得愈加邪 魅，她那火红色的头发和尾巴随风飘扬着。恶魔拍打着翅膀，把余晖提到空中，越飞越高，露出尖利的牙齿，恶狠狠地大笑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甜心～想我了吗？要知道，你永远无法逃离你自己。”
余晖凝视着那双充斥着疯狂的蓝眼睛，她想说话，但她的喉咙并不配合。
恶魔笑了，张大了嘴，她的喉咙里出现了一点火星，然后它逐渐扩大，蔓延，炽热地燃烧起来。余晖突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惊恐地睁大双眼。
烈火扑面而来，余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她瞬间惊醒了，几乎从床垫上跳了起来。她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 透了。余晖大口喘着气，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浑身都在颤抖——即因为恐惧，又因为房间的缝隙里倒灌进来的寒风。她抱紧了自己，仍然瑟瑟发 抖。
又是一个噩梦。从舞会那晚起，余晖就一直做着噩梦。梦的内容要么是她被恶魔和全校的僵 尸学生们追杀；要就么是她变成了恶魔，疯狂地大笑着血 洗了整个学校。
余晖很想把这些噩梦归罪于谐律精华，并把它们当作她的诅咒的副作用。但她清楚——却不愿承认——这都源自于她心中的内疚感（让她有了更好的理由恨它）。
当她总算不再发抖了，她松开手臂，向后倒在了枕头上。她的手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把它拿了起来，是几小时前被她扔在床上的薰衣草色独角兽。
“没错，你。”余晖早在刚到家时就想把这玩意烧 掉了。当时，她拿着一个打火机坐了下来，准备看着它在烟雾中燃成灰烬。
然而，她只是坐在那里，盯着独角兽默默地看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然后决定晚点再烧掉它。她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她，但她知道无论怎样，她迟早要烧掉那个愚 蠢的破玩具。
余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把它向墙那边扔了过去。独角兽砰地撞上墙壁，然后一声不吭地滚落到了地板上。她仰靠在枕头上，凝视着天花板，双手枕着脑袋。
“如果你能谈谈你的问题所在，也许你会感觉好一些。”
她坐起身来，瞪着那只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独角兽：“没人问你！”
“但我只是想帮忙。我就是喜欢帮助别人，即使这不关我的事。”
“是啊，你真是相当烦人，公主。”余晖把手搭在脑门上，看了一眼她的闹钟，“凌晨4点32分，我在和一个填充玩具说话，我大概已经跌到精神谷底了。”
“往好的一面看，你只能从这里上去！”
“好的，我谢谢你全家。”

七点钟的时候，余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只睡了一个小时，而花了整整半个晚上克制住自己再去想那玩具的冲动。
在洗了个冷水澡，吃了顿普通的早餐（她的食物又快吃光了）后，余晖背着双肩包走出门，双眼充 血。
这又是一个寒冷而清爽的秋日早晨，冷风肆意地从余晖上衣上的破洞钻进来，刺 痛了她的皮肤。她能感觉到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不由得庆幸自己今天选择穿牛仔裤。
太阳从余晖刚刚经过的地方升起，霎时间，一切都沐浴在新鲜的阳光之中。金色的光芒透过从树上缓缓飘落下来的或红或橙的树叶，在地上投射出了五彩斑斓的影子。
余晖打了个哈欠，试图欣赏这美丽的景色，但由于缺少睡眠，她困得都睁不开眼。尽管她的确很喜欢靴子踩过时落叶发出的悦耳的嘎吱声。
她走近学校，学生们成群地聚集在校门口，互相问候着，计划周末如何度过。
余晖皱眉，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要忍受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了。好吧，除了烧掉暮光闪闪【注2】。
【注2】：如果您还没有忘记×2，之前的某章中曾写道过余晖给独角兽玩具起名为“暮光闪闪”了
余晖走进校园，突然听到了一个细小而有些迟疑的声音，它迫使她停了下来。
“那个，请问，你愿意去本地的动物收容所当志愿者吗？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们…嗯，打扰一下，你是否…没空？哦…嗯，没关系的……”
靠！余晖发出无声的咒 骂。她把小蝶每周都要为动物收容所招募志愿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通常情况下，余晖会走到她面前，嘲笑她的软 弱和胆怯，然后开始完美的一天。但今天，余晖跺脚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理由。
余晖靠近小蝶，极不情愿地说道：“我想……当…志愿者。”
