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晨曦尚不清透。一如旧寻，四平八叉的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梦里，将将从热油里捞出来的鸡腿、炸肉丸子、炸藕盒，正堆在面前的白瓷盘里，层层叠叠，竟有小丘似的高。腾腾的热气裹着酥香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往日，嬷嬷恐我积食，总不许我多吃这些煎炸之物，现下见了，不免垂涎欲滴。将欲大快朵颐，忽而聆得耳畔一声“主儿——”，唬得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睡意尚浓，揉着惺忪睡眼，任由嬷嬷梳洗装扮。砸吧砸吧嘴，铜镜里的小人儿面色怏怏——到嘴的鸡腿就这样飞了，烦人！旭日初升，捧了暖融融的手炉，携婢子执伞遮雪，至德礼斋方觉神思清明些。今儿是我头一天上学，心里恍若有只小鼓，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 是几日未停的皑皑霜雪，教寒气拢入屋檐，几经暖炉中和，化作一团水汽，却掩不去原有的清冷，我故作畏惧，将自己困于一方被窝，只隐隐露出个小脑袋，眨眨眼，勉强赢过周公，打量着四处变化 ）
（ 未有几多时，嬷嬷照旧叫早，只较之昨日，稍早了一些，于是惺忪睡眼染上一抹疑惑，奶声奶气询了去，方知晓，乃是学堂授教的第一日 ）
（ 我自不晓学堂何处、需学何事，却踩着一地积雪，走得欣然，彼时偷摸离了赤萝，都要惨遭苛责，今却可借此机缘长路迢迢，实乃幸事！ ）

（敛裙落座，由随身婢子在书案上设了笔墨纸砚，并一打半人高的书。杏眸瞪得溜圆，呆楞楞瞧了半晌，亦回不过神儿来。如是，到引的蒲月忍俊不禁，聆身后低低窃笑，遂旋过身，顶了张黑如包公的小脸儿，攥紧粉拳，咬牙切齿。）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
：往我平日待你们这样好，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不晓得安慰安慰我也罢了，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絮絮抱怨间，忽闻外头言笑晏晏，鹂音声声，偏首轻眺，入眼，正是寻儿粲然笑颜。抬手一招，将她唤至身旁同坐，黛眉微挑。）
：等你好久了，不是又睡过时辰了罢？

（ 四所至德礼斋的几步征程，若要迢迢而论，也实不大合称 ）
（ 循小径一弯西去，不紧不徐跟在女史身后，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复又怀抱一丝新奇，聆得其间笑闹，稍是一顿，方抬步而入，凭小慧安置文墨，迎上皇姊笑眸 ）
嗳，分明还未至上课时辰（ 努努嘴，如是纠正道 ）
（ 实则非但未睡过，还早起了半个时辰，以至…尚是睡眼惺忪，困倦不已，不晓待会儿先生所授，可真切入耳几分 ）

（未几，德礼斋已熙攘起来，除却一众皇姊，今天又添了许多四所里眼熟的姊妹，一时攒在一处谈笑，竟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多。素日居于四所，天晓得，那约摸是天底下最无趣的地儿了。嬷嬷们一个个恨不能拿咱们当瓷娃娃似的捧着，唯恐摔了磕了，我生来好动，又最喜凑热闹，拘在四所里头，当真一点儿意趣都没有。好在同寻儿要好，若心血来潮，便总拽着她一道闹腾。）
：我说你来晚了罢，方才先生都来过了，还数了人头呢！
（乌珠滴溜溜一转，随口胡诌来唬她。德礼斋授书的先生学问极好，又皆是汗阿玛亲命，自然腰杆挺，脾气大。早前便听皇姊们揶揄，道是与先生相比，嬷嬷们的唠叨都是算得上春和和煦，暖意融融了。）
：我同你说啊——先生最喜欢让迟来的学生罚站了。你瞧瞧，这一屋子姊妹，得多丢人呀！

