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段至来上海的那个夜晚,灯光辉映着车站外高耸洁白的木兰,非常好看。 枕薏的车开得很快,高架上的路灯逶迤齐整,宛如迎宾仪仗。枕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近来的生活,段至都说还不错。枕薏带他去一家法风餐厅,段至也一直夸味道好极了。枕薏微微有些惆怅地看着他。 枕薏问他:“去我家坐坐吗?” 段至说:“夜深了,会不会打搅你?” 枕薏说:“没事的,我有些话要跟你讲。” 那是高级住宅区,上海精英们的家园。游泳池、网球场、瑜伽馆,还有大大小小清洁明亮的24小时便利店点缀其间。花木葱茏,亮化有致。 枕薏住在25楼。她一边输密码一边自嘲:“选这个楼层是不是很傻?” 她给段至倒柠檬水:“是很傻,但也是有原因的。我一直对自己说,如果二十五岁之前,那个人再不出现,我就死心。亲戚们介绍的那些上海滩的王孙公子,我就随便挑一个结婚。” 枕薏的眼睛在落地灯柔和的光影里有清澈的光不易察觉地闪烁着:“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等一个有可能压根儿都不想搭理我的人,我真的很傻。” 段至低着头:“之前的白葡你是不是喝多了?” 枕薏否认:“你来我很高兴,多喝点也没关系。我现在很清醒,还可以弹琴给你听。”段至见她娉婷而去,打开琴房的灯,优雅地扶起琴盖,抚了抚裙摆,徐徐落座。 咪嗦哆啦嗦,咪嗦啦哆嗦…… “小燕纸,穿花衣……” 段至扶着门框,撇过头去。 “你怎么不说我唱错了,怎么不教我念字?”枕薏停住,“你可以再教我一下吗?” 窗外一时烟花四起,雍容金缕辐射而下。整座城池化为清虚的海市蜃楼。 段至再也无法自控,一下冲到枕薏面前抱住了她。枕薏泪如雨下,搂紧他的脊背,紧得连手指头都要扣进他的身体里。那天在苏州,樊先生说的话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段至清凉的手指划过她潮湿的眼睛。他说那一年,她穿着薇奥莱塔的礼服在后台跟他讲童年的事,他就已经很想与她相认。但他不能,他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Evan了。他有钱的父亲抛妻弃子,远走他乡。他本就破碎的家庭又历经了那样的劫难。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完就出来讨生活,饱受凡人的冷眼和贫穷的折磨。但她还和当初一样,是个小公主,锦衣玉食,奉若明珠。 “小薏头,我们早就不一样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段至说她既然对Evan还存有美好的印象,那他就不必去破坏它。“我就想,我应该去给段至这个身份争取一点光彩。那样,以后见到你也能有点底气。不过很可惜,今天的我除了会画画,依旧身无所长。” “为什么没再弹琴呢?” 段至清朗的眉眼间再度浮现一丝哀伤:“说起来,我当年的那架琴真的很坚固。家里被烧到了那个分儿上,它就仅仅受了点皮外伤。我就想,要是留下来的是我妈该多好啊。就算再爱弹琴,我也宁愿烧焦的是它。我把它卖了,用那笔钱给我妈买了个头等的墓。” 枕薏问他还会不会弹琴,段至坐过来试了试:“恐怕只会最简单的了。” 咪嗦哆啦嗦,咪嗦啦哆嗦……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站在你家门口吗?” “嗯?” “因为我总以为有人在叫我。其实我是后来改的姓,我妈姓段。我本来跟我爸姓,叫晏至。你唱得很像——小晏至,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就来了。” “你姓晏?所以那幅风景画就是你画的?”枕薏恍然,“我一看到那幅画就觉得熟悉,我知道是你,我不会错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