小蝶倒退了一步，看上去惊讶而困惑：“你…你想当志愿者？但，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动物……”
余晖咬紧牙关：“是啊，我想当。然后不，我确实不喜欢。”
“那……那你为什么要当志愿者？”
“因为你在‘请求’帮助。”
小蝶一只手抱着那叠宣传单，另一只手理了理头发。“这个……嗯，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的话…”她带着一种悲伤的微笑看了看余晖，“这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对吧？”
尽管她可能会在收容所对小蝶做些恶劣的事情，但余晖很清楚她还没有堕落到虐 待动物的那种地步。她可能不喜欢动物，但她绝不会虐 待任何动物。严格来说，她自己也是只动物。
“不，不是。我发誓。”
小蝶突然兴奋起来，余晖好像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高兴。“好的！”小蝶几乎是在尖叫，她递给余晖一张传单，“这是说明。你明天能来吗？大概8点左右？”
余晖叹了口气：“是啊，当然。”
“哦，谢谢，谢谢你！我保证你会过得非常开心的！等你看到所有这些可爱的小狗和小流浪猫之后……”
余晖走开了，把传单塞进上衣口袋。好吧，至少现在我有周末计划了。

这一天过得相当顺利，余晖感到很幸运，她没有遇到任何她不想遇见的人……好吧，至少在去吃午饭的路上之前都没有。
她把包放进储物柜，跟着人 流走向了自助餐厅。这时，塞拉斯蒂娅校长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余晖立刻移开了视线，试图混入人群之中，但塞拉斯蒂娅已经看见了她。
“烁烁小姐，我能和你谈一会儿吗？”
真见 鬼。
余晖垂着肩膀，躲躲闪闪地走到塞拉斯蒂娅面前，塞拉斯蒂娅交叉起双臂：“能解释一下你昨天去干嘛了吗？”
“让暮光停止哭泣，然后陪她走回家。”
塞拉斯蒂娅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真的？这似乎……显得你一反常态的好。”
“是啊，真的。”余晖有些沮丧，“相信我，这种事只有这一次。”
塞拉斯蒂娅继续注视着余晖，同时用脚点着地：“嗯……我想我这次原谅你，因为你确实帮助了一个同学。但不要再逃避留堂了。明白了吗，女士？”
“明白。”余晖说道，悄悄翻了个白眼。
“很好。”塞拉斯蒂娅的表情和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那么，你还好吗，余晖？你有什么想谈谈的吗？”
余晖被塞拉斯蒂娅突然提出的问题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她的脸。在那一刻，她仿佛又见到了她的导师，朝她微笑着，询问她的一切是否正常。她险些就要把事情向塞拉斯蒂娅全盘托出：为校长根本不知道的事而道歉，为在马国发生的那些事而道歉……就仿佛她曾经的导师也能感受到她的歉意。
险些。
然而，她只是摇了摇头：“两个都不。”
“你确定吗？”塞拉斯蒂娅问。
“不……”余晖捏了捏鼻梁，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吧，忘了它吧，我只是……什么都不想说罢了。”
没等塞拉斯蒂娅再问问题，余晖快步离开了，走向食堂。
她抓起一盘食物，坐在角落那张孤零零的桌子旁，然后闭上眼睛，花了一会儿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大家突然都想了解她的私 生 活是怎么回事？这又不是她们的事。
余晖拿起叉子，心不在焉地吃着沙拉，味同嚼蜡。人们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呢？
暮光突然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嘿，我听说你明天要到动物收容所去帮忙，你真是太好了！”
余晖抬头瞪着天花板。玩我呢？
她别过头，盯着暮光，冷冷地问道：“首先，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坐在这里？其次，你为什么总痴迷于搞清楚我是不是个好人？”
暮光嘲弄地笑了笑。“这是所公立学校，我可以坐在任何我想坐的位置。再说，我才没有‘痴迷’，我只是想说你真的做了件好事。”

余晖狠狠地刺起一块莴苣：“是啊，别再提醒我了。”
“好吧，我不是痴迷，但我很困惑。为什么你做的每件好事对你来说都像是坏事一样？或者你表现得好像根本就不想做这些事？”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些事。”
暮光皱起了眉头，显得很疑惑：“那你为什么要做呢？”
余晖的喉咙没有感受到压力，她咧嘴一笑：“这么说吧……我要做到问心无愧。”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暮光说的，不如说是对她自己说的。
“嗯……好吧……”暮光说道，听起来比之前更加疑惑了。
“嘿，闪闪，想帮我个忙吗？”
“当然！”暮光灿烂地笑了。
余晖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紫色双眸：“快-滚-蛋。”