（ 合着映入窗台的暖阳，冻红的小脸儿又复白皙，忙褪去一身笨重，轻快落座 ）
（ 文房四宝依次安置，一并嗅得四溢墨香，忽而兴起，兀自抢了小慧之举，有模有样垂首研墨，凭耳畔娓娓不绝，只侧首应她一二 ）
可我来时，身后还跟着几位皇妹呢（ 风雪无边，尚未出冬月，怕是先生也正困于积雪，自路上蹒跚，怎有遽然早至，苛责学生的理儿呀？ ）
（ 我自知晓她语中玩笑，就此说破，实无趣味，便故作折眉，一阵烦恼 ）
纵是罚站，也要几人一同，倒也…（ 浓墨晕开一片，沾湿笔尖，落定的话音依旧轻飘飘 ）倒也无妨

（寻儿序幼些，生得粉雕玉琢不说，又是个淳良娴雅的性子，每每同她玩闹，她总要当真，若我胡诌些怪力神乱的故事唬她，前一刻尚扬着脑袋，好似宫门前的石狮一般耍威风，一瞬便泪汪汪的抱着软枕，委屈巴巴的说害怕。许是往日我逗得她多了，不想她也练的“老奸巨猾”起来了。）
：你且瞧我的脸，哪里有诓你意思呢……
（稍稍倾身，像模像样的绷起脸，凑近她一些。寻儿正研墨，殿内窗牖微起，北风拂寒梅，裹挟着凛凛寒气往里头钻。风过，骤觉寒意阵阵，鼻尖发痒，不待取了帕子捂一捂，只闻得“阿嚏——”一声，螓首一磕，直往寻儿的砚台里埋。）

（ 昔年稚嫩，四宝谓何也未分明，却自额涅处观得女子研墨之态，只觉分外优雅，尔后有模有样习来，虽写不出几个规整大字，也足以欢心，而今，自要待手中诸事完备、笔墨安顿，方才一转眉峰 ）
嗯，我瞧瞧——（ 欲顺她话音，对上一双浩眸，怎奈这厢一阵骚动，倏而一声“阿嚏”，吹得狼毫一个激灵，滚到地上 ）
（ 小慧闻声，忙俯身去拾，不忘道上一句“公主慢些”，只那话音未尽，竟化作轻笑连连，凭她如何掩面，也再藏不住，我亦新奇，匆忙探了身，只见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儿沾上几点墨迹，不正与…园中的花猫并无两样？ ）
（ 始作俑者自是全然不晓，满目疑惑，痴痴来探，而善心如我，合该解她 ）噗，皇姊的脸，当真有够好瞧

（因由倾身之故，一个喷嚏便叫人骤然失了重心，眼见鼻尖儿将欲触着乌黑的墨，忙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支桌案，遂免我一头栽进墨汁里。缓了神儿，心里直夸自己眼疾手快，机灵的不得了，悬崖勒马叫自己都佩服自己。舒一口气，不待启唇同寻儿吹嘘自个儿的一身好本事，便聆她鹂音糯糯，连连颔首。啧啧——还是那样好骗。眉眼擒笑，复退至案前落座。曼声轻扬，尽是得意。）
：那是自然，你这样会说话，阿姊甚觉欣慰呀。
（摇头晃脑，恍若开屏的孔雀。语罢，总觉面儿上湿哒哒的，抬手轻拂，落进眸中的竟是乌漆漆的墨汁。小嘴向下一撇，几欲哭出声儿来了。偏首，只瞧见寻儿捧腹大笑，腾——的立起身来，欲将手上的墨摸在她的小脸上。）
：好啊！你这个小骗子！竟然还笑我！
：诶……你别躲，咱们一起“好看好看”。

（ 我料她定然轻信，偷笑许久，才露破绽，自然换得嬉闹一阵，好容易躲过追击，却瞥见一旁生异 ）
呀，皇姊别闹了，这下先生是真来了（ 拦下她的手舞足蹈，匆忙指向一处 ）你瞧
（ 伴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肃静，胡须颇长的老先生款款入内，我二人初来乍到，不晓真伪，却也随着前座几位起立问安，互递一方骇然神色，悻悻沉下眉眼，听那天书去 ）
（ 至于尔后之事——皆时童稚真然，哪里会记仇？自是和和乐乐下了学，共归四所去 ）