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唱戏的人,如果被赞“声如裂帛”,私以为是至高的美誉,足可大慰平生。“裂帛”之赞,不但是赞一种声音的美好质地,更是赞一种声音的美好境界。
世上可裂之物,实在太多,但无论什么东西到了裂开的地步,发出的声音多半是破碎的、刺耳的、难听的……
唯帛之裂,那些柔软的、锦绣的、光滑的丝绸啊,它们在裂开时发出的声音,一言难尽。
是在童年时候,看见妈妈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做一件小袄;或在寻常铺子,看见老师傅给人剪一块料子,亮闪闪的剪子起落之处,霎时迸发出这样的裂帛之声。其声之初,并不是什么渺茫的所在或诡异的时刻,而是那么家常的,温暖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但那样一幅美丽的丝绸霎时分裂,耳际滑过一道清澈爽利的声音,如哨如鸣,毕竟是有点惊心的。那一瞬间蜂拥而来的遐想,甚至,也免不了一点点忧伤。
可是裂帛之后,那些暖暖的欢快、甜甜的抚慰,又总是如期而至。也许是一款节日盛装,也许只一件家居小袄,或者,是舒适的冬装,是漂亮的睡衣……
那些穿衣的人,可能是一位佳丽,也可能只是一个稚童,但无论如何,总有一份期待,在细软与柔滑的环拥之间被满足了。
这满足可以是安静的,静如春阳,不足与外人道;又可以是痛快的,痛快得淋漓尽致。此后,那曾经裂帛之物,或许是盛大场面的隆重披挂,又或许只是平常日子的小小欢喜。
还有什么声音,可以比“裂帛”更单纯,也更丰富?
曾经看过台湾才女简媜的泣血情书,名为《四月裂帛》。情如裂帛,历之摧心,不如,还是听戏吧。听那缠绵而古老的戏文之中,有名伶声如裂帛,替你把一生的遐思全铺开了、说尽了,再细细地卷拢来,藏起来,真的,已经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