暮光不高兴地撅起嘴，但还是拿着盘子，站了起来：“好吧。但是，嗯，你最好小心云宝黛西。她似乎对你有点敌意。”说完，暮光又回到了另一张桌子，果然，云宝正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余晖。
“哎呀，我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余晖嘟囔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沙拉上。
******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余晖又开始拖地了，她得接着干昨天没干完的活。
学生们比以往更快地逃离了学校，毫无疑问，美好的周末时光正在向他们招手。但对余晖来说，她不得不花上一整天去帮一个弱 鸡照顾那些愚 蠢的动物。
“真有趣，啊，多么有趣啊。”余晖说道，她的声音中流露出虚假的热情。她将拖把搭在走廊的一头，一边拖地一边后退。这是项极其枯燥的工作。
“嘿！你！”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余晖转过身，发现云宝正站在走廊的尽头处，交叉着双臂，看起来活像有人往她的运动饮料里吐了口痰。
“小心地滑。”余晖毫无感情地说道。
云宝松开双臂，紧握着拳头，大步走过走廊。她一直走到余晖面前几英寸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余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汗味。
“你在计划什么？！”云宝咆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余晖平静地回答，“我建议你从我面前退开。”

相反，云宝抓住余晖的胳膊，狠狠地把她按在一旁的储物柜上，发出一声能把 死 人都吵醒的巨响。
“别在我面前撒谎！”云宝怒吼道，“我知道你在计划着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小蝶？”
“也许我只是想当一个好人。”余晖不禁恶毒地咧嘴而笑。
“放你 娘 的狗 屁！”
“啧啧，这种语言，黛西，不太适合校园环境呢。”
云宝把余晖提了起来，又把她猛地撞在储物柜上。余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恶狠狠地凝视着云宝：“好吧，我不会再客气了。给你三秒钟时间放开我，否则我会出手伤人。三——”
两人死 死 地瞪着对方，毫不动摇。云宝的手并未松开，眼中的怒火也丝毫没有减弱。
“二——”
余晖对把云宝揍一顿很感兴趣，但她没心情被开除。如果她们不在校园里，云宝早就躺地上了。但是，如果云宝不松开她，余晖也不怕和她 干 一架。
余晖快要数到一的时候，云宝松开了胳膊，后退一步，看起来更火大了。
“明智之举，黛西。”余晖活动着她的胳膊。
云宝用手指着她：“我松开你的唯一原因，是其他人都有些愚 蠢的想法，会让她们相信你是无辜的。如果我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揍你，我会很难堪。”她向前迈了一步，“但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伤害小蝶，如果你敢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人……这么说吧，我就不会毕业了，因为那时我会在服刑。而你，哪里都去不了了。”
余晖还没来得及说话，云宝就转身离开了，她回头看了眼余晖，眼神中的含义十分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
“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威胁啊，黛西。”余晖靠在储物柜旁，低声说道。她想到了什么，又皱起了眉头：“但为什么？”短短三周前，云宝甚至还没和那些女孩中的大多数说过话【注3】，现在她就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了？这就像暮光公主选择保卫这个世界而放弃回到马国一样不可理喻。
【注3】：无论是在EQG正剧，还是在官漫中，都提过人类M5一开始是朋友。作者此处应该是指云宝和其他M4（人暮除外）已经很久不是朋友了，三周前才刚刚和好罢
余晖捡起掉地地上的拖把，继续她的工作。那个玩具说得对，友谊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第十章
周六，余晖很早就醒了，尽管她的眼中还满是睡意，头发乱得像鸡窝。她呻 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揉着酸 痛而僵 硬的脖颈和肩膀。也许只是心理作用罢，但她着实感觉她的床垫越来越硌人了。
她看了眼时钟，七点整。在她被迫去动物收容所帮小蝶之前，正好还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当她想到她不得不假装去关心那些臭 烘烘的动物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余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了洗澡换衣的日常。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让自己看着跟个卷发巨怪似的被拖到收容所去。
当她吃完麦片粥时，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余晖把碗放进洗碗池里，突然想知道如果她自己主动前往收容所会发生什么。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她还会不会感到脊梁骨上的那股震动？然后失去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她走回楼上去拿她的皮夹克，也有些好奇那里的人会对她穿着皮衣有何反应。在她准备离开房间时，暮光闪闪尖叫着说道：“玩得开心！”
余晖顿时僵在了门口，随即用手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够了，够了，够了！停止这些疯狂的想法！”她回头看向桌子上的毛绒玩具，“等我回家的时候，你就等着变成灰烬吧。”
余晖咬着舌头下了楼——这貌似是唯一能让暮光不再回嘴的办法。
又一个凉爽的秋日，寒风从余晖称之为家的工厂外的小巷中呼啸而过。她使劲地关上了身后的门，拿出那张（被狂风吹得沙沙作响，拼命想要从她手中逃脱的）传单。收容所离余晖住的地方并不太远，所以她决定步行过去，而不是付钱坐公交。
余晖边走边踢着一个空易拉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上学的日子，只是街道上完全没有其他学生罢了。她暗暗羡慕着他们能在周六早上睡个懒觉。
一阵奇特的刺 痛顺着余晖的脊椎爬了下来——这不像她以前通常会感受到的那种震动，而仿佛是有人在试着挑逗她。出于好奇，余晖停了下来，想看看诅咒会“宽容”她到何等程度。当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迫继续行走时，她转身，试图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这时，震动又出现了，她又一次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被拖着回到了原路上。
“看来…如果先发制人，我就能控制局面。但只要我一有试图逃脱的举动，诅咒就会强制性地控制我这么做。嗯，我应该把这些记下来……”
动物收容所是座四四方方而毫无特点的建筑，夹在两家商店之间。实际上，如果不是她的诅咒，余晖可能根本就不会留意到它。唯一能让人识别出它来的，就只有窗户上印着的“坎特拉动物收容所及救助中心”字迹了。
余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相当普通的等候室，只摆着一张咖啡桌和几把椅子。但她能听见从等候室后面传来的动物的叫声，其中狗是叫得最凶的。
她走到桌旁，按了下铃，有些怀疑在后屋如此嘈杂的噪音中是否会有人听见这铃声。显然，人们听得见——因为小蝶很快从后门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白色外褂，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余晖！”小蝶显得很惊讶，“你真的来了！”

“你觉得我其实不会赴约？”
“嗯…这个……不很……”小蝶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余晖并不完全怪她：毕竟她自己过去也从未考虑过做这事。她耸了耸肩：“好吧，现在我就在这。你想让我做什么？”
小蝶抬起头，开心地笑了：“哦，这真的很简单。我们只需要照顾好今天在这里的所有小动物们。给它们喂食，和它们玩耍，给它们洗澡，确保它们都能得到关爱。”
是啊，真简单。余晖翻了个白眼。“那么，让我们把这事赶快了结了吧。”她正要迈步向前，但小蝶突然拦住了她。
“那个……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我是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但是…嗯……如果你不想——”
“小蝶，我说过我要来帮忙，所以我会帮忙。”此外，我不确定我能否离开。
小蝶闻言兴奋了起来，她拉着余晖的胳膊：“那我们走吧！首先，你需要一件外褂。哦，我应该把你介绍给我的主管。”
小蝶领着余晖穿过另一扇门，来到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文件柜，还有一张小办公桌，桌旁坐着一位正在做文书工作的老 妇人。她有着海军蓝的肤色，海绿色的头发盘成一个小圆髻。她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着就像位典型的图书管理员。她抬头看着余晖，眯起了眼睛。
“柔心女士［Ms. Tenderheart］，这是余晖烁烁。”小蝶说着，并未留意到妇人正在怒视着余晖。
“哦，这就是那个几乎每天都让小蝶哭着来找我的女孩。”她从椅子旁站起身，用钢铁般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余晖勉强挤出紧张的笑声，做出一副假笑的样子。她意识到她的早餐正像汹涌的大海一样在她的胃里翻腾着。“嗯，啊……关于那个……”
柔心女士朝她走过来，向她摇晃着手指，余晖通常会觉得这种动作很可笑，但这名女士眼中极度的愤怒让她感到了威胁。
“你知道你让这孩子都经历了些什么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敢在这里露面！”
“柔心女士…”小蝶低声叫道。
“更别说还穿着皮衣！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个玩笑，不是吗？好啊，我绝不会让你接近这些可怜的动物们！”

余晖向后退去，直到靠在了门上，在柔心女士的威吓面前，她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她的舌头粘在了上颚上，不让她为自己辩护。反正她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在柔心女士即将要大吼大叫时，小蝶挡在了她们俩之间：“求您了，柔心女士，余晖已经道过歉了。她现在正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且她是真的想帮忙。”
柔心女士嘲弄般笑了笑，凝视着两个女孩。“除非我亲眼所见。”她把目光重新聚集到余晖身上，哼了一声，“我会盯着她，如果她有一个脚趾头出线……”她没有把话说完，转身回到了办公桌前。
你不是唯一一个。余晖苦闷地想着。柔心女士那如匕首般尖锐的目光让她想起了云宝黛西。
小蝶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一件外褂，飞快地把余晖带出了门。她把白大褂递给余晖，双颊涨得跟她的头发一样红：“我很抱歉，我……我不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余晖试着显得若无其事，但柔心女士的某些话却让她有些不安。
小蝶还没来得及打开后门，余晖突然问道：“我真的让你每天都哭着来这里吗？”
小蝶愣了一下，背对着余晖，说：“哦，不，不是每天……只是…嗯…大多数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意味深长的沉默，余晖觉得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在过去的三年里，她真的给小蝶带来了如此之多的痛苦，以至于她几乎每天都哭着来动物收容所做志愿者吗？难道余晖真的就只会给她周围的人带来灾祸吗？
哦，是啊，在这世界上，别人有什么要紧的呢？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任何事情都只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余晖用手理了理头发。难怪云宝那么恨她。
她觉得她应该对小蝶说些什么，但当她回过神来时，余晖发现小蝶已经走进了下一间房里。
余晖也跟着走了进去，迎接她的是一群狗的狂吠和几只猫幽幽的叫声。这个房间实际上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墙旁都安置着一排大型的犬舍。每间犬舍里都有着食盆和水盆，几个宠物玩具，一张床和一只把脸贴在栅栏上往外瞅的动物。
小蝶在每一个笼子前停了一会儿，她咯咯地笑着打开门，如吹笛人一般领着动物们走了出来。它们在地上蹦哒着，轻咬着她的脚跟，乞求她的爱抚和关注，完全忽略了余晖（这并不是说她在抱怨）。

“那么，具体的安排是什么？”她问道，对小蝶周围聚集的动物的数量而感到惊奇。同时，她也注意到一些动物身上有着抓痕和淤 伤。有只狗的爪子被包扎了起来，还有只猫的毛少了几乎一半。
小蝶从她正在抚摸着的一只德国牧羊犬身边抬起头来：“嗯，我要把它们都带到后院里去，这样它们就能运动运动身体了。我离开的时候，你能帮忙把笼子打扫干净，把它们的食盆和水盆都加满吗？”
“行，没问题。”在这两者之中，余晖认为她可能得到了那项比较轻松的工作。
“凶 残的恶魔！”
余晖怒视着小蝶，她刚刚回到了她那毛茸茸的粉丝团中间：“你叫我什么？”
“什么？噢！”小蝶用双手捂住嘴，满脸通红，“那不是我，是——”
“余晖是个坏家伙，咔咔！”
余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旁掠过，擦到了她的脸，然后它落在小蝶的肩上。那东西浑身上下都绿得发亮，只有腹部是黄色的。它的喙巨大而弯曲。
“余晖是个坏家伙，她是个坏家伙！”
小蝶抚摸着鹦鹉的下巴：“嗯，余晖，这是彼得，柔心女士的鹦鹉。”
“他当然是。”余晖面无表情地说。
小蝶显得很不安，像往常一样紧张地把脸藏在了长发里。“他…有时会听到一些话，柔心女士……和我说的。对不起。”她小声地补充道。
“只要告诉我食物和工具都放在哪了就行了。”余晖厉声说道，没心情去听小蝶解释为什么连一只鹦鹉都要说她坏话。
当小蝶把她带到补给柜后，余晖取出扫帚和簸箕，看着小蝶领着其它的流浪动物们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当她准备开始工作时，彼得突然转过头来大叫道：“坏家伙恶魔，咔咔！”
余晖咬紧牙关，强忍着怒火。她非常希望那只鸟一开始就没有从小蝶那儿听到这句话，看在她的份上。
余晖发觉她又在干着扫地的工作，以及其它烦琐的杂务了。我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恶化到如此程度的？当她把狗 屎从一个较下层的笼子里清扫出来时，她思索着。
她试图让自己相信还会有更糟的情况，但她很难想象她的生活还能过得比现在更垃圾。
小蝶究竟怎么做到每天都干这活的？余晖放下扫帚，拎起一袋食物，回想起了柔心女士和小蝶说过的话，不禁有些黯然。她想象着小蝶边往这些肮脏的动物们的食盆里装着食物，边因余晖对她所做的那些恶毒的事而小声地抽泣着。
在坎特拉高中的所有学生中，余晖对待她格外地恶毒和下 流。这并不是出于怨恨，仇视或其它类似的原因。小蝶只是…让这件事情【指欺辱他人】变得更简单了。虽然几乎没有人敢反抗余晖，但当余晖刚刚宣布对学校的统治权那会儿，小蝶好歹还有朋友。随着她们五人友谊的破裂，再也没人为小蝶挺身而出，再也没人在她被欺负后给予安慰。每次余晖遇到她，她除了惊恐地尖叫一声外就没什么别的举动了。也许就是小蝶太软弱的原因，才把余晖吸引到她身边。

当余晖回想起她对小蝶所用过的那些下流手段，以及各种辱骂和嘲笑时，她不禁缩了缩身子。侮 辱，欺凌，欺骗，勒 索，恶意损坏她的私人物品，弄乱她的家庭作业，从她的储物柜里偷东西，甚至威胁说如果她不听话，就向塞拉斯蒂娅校长举报她带来学校的动物。如果说余晖还有什么能让她值得被原谅的，那就是她从未威胁过要伤害小蝶的动物。
但是，这依然弥补不了余晖过去曾对她造成的诸多伤害。在所有人当中，小蝶最有理由不去原谅和忘记余晖的过去。然而，她就是这么做了，就像除了云宝外的其他人一样，小蝶原谅了余晖的过错，甚至（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欢迎她。即便如此，余晖觉得小蝶仍有充分的理由保持警惕。
当余晖回过神，低头看时，她才意识到她往食盆里倒了太多的食物，造成了堆积如山的狗粮。她叹了口气，用手舀了一些放回了袋子里。
善良。这就是当时暮光闪闪说小蝶所代表着的元素。所以呢？她只是在履行她作为善良元素持有者的职责吗？不，她一直都如此，甚至在那个公主出现之前。小蝶并非被她的元素所定义，她定义了她的元素。她天生就如此善良和宽容，而这让她很容易就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很久以前，余晖曾发过誓——除非对她能从中获利，否则她不会为任何人【马？】做任何事。在她来到坎高后，她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友善待人对你没有任何益处。只有冷酷无情才能让你登上顶峰。因此，从山顶摔下来则要困难得多。
当余晖继续思考着小蝶的性格和她自己的问题时，她有条不絮地继续着她的任务，给每间犬舍送去新鲜的食物和水，专心工作，这样她就不会再搞得一团糟。她沉浸于其中，没有听见小爪子在坚硬的地板上行走而发出的轻轻的噼啪声。所以，当有什么湿 润的东西忽然舔了舔她的腿后，余晖猛地吓了一跳，手中的狗粮全都撒到了地上。
她转过身来，怒视着那条正嗅着她靴子的小狗。它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好奇地望着她。
“你不是应该和别的动物一块儿待在外面吗？去，去。”余晖晃了晃手，试图赶走那只小东西。但它只是站在原地对她摇着尾巴。
余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生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狗，但它看起来很消瘦，好像有段时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它白色的毛发有些脏乱，左眼周围有一圈棕色。当她看到它长长的耳朵时，她的心稍稍地沉了一下——它的一只耳朵似乎被撕裂了。
她单膝跪地，想靠近点仔细观察它，就在这时，小家伙稍稍向后退了几步。她递过去一只手：“嘿，没关系的，我不会伤害你。”
那只狗向前探了探身子，嗅着余晖手上剩余的几粒狗粮，然后舔了舔她的手心，慢慢地靠近了一点。余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后颈：“看？我可不是个——”她噎住了，她无法说出她自己清楚那并非真相的话。她是个怪物……但是，也许她不必总表现得像怪物一样。

在小狗把余晖手上的狗粮舔了个干净后，她向撒落在四周的那些狗粮做了个手势：“那么，想帮我一下吗？”
小狗汪地叫了一声，很快就把地上散落的食物都吃光了，于是余晖的工作完成了。接着，她带着它走出了后门，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后院，它位于收容所两侧高大建筑的阴影之下。绿色的草坪上到处散落着玩具，有几处草都被狗们踩秃了。草坪的一旁被单独围了起来供猫玩耍，里头满是用来抓痒的柱子和假老鼠玩具。
让余晖感到好笑的是，她发现小蝶正四肢着地地在跟另一只狗玩拔河比赛。看到余晖，小蝶口中的玩具掉了下来，弹到了她的脚边，她又脸红了。
“哦，嗯，你都弄 完了？”
余晖点头，“嗯。”她指了指跟着她出来了的那只小狗，“我还在里面发现了这个小家伙。”
小蝶喘着气：“哦，点点［spot］，我刚刚还在想你跑到哪里去了。”
点点？认真的？
点点对着小蝶摇了摇尾巴，从地上叼起了一个玩具，又蹦又跳的。余晖看着他，顺便感兴趣地打量起了周围所有的流浪狗，它们要么在草地上四处闲逛，要么就在玩耍嬉闹，比如说自娱自乐地绕着圈圈追逐自己的尾巴，或者和另一只狗玩着拔河。
当余晖注意到有几只狗，甚至还有几只猫的模样时，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有些动物身上有伤？”
小蝶叹了口气，弯下腰，眼睛低垂着：“有些人把愤怒发 泄在这些可怜的动物们身上。我们不只是接收走失和无家可归的宠物，还得要救助那些被虐 待的动物们。”一滴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滑落，“这不公平……伤害那些无法自卫的生灵。”
“小蝶，你为什么从不试着保护自己呢？你为什么就由着我对你这么坏？”
小蝶的声音细得像耳语：“我觉得如果我不按你说的做，你可能就会……你就会……”
“拿你的动物出气？”
小蝶闭口无言，算是默认了余晖的话。余晖本想说她是绝不会伤害那些动物们的，但在向六个女孩扔了一个火球之后，她不确定她是否还有不会跨越的底线。
“小蝶，我……”余晖咬着嘴唇，“我只想说，我对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很…对不起。”她的胃翻腾着，她的内心的歉意仍让她感到恶心。
小蝶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余晖，仿佛她刚刚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多么出人意料啊。”余晖忧郁地说道，“即使拿我对学校里其他所有人的所作所为来对比，我对你仍然是…太过分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是如何默默忍受这一切的。”

小蝶移开了她的视线，但就在这时，余晖瞄了眼她的脸，小蝶的神情看着十分可怕。她抱着自己的双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应付了。有时……我真的不想…嗯。”
小蝶的最后的话仿佛给了余晖一记重拳，使她刚刚萌发的那点良心彻底地四分五裂开来，因为她听懂了那话背后的含义：“拜托告诉我，你不会真的考虑过……？”
小蝶轻轻地点了点头，依然背对着余晖：“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样。但是……当我想，就这么一睡不醒吧，这——”她看向草坪上那些正在玩耍的小狗们，“——是我每天都在期望着的。但，这就够了。如果我走了，谁来给予它们所需的爱和关怀？”
余晖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整个人都麻木了。她不清楚哪个更糟：是试图直接 杀 死 六个女孩呢，还是得知她险些害得她们其中的一个这么做。“小蝶，”她低声说道，“我很抱歉。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小蝶没有回应，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这让我更加困惑你为什么要原谅我。在所有人当中，你不应该是最恨我的那个吗？”
小蝶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尽管如此，她还是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因为，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点善意。”

“好吧，我得走了。嗯，这其实……并不完全算是在浪费时间。”
小蝶朝她点了点头：“谢谢你能来当志愿者。我觉得有些动物甚至很喜欢你呢！然后…嗯…也谢谢你的道歉，这真的意味了很多。”
余晖转身，做了个苦相：“别为此谢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那样伤害你。”
“但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为此而道歉了。所以即使你犯了错，也应该得到肯定。因此，谢谢你。”
余晖把手伸进口袋，大步朝着那栋建筑走去：“那么，下次再见了，小蝶。”
她走过等候室，一些狗摇着尾巴看着她从眼前经过，高兴地吠叫着。她真心地希望它们都能找到个好的归宿，它们谁都不该孤身一犬。
余晖朝着门口走去，这时，一个响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回过头，看见柔心女士正站在她办公室的门口，彼得站在她的肩膀上。
“嗯，烁烁小姐，也许我看错你了，看来你并非我所想的那么坏。”
余晖推开门，低声说道：“不，你想得没错，